《这位公子你别下毒[重生]》 作者:77家的喵 文案 时隔一年,赫连淳锋终于再次在华白苏脸上看到了那抹久违的笑,肆意洒脱,无拘无碍,却是决然为他赴死之际。 他一直以为华白苏该是恨他的,就如自己多年来始终无法跨过心中的那个坎,同样身为男子怎会甘心伏于人下,可对方弥留之际的话语那般真切,从心脏深处骤然泛起的痛苦绝望让他恍然,原来,彼此间萦绕的从来不是恨啊…… 也许是老天怜悯这段被辜负的真情,赫连淳锋竟重生回两年多前,他终于看清当初华白苏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自愿困在异国深宫之中,又是怎样为了他那可笑的自尊,冒着危险替他孕育骨肉,最后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 重活一世,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唯一的愿望便是能让华白苏顺遂无忧,长命百岁。 【原名《谁说互攻不能生包子》,强强互攻,双视角,后期白苏会生小包子....慎入】 系列文,一共三篇,但是不看前文也不会影响单本阅读,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顺便看看其他篇: 永安王邢辰修X镇北大将军卫衍→《这位王爷你醒一醒》(已完结) 深情腹黑皇帝攻X忠犬影卫受→《这个影卫你开开窍》(已完结) ======================================================================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宫廷侯爵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赫连淳锋,华白苏 ┃ 配角:华白薇 ┃ 其它:甜文,互宠 第1章 乱 “陛下,您快往这边走,胡将军就快撑不住了!”葛魏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传入赫连淳锋耳中,赫连淳锋却是没有立刻朝着他指的南宫门去。 葛魏见他如此,面上露出几分悲拗,劝道:“南宫门那头目前包围的叛军最少,卑职也知凭我们这些人……但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必定会拼死护卫陛下安危,还请陛下快跟我们走吧。” 苍川国近年来屡遭变故,先是先帝听信奸臣谗言贸然对邻国发动战争,引得百姓不满,再是最受朝臣拥戴的大皇子战死沙场,先帝听闻噩耗重病不起,于同年驾崩,如今二皇子赫连淳锋继位不久,又有乱党内外勾结围攻皇城,对方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赫连淳锋能平安离开的机会微乎其微。 身旁忠心的护卫个个红了眼,将他围在中央,赫连淳锋身着火红铠甲,手握鹿角钩端坐马上,看来倒比旁人镇定许多。 叛军显然十分了解赫连淳锋的行踪,特意挑选了他在云水宫的时辰发兵,经历过之前的各种纷乱,朝廷早已失了人心,禁卫军中亦有不少人叛变,因此本该牢不可破的层层守卫也未能抵挡太久,打了赫连淳锋一个措手不及。 五千精兵伴着赫连淳锋一路从云水宫杀出,现下仍守在他身旁的却只有千余人。他周身充斥着浓浓的血腥之气,四面八方传来的打斗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赫连淳锋清楚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如葛魏所说那般朝着南宫门去,但他的身子却像是自有意识似的,促使他抬头向北面望去,不多时,只听他沉声问道:“华白苏还在莲华宫内?” “是。”葛魏一愣,不明白赫连淳锋为何会在这时忽然提起华妃,但还是如实道,“去往莲华宫必须经过云水宫外的大道,那里早已经被叛军堵死。” 赫连淳锋闻言再未犹豫,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去莲华宫!” “陛,陛下,这……”葛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跟随赫连淳锋多年,是赫连淳锋一手提拔的心腹,他自认对赫连淳锋知之甚深,对方虽不如他逝去的兄长那般善于谋略,但遇事时也算是沉稳冷静,从不冲动行事,而华白苏在他眼中不过是赫连淳锋囚禁在宫中的一名冉郢质子,暂且挂着个妃子的名号,以防冉郢以此名义发兵,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赫连淳锋怎么会还惦记着一名质子? 可赫连淳锋根本没给众人疑惑的机会,话毕人已经策马奔了出去。 那头禁卫军统领胡鸿风带着一队人马正与叛军顽抗,想尽可能多的替赫连淳锋争取逃生的机会,此时无论是叛军还是宫内忠心的护卫都未料到赫连淳锋会掉头回来,一个晃神间,竟让他就这样突破了重围。 ### 赫连淳锋闯入莲华宫时,身旁的护卫已不足二百,葛魏也身受重伤,但对于赫连淳锋的决定,他并未多问半句,因为他心中知晓,就算一切顺利,他们真到达了南宫门,想要完全甩开叛军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既然结局已定,不如让赫连淳锋在这最后的时刻,做他想做的事。 而此时莲华宫内的状况却令他们惊讶,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乎全是叛军的尸首,华白苏带着宫中为数不多的几名护卫,正打算向外冲,对上忽然闯入的赫连淳锋一行,双方皆顿住了动作。 说来也是讽刺,当初赫连淳锋调了数名身手不凡的近卫到莲花宫,目的是为了看守华白苏,让他没有丝毫逃离的机会,可如今也是这些人,护在华白苏左右。 但赫连淳锋心中清楚,就算这些人能力再强,也不可能真能以一敌百,击败莲花宫内如此庞大数目的叛军后依旧毫发无伤。 战马走向华白苏的短短几步间,赫连淳锋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问道:“你下毒了?” 华白苏这才从见到赫连淳锋的震惊中回过神,匆匆点头,转而又皱眉:“你不想办法闯出去,来这莲花宫做什么?” “既然要死,黄泉路上总得找个伴吧?”越来越多的叛军正朝着此处赶来,赫连淳锋嘴角牵起几分讥讽的弧度,说完便拉着华白苏坐上自己的战马,“你的毒药,还剩多少?” 华白苏回头看了半拥着自己的男人一眼,沉默片刻才道:“苍川王宫该也有密道出宫吧?我想我带着的毒足够护你入密道。” 皇宫在修建时必然会设计暗道,目的正是为了让掌权者能在这样的危急时刻逃生,而这座皇宫的密道修建在宣德宫中,宣德宫便是苍川历代帝王的寝宫。 叛军闯入后,赫连淳锋并非没有想过要往宣德宫去,可对方显然早已经猜到密道的大致位置,将宣德宫团团围住,别说冲出云水宫后赫连淳锋身旁只有千余兵马,就算是五千精兵尤在,也未必能保他平安闯入宣德宫,更何况若不能完全阻挡叛军,就算进入密道也一样会遭追兵围堵,并无逃生机会。 赫连淳锋的身手并不逊于华白苏,但若说使毒之术,这普天之下,恐是也只有华白苏的生母能出其右,有了对方这句话,赫连淳锋微微点头,带着人朝着宣德宫去。 可此时莲花宫外早已堵满了叛军,战马寸步难行,眼看着护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华白苏将一粒药丸喂入赫连淳锋口中,接着他又俯身朝着那战马微张的口中弹送了两粒,这才打开手中折扇猛地一挥,灰白的粉末便向四周散开,他没急着下一步动作,反倒双手环住赫连淳锋的颈项,轻笑道:“不怕我给你喂毒药害死你?” “你若真想毒死我,又何必等到今日。”赫连淳锋并非没见识过华白苏的毒术,两人昔日同塌而眠,华白苏要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但正如他从未想过要杀华白苏,他知对方亦不会取他性命。 将那双手从颈上取下,赫连淳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周围开始毒发的众人后又重新回到华白苏身上:“解药,还有吗?” “也不过多活片刻罢了……”华白苏口中嘀咕着,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瓶,看也不看赫连淳锋,直接抛给了不远处护着他们撤离的葛魏。 说话的工夫,原本围在身侧的那些人,不论敌我皆已中毒倒地,赫连淳锋找准时机,带着华白苏冲出重围,直奔宣德宫去。 两人所到之处,毒气蔓延,叛军眼睁睁看着他们经过,却无力阻拦,不多时,战马已经载着人到了宣德宫外,一如赫连淳锋所想,这里聚集了大批叛军,犹如铜墙铁壁,若硬闯几乎等同于寻死。 战马像是感受到了杀意,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叛军显然早一步已经得到消息,看着华白苏的眼中充满戒备,但他们还是逐渐靠近,将两人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华白苏扯下胸前一直佩戴着的银坠,也不知怎的轻轻一扭,便将那银坠一分为二,赫连淳锋这才看清那坠中有一个极小的凹槽,装着些褐色的液体,几乎是在吊坠被扭开的同时,凹槽内的液体凝成了膏状。 华白苏将那半片指甲盖大小的膏体取出,喂进赫连淳锋口中,确认对方服下后,才从身上掏出一枚铜板大小的纸球,赶在敌军动手前将那纸球砸到地上,周围霎时烟雾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连战马也在发出一声长啸后向一侧倒去。 赫连淳锋本能地将华白苏护在怀中,足尖在马镫上用力一踏,借力落到了地上,站稳后才想起以华白苏的能力,哪会需要他来保护,可还不待他多想,华白苏已经在他怀中催促:“就是现在,快冲进去。” 不知是不是赫连淳锋的错觉,比起刚刚一路上表现出得游刃有余,华白苏此刻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微颤,也因此他并未松手,一路抱着人入了宣德宫。 宣德宫的木门大开着,烟雾早已经渗透屋内的每个角落,原本聚集在此的叛军无一幸免,皆已中毒,华白苏从赫连淳锋怀中跃下,站稳了身子后一边催促赫连淳锋去打开密道,一边又向外头扔了两枚纸团。 赫连淳锋不敢再耽搁,很快找到床头暗格中的机关将密道打开,却不想再回头时,华白苏已经口吐鲜血倒在门旁。 那刻,赫连淳锋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华白苏身旁,又是如何用剧烈颤抖的双手将男人抱入密道的,密道门再次合上,他只听到自己近乎哽咽的声音问:“怎么会……” “我以为...咳,咳咳,以为吃了那么多解毒之物,好歹能多撑一会儿……”华白苏还在笑,抬手随意地抹了抹唇边的血,“这毒我还未制出解药,你服下那物,是我娘用珍贵药材所制的百毒解,这世间没有它解不了的毒。” 唯一的解药,华白苏竟是不假思索地给了他,那一瞬间,从心脏漫开的疼痛几乎让赫连淳锋窒息,他近乎无声地呢喃:“我不应该回来的,白苏,是我害了你……” 华白苏完全有能力凭着一己之力逃离皇宫,叛军的目标是他,根本不会冒着危险追捕华白苏,若不是他闯入莲华宫,华白苏此刻或许已经平安离开。 “就算你不来,我那时也是要去寻你的。”华白苏的气息逐渐变弱,抬手碰了碰赫连淳锋的眼角,赫连淳锋这才发现对方的指尖竟有一抹水渍。 “为什么……” “赫连。”华白苏看着此刻抱着他的男人,“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愿之事,并非你囚我在此处,而是我自愿留下。今日亦是如此,若真要说原因,咳....咳咳……不过是这世间众人皆逃不出的‘情’字。我不后悔自己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只可惜——” 华白苏的话顿住,将手紧贴在小腹上,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最后还是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想起与赫连淳锋的初遇,也许从山洞中的那一眼开始,结局早已写定。 他记得这人身中剧毒却依旧淡然的双眼,记得这人在身下时因为疼痛曲起的双腿,同样记得这人报复他时闪过的那抹带着情愫的狠厉,像是火红的阿芙蓉,明知是毒,依旧让人欲罢不能。 赫连淳锋想说什么,华白苏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将一直握在手心的银坠交给他:“你先听我说完……余下的几瓶毒药你都带着,出了暗道立刻去北宫门外十里处的无相当铺,当铺老板是我师弟派来的人,他会想办法护着你出城。” 在华白苏生命的尽头,他努力睁着眼,像是要将赫连淳锋此刻的模样刻进心中。 末了他又露出几分笑意,轻唤了一声:“赫连淳锋....” 这便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四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我开文啦~是这个系列的最后一篇了,希望可以有个完美的收尾!!! (写给新宝宝:每篇都是独立的故事,不看系列其他文完全不会影响单篇阅读,看看孩子呀!点一下收藏吧!) 下面是喵的唠嗑: 之前也好多人问过我为什么非得是互攻生子,因为好多人本身不吃互攻,好多人不吃生子,好多人两个都吃但是加在一起不能接受。 虽然没啥用,但是我还是想解释一下.... 其实互攻是因为两个主角的性格设定,华白苏性子冷,重生前的赫连淳锋是傲,两人都很强,身手也相当,谁都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接受完全被压制,可能在相处中他们会慢慢磨合,学会让步,但是在上下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对他们来说还是互攻比较合适。 然后生子是因为我自己最开始的几个脑洞,也是我开这个系列的初衷,因为不能剧透,在这篇文里,大家慢慢就能看到啦! 所以就挣扎到最后,依然两个都不想改QAQ,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点进来的每一个小可爱都能喜欢这篇文,继续看下去,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哒(づ ̄ 3 ̄)づ 第2章 重生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惊扰了原本熟睡的男人,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触及头顶的那片白时显然愣了愣,紧接着便开始晃动脑袋,像是希望自己能够更加清醒,可结果似乎并不如意,最后他只得皱起眉头扬声道:“来人啊!” 几乎就在他话出口的同时,帐帘被掀开,一名身着战甲的男人快步行至床前,躬下身:“殿下有何什么吩咐?” 赫连淳锋原本想说什么,可抬头看到来人,整个人蓦地顿住了,他在脑中将“殿下”两字反复琢磨了几遍,忽然有些急切地问道,“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回殿下,是圣运二十三年皋月十六。”胡鸿风微一愣神后答道。 赫连淳锋听到他的回答后却是再次陷入沉默,年幼皇弟的哭喊声犹在耳畔,是他病逝前最后的记忆,死对他来说是种解脱,可他从未想到,上天竟对他如此眷顾,如今这是又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么?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微颤着声又问:“那华白苏……不,我是说,同我一道回来的那冉郢人,现下在何处?” “按殿下吩咐,今晨已将人关入水牢,等候殿下处置。”胡鸿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说完这句话后,赫连淳锋的气息突然加重了几分,像是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他等了一会儿,见赫连淳锋依旧没有开口,有些担忧地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赫连淳锋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无碍,我去水牢看看。” 更衣洗漱毕,赫连淳锋迈出营帐,看着外头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他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对跟在身后的胡鸿风等人道:“你们不必跟着,先去忙吧。” 待众人离开,赫连淳锋才依照着记忆,慢慢往水牢的方向踱去。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多出的那两年记忆并非梦境,父皇病逝,他登上了皇位,却在叛乱中仓皇逃离皇宫。 那之后的一年,他居住在冉郢国与苍川国交界的常渝城内静待时机,最终在冉郢镇北军的帮助下将乱党除尽。 重回皇宫,他的身子像是再承受不了失去“那人”的痛,日渐衰竭,他安排好了宫中的一切,对尘世也再无眷恋,可他做梦也未曾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回来,还有机会弥补他所犯下的那些过错。 圣运二十六年,延锦帝仍在位,胡鸿风还未于叛乱中战死,最重要的是,皋月十六,赫连淳锋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这是他将华白苏带回苍川军营的第二日。 华白苏…… 这个名字只是在脑海中闪过,赫连淳锋便觉体内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他按住胸口的位置,就如曾经的那三百多个日日夜夜般,痛得几乎忘了要如何呼吸。 时至今日,他几度经历生死,却仍旧不明白,当初他那样对待华白苏,甚至在叛乱发生前不久,还为了气对方刻意表示自己即将立后,华白苏到底是被什么蒙了心,才会对他动情,最后甚至不惜以身相替,护他周全。 “二殿下。”水牢外的卫兵打断了赫连淳锋的思绪。 “那名冉郢人可是关在水牢内?”赫连淳锋努力回忆着两年前的自己是何模样,顿了顿又道,“随我入内看看。” “是。”几名士兵行了礼,留下两人在外看守,其余全跟着赫连淳锋进入水牢。 苍川军中的水牢挖在地下,多用来关押叛徒或是俘虏,环境十分恶劣,往下的台阶才走到一半,已经能闻到里头传来的阵阵恶臭。 水牢底部是一个巨大的水坑,里头的污水没过膝盖,水中立着数十根铁柱,除去华白苏,此时还捆绑着其他几名人犯。 华白苏被拷在其中一根柱上,他原本垂着头,听见响动才朝台阶处看了眼,正对上赫连淳锋复杂的目光。 “殿下不会是受到了良心的谴责,特意来关心我的吧?”华白苏眨了眨眼,笑得一派洒脱,“来都来了,站在那多没意思,不如也下来试试你们苍川的水牢?” 赫连淳锋只看着对方并未开口,在华白苏那痞子似的笑意下,倒是身后跟着的几名苍川士兵有些惶恐地呵斥道:“大胆!你这冉郢小民是活腻了不成,事到如今还敢如此对我们二殿下不敬。” “呵,怕什么?你们二殿下想不想杀我,可不是我说几句话就能决定的,倒是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就不怕我……”华白苏话未说完,只是直勾勾看着对方,那人便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将他身上的镣铐解开。”赫连淳锋就在这时出了声,不止是苍川的守卫觉得惊讶,就连不远处的华白苏听到他的话都觉意外,轻挑了挑眉。 但赫连淳锋发话,守卫不敢不从,很快取来了钥匙,踏水上前替华白苏解去加在手脚上的枷锁。 华白苏实际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惬意,原本被束缚在立柱上还好,此时手铐松开,他整个人便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缓了一会儿才勉强站稳,向前走了两步后仍是没撑住向一侧倒去。 苍川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赫连淳锋蓦地跃出,在华白苏倒入水中前,稳稳将人抱在怀住。 他像是丝毫不在意对方被污水沾湿的半身衣物,借势踢在那根立柱上,眨眼间又回到了原本站立之处。 “多谢殿下。”华白苏坦然地被他抱在怀中,甚至打了个小哈欠,对上赫连淳锋的目光后又道,“我走不动了,殿下好人做到底,抱我出去?” 赫连淳锋闻言没再开口,在一众惊诧的目光中抱着华白苏离开了水牢。 迈上最后一节台阶,刺眼的阳光打在身上,华白苏一时难以适应,伸手挡了挡,赫连淳锋的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的红痕处,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顿,他清晰记得上一世,被镣铐磨破的伤口未得到及时地处理,在污水的浸泡下化脓腐烂,那疤痕直至华白苏离世时也未完全消退。 华白苏放下手时,赫连淳锋还未来得及抽神,那一刹那,华白苏竟在赫连淳锋脸上捕捉到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但还不待他确认,对方已经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向身后一人吩咐道:“准备一桶浴水送到我帐中。” 那人得了令匆匆离开,华白苏作势揉了揉眼,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殿下是又中了什么奇毒想求我帮忙,还是冉郢军打来了?总不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吧?” 赫连淳锋看着眼前的华白苏,只觉既熟悉又陌生,与他记忆中的那位华妃相比,此时的华白苏话语中少了讥讽与漠然,多了几分肆意与疏离。 赫连淳锋不禁在心中苦笑,自己如今这样,恐怕比被妖魔鬼怪附体还要诡异许多。 他并未理会对方的问题,直接将人又抱回自己帐中。 今晨,华白苏便是从这里被带走关入牢中的,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时辰,他便又回到了此处,还是被赫连淳锋亲自抱回。 热水很快送到,赫连淳锋将想要留下伺候的几名小兵都遣开,没几下就将两人身上沾了污水的衣物除去,抱着华白苏一同坐入木桶中。 两人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华白苏便由着赫连淳锋替他沐浴,在热水的浸泡下,他的思绪变得愈发清明,他开始认真整理这两日发生的一切。 可惜直到被抱出浴桶安置在床榻上,他也没能理出个头绪。在弥漫着水汽的营帐中,赫连淳锋的身影连同他忽然转变的态度,都让华白苏觉得朦胧不清。 命人将木桶抬走后,赫连淳锋自己也跟着离开了营帐,华白苏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慢慢闭上眼。 昨晚被折腾了一夜,又在水牢中浸泡了一早上,此时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仿佛都在叫嚣着疲惫,可他却意外的没有丝毫睡意。 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男人去而复返,径直走到床榻旁,华白苏并未睁眼,很快便感受到身上的薄衾被掀开,有什么冰凉之物触碰到脚踝,接着是手腕。 许久后华白苏才恍然,赫连淳锋这是在替他上药,不怪华白苏迟钝,任他如何也没想到赫连淳锋会注意到他身上这些小伤,甚至像怕弄疼他似的,连上药的动作都十分轻柔,与昨夜判若两人。 其实赫连淳锋也清楚华白苏并未入睡,但他不急着开口,只是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对方身上。 从第一眼起,他便知华白苏生得有多出众,深邃的凤眼,高挺的鼻梁,因着常年在野外采集药材而晒出的麦色肌肤以及一身健硕得恰到好处的肌肉,而深入接触后才会知晓,眼前这人有的远不止一副好皮囊…… 但或许真是当局者迷,直到华白苏离世他才想明白,若自己真只是不满华白苏对他的所作所为,他大可以直接杀了对方,哪怕觉得一条命不够,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令对方生不如死,可他却偏偏选了最危险且最无益处的一种,将人囚在宫中,日日同榻而眠。 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的迟钝,一边替华白苏擦完了药,赫连淳锋正打算收回手,动作却忽然顿住,再顾不上对方正在装睡,出声问道:“你患了风寒?” 第3章 初见 指下的肌肤透出不同以往的热意,赫连淳锋着急之余,又暗自责备自己粗心,竟是此时才觉出异样。 “不是风寒。”华白苏倒像是并不怎么在乎,说完一句后也并无继续解释的意思。 赫连淳锋闻言转身便要去寻军医来,华白苏却在此时睁眼阻止了对方的动作,这次不待赫连淳锋询问,他主动开口道:“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二殿下昨夜在军营中做了什么吗?” 话毕,帐中一时无人再开口,华白苏的目光依旧落在赫连淳锋脸上,他甚至能清楚分辨那上头每一分细微的变化。 过了许久,赫连淳锋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确定道:“你是说……与,与昨晚那事有关?” 华白苏这次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是吧,堂堂苍川国二殿下,屋里难道连个暖房丫鬟也没有?女子第一次行房尚且会受伤,更何况男子间本就不适这事。” “我之前并未……”赫连淳锋确实从未用过暖房丫鬟,他真正意义上的初次情事便是两日前与华白苏,但这话他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脸上白了红,红了又白,许久之后也只憋出了一句,“可是那日我并未受伤。” 总不会是他天赋异禀,天生适合那事吧…… 赫连淳锋的一句话,让帐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两日前的场景。 ### 苍川国与冉郢国相邻,原本早在多年前两国便签署了停战协定,约定两国互不侵犯,让边境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 可这样的平衡在几月前被打破,苍川帝听信奸臣挑唆,贸然对冉郢发动战争。 正是苍川帝立储的关键时期,二皇子赫连淳锋为了表达自己对父皇以及朝廷的忠心,不得不自请出战,谁知这一切竟是大皇子赫连淳译设下的陷阱。 赫连淳锋在边境数月,赫连淳译借机在朝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不说,更是买通骁勇将军梁邱在赫连淳锋的茶水中下了六晨露。 中了六晨露之毒并非立刻毙命,它会使人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浑身无力,逐渐虚弱,直至第五日,毒素扩散到全身血脉,暴毙而亡。此毒也因服下后见不到第六日的晨曦而得名。 赫连淳译打着支援大军的旗号出现在边境军营,赫连淳锋中毒后便被他暗中控制,按照对方原本的计划,他该在中毒第二日就当着众苍川军的面死在冉郢将军卫衍的刀下,身首异处,以此来转移苍川百姓对朝堂发起战争的不满。 可卫衍并未照他的意思将赫连淳锋除去,计划失败后,一名跟在他身旁的谋士怕此事败露会令苍川军心不稳,便趁乱劫走了赫连淳锋。 赫连淳锋使不出功夫,但他被胁迫离开战场后找准了时机,用一直藏在亵衣暗袋中的短刀将那名谋士除去,躲进了两国交接的一处山洞,也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华白苏。 华白苏乃是冉郢前太医院正使华辛与毒帮小师妹贺幺儿之子,比起父亲所擅长的医术,他对娘亲所使的毒术更加感兴趣。 他自幼天性淡漠,不喜玩闹,唯爱研究各种奇毒,年满十五后便离开家到处游历,遇上赫连淳锋时,他正在两国交界处的山洞中试自己刚研制出的新毒。 可惜此次研制出的解药出了些问题,用在白鼠身上时不见异样,他亲自试验时才发现那解药将毒素解去后,会导致身体莫名发热、兴奋,那种感觉,竟与中了五石散无异。 华白苏尝试用五石散的解药进行调配日,服下后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愈发难耐起来。 在赫连淳锋出现前,华白苏并未对任何女子动过情,但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男子产生欲望。 他能解开赫连淳锋所中之毒,作为交换,他需要赫连淳锋替他解开他的毒,用最直接的方式…… 那是一场令华白苏难忘的情事,他不否认其中有药物的原因,但他仍相信,若来人不是赫连淳锋,他宁可忍耐,花更多工夫寻找解决的办法,而不是以对方性命相要挟,逼迫对方。 ### 上一世,赫连淳锋总是不愿去回忆起那一夜,开始是觉得屈辱,华白苏离开后则是不敢去触碰那些与之相关的过往。 直到如今华白苏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才想起那日华白苏似乎有喂他吃一些催情药物,也有在那处抹上软膏,所以除了轻微不适,他并未受伤。 而昨夜自己心中满是想要报复之意,又怎会注意这些,华白苏这发热之症,怕真是那处受伤引起的。 想明白之后,赫连淳锋神色暗了暗,他犹记得上一世,华白苏被囚在水牢多日,直至葛魏从宫中送来密报,得知苍川帝病危,他紧急召集兵马返回通源城时,才想起将人拖出水牢,可彼时华白苏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再次惹怒了他,他便直接下令将人押送回宫。 那段时日华白苏到底是如何度过的,赫连淳锋已经不敢去猜。 华白苏见赫连淳锋神色有异,只当对方是想起了那夜之事心中不快,他缓慢地翻了个身,抬手闻了闻腕上被涂上的金疮药,出声道:“二殿下这药不错,若真怕让外人知晓你我之事,不如替我给那处也上些?” 华白苏本就未着衣物,薄衾又早被他掀至一旁,这一翻身,昨夜使用过度仍红肿着的伤处便直接暴露在赫连淳锋眼前。 上一世两人虽至死也未互通心意,房事上倒也并不生疏,只是宫内最不缺各种房中膏药,因此之后两人都未在情事中受伤,赫连淳锋目光从那处扫过,一颗心霎时揪了起来。 “怎么,刚刚还想去寻军医来,这不过转眼,二殿下便连替我上个药都不愿了?”许是见赫连淳锋良久没有动作,华白苏再次出声道。 其实如今他实在有些摸不清赫连淳锋的态度,昨夜苍川军寻到山洞后,他没等对方动手,自愿随着他们回到军营,他清楚记得赫连淳锋看着他时眼底的不甘和恨意,那是哪怕沉浸在欲念中时也不曾消逝的,可如今那些恨意却已经隐去,不留一丝痕迹。 华白苏这么想着,语气中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试探,他想知道令赫连淳锋转变的原因,又或者说是对方想要达成的目的。 可惜赫连淳锋依旧不发一语,只是手上沾了些药膏往那处抹去,华白苏能从他紧绷的下颚看出他此刻并不算太好的情绪,可其中原因却是无从得知。 在两人皆不含任何情欲时被触碰那里,饶是华白苏也免不了有些窘迫,很快他便无暇再注意赫连淳锋态度的转变。 他将头埋入臂中,努力忽视着身体被入侵的异样感,好不容易熬到涂完药膏,正想松口气,就听男人略显低沉的嗓音道:“等你病好之后就离开吧,一人一次也算扯平,日后我们互不相欠。” 第4章 余毒 赫连淳锋身为苍川二皇子,若按苍川目前的局势来看,他极有可能在不久后登上皇位,成为苍川新帝,若放在以往,这样的人是华白苏唯恐避之不及的。 华白苏生平最是怕麻烦,何况得罪赫连淳锋除了给自己惹麻烦外,还极有可能扯上两国纷争,如今对方愿意放他离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不知为何,当听完赫连淳锋的话,他心中首先升起的竟是失落。 他将自己这莫名而来的情绪反复琢磨了几遍,最终缓缓眯起眼,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来:“二殿下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就替你将体内毒素清干净么?” “什么意思?”赫连淳锋面上并无多余神色,只是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给二殿下服下的解药是能解去大部分六晨露的毒,但余毒仍在,若你真害我性命或是赶我离开,恐怕撑不到你另请神医救命。”华白苏说得不紧不慢,加上那笃定的语调,若非赫连淳锋经历了上一世,十分清楚自己体内的毒早已解去,恐怕真要信了他这说辞。 赫连淳锋抬眼与华白苏对视了片刻,华白苏眼底一片坦荡,只是下意识交握的双手暴露了他掩藏极好的心虚。 从未想到华白苏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赫连淳锋心中暗自好笑,可笑过后又涌起浓浓的酸涩,上一世他到底错过了这人多少,又辜负了这人多少…… 赫连淳锋清楚自己此时该坚持让华白苏离开,但回神时,他的话已脱口:“那不知华公子如何才愿意继续替我去体内余毒?” 对这一世的赫连淳锋而言,与华白苏不过分别了两个时辰,可事实在他脑海的记忆中,距华白苏离世已经三百多个昼夜,他太想念对方,想念到明明早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世哪怕放弃所有也要护对方周全,他却仍贪恋这几日的相处。 华白苏已经懒得再去深究赫连淳锋那些复杂神色背后的含义,只是抬手勾着他的颈项往下压了压,凑近他耳畔轻声道:“那不如……二殿下继续给我侍寝?” 华白苏话落便松了手,他以为赫连淳锋会动怒,毕竟对方对这事似乎一直耿耿于怀,可出乎他意料的,这次赫连淳锋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拉过一旁的薄衾替他盖好:“这事等你痊愈再考虑也不迟。” “你……”赫连淳锋如此平静的反应,倒是让那个华白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如何才愿意替我解那余毒,你可以好好考虑,军中还有事等着我处理,你先休息吧。”赫连淳锋看了他一眼,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说罢便起身离开。 ### 身体的不适感十分明显,华白苏在床上趴了不知多久才稍稍有了些睡意,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外头巡卫走动的声响仿佛一直在耳边回荡,感觉到有人进入帐子时他便醒了过来。 天色已经暗了,帐内并未点灯,但这并不妨碍两人查探彼此的状况,赫连淳锋很快靠近床榻,声音在黑暗中听来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怎么?怕我害你,连觉也不敢睡吗?” “殿下说笑了,这军中万余兵马,你若真要害我,又岂是我醒着就能躲过的。”华白苏迈下床榻,一头长发披散在光丨裸的背部,那身精实的肌肉在傍晚月色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惑人。 赫连淳锋心跳霎时乱了,只得略显仓促地躲开目光,将取出的衣物递给对方:“别说你那一身使毒的本事让人根本近不了身,就算真能靠着人数优势制住你,看在你师弟的面子上也得忌惮几分。” “师弟?”华白苏听到这二字立刻敛起所有玩笑的神色,沉了声问道:“你是从何得知我师弟之事?” 华白苏的师弟便是冉郢国的永安王爷邢辰修。 邢辰修之母陈氏对华家有恩,临终之际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在宫中任太医院正使的华辛,也就是华白苏的父亲,因此邢辰修自幼秘密拜华辛为师,向他学习医术。 十几年前,正值冉郢立储之际,先帝后妃意图谋害当时的大皇子邢辰修,邢辰修凭借已习得的医术识破对方所下之毒,但他将计就计佯装中毒,不仅令先皇处死了二位后妃,更是牵连二三皇子直接被贬为庶民,华辛也正是在这场变故中离开皇宫,回归山野。 之后的日子,邢辰修一直称病隐匿府中,实则年年上山向华辛及其夫人贺幺儿学习医术、武艺,他与华白苏年纪相仿,又一同习武、成长,可谓是亲如手足。 如今邢辰修一心在暗处为其弟邢辰牧谋划,与他相关之事外人知之甚少,华白苏与赫连淳锋遇见至今不过三日,无论对方从何渠道得知此事,都让华白苏觉得眼前这人远比他想得强大。 赫连淳锋却是话一脱口便已后悔。 他真正了解到华白苏与邢辰修的关系是在华白苏过世后,他拿着华白苏所赠信物找到了那处当铺,邢辰修的人便将他带到了冉郢,见到邢辰修后,他知晓了一个从前不曾了解的华白苏。 邢辰修虽恨赫连淳锋害死了师兄,却依然动用了镇北军之力助他夺回了天下,作为交换,对方唯一的要求,是要回了华白苏被藏在暗道中的尸首。 所以最后哪怕他重新拥有了一切,哪怕他追封华白苏为后,立誓此生不再纳妃,却依旧连心爱之人安葬在何处也无从得知…… 这是他上一世的记忆,如今的赫连淳锋自然不该知晓邢辰修之事,可也正因如此,他更加确定,自己真真在经历过那一切后又重回到了两年前,而非只是一场梦境。 说出的话无法收回,赫连淳锋沉默片刻后道:“永安王替我除去了心头大患,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自然得下些功夫了解与他相关之事。” 那日,赫连淳译为了让冉郢的镇北将军卫衍下手除掉赫连淳锋,不惜以议和之名给对方下毒,这样的做法不仅惹怒了冉郢军,就连苍川军也为之不齿。 赫连淳锋被劫走后,两军陷入混战,直至永安王邢辰修带兵赶到,一箭射死了苍川大皇子赫连淳译,这才逆转了形势,将乱了阵脚的苍川军逼退。 华白苏听赫连淳锋说完那日战场之事,虽心中依旧存疑,但并未再追问下去,若对方真查到了他与邢辰修的关系,倒能说通为何忽然转变了态度,只是事情牵扯到了邢辰修,他行事便无法如之前那般无所顾忌。 华白苏生性淡漠,能令他在意的人事少之又少,真要说起来,除了他爹娘、妹妹,便只有这师弟邢辰修。赫连淳锋见华白苏再不见之前轻松的神色,心中后悔不已,但再仔细想想,既然早已经决定这一世不再强留他在身旁,如今他戒备与否似乎也并无太大区别。 看着眼前换上一袭白衣的华白苏,赫连淳锋忽而又想,自己也曾有幸入了华白苏的心,成为被他在乎之人,可惜直到他离世,自己才明白这点。 作者有话要说: 华白苏:我好机智! 赫连淳锋:(看透一切)原来你是这样的华白苏Σ( ° △ °|||)︴ 第5章 猜测 “殿下如此神情,难不成是在遗憾未能将我除去以解心头之恨?” 赫连淳锋闻言才发觉华白苏已经回身,正挑眉望向自己。 “华公子多虑了,我不过是在遗憾被布料遮挡住的风光。”赫连淳锋颇具深意的目光在华白苏身上扫过,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侧头将一旁的油灯点上,原本昏暗的帐子霎时变得明亮起来,“替我解毒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毒我早答应了要替你解,自然不会再提什么条件,只不过我初涉苍川国,对此处的毒物药草颇感兴趣,还望二殿下能行个方便,让我多留几日。” “好。”赫连淳锋一时找不出托词赶对方离开,又或者说他心中本就不舍这么快分别,如今不过给自己找了个顺理成章的借口,便立刻顺势应下。 华白苏笑了笑,从赫连淳锋还给他的包袱中随手翻出一粒药丸,赫连淳锋接过后并未多问,直接仰头服下,那全然信任的举动倒令华白苏心中隐隐升起几分愧意。 赫连淳锋体内毒素早已解清,他也不可能再给对方下其他毒,此时给出的不过是普通活血化瘀的药丸,对身体无害,但多吃自然也无益处。 见华白苏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赫连淳锋便命人将饭菜送入帐中,华白苏独自行走江湖多年,也懒得与赫连淳锋讲什么礼数规矩,见对方无意阻止,便率先拿起碗筷进食。 可过去许久也不见赫连淳锋动筷,他只是在一旁坐着,落在华白苏身上的视线显得格外专注,又过了一会儿,华白苏终于没忍住搁下碗:“我说二殿下,您要真不想让我用饭,大可不必将饭菜送进来。” “抱歉。”赫连淳锋闻言像是才回过神,拿起筷子。 华白苏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被这一耽搁也未再急着用饭,反倒打量起赫连淳锋来,半晌,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长得……像殿下的哪位故人吗?” 赫连淳锋看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也太过复杂,华白苏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 听到华白苏的问题,赫连淳锋执筷的手明显顿了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我并未将你当作他人。” “那你——” “砰”的一声,瓷碗撞击木桌的声音打断了华白苏未说完的话,赫连淳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起身道:“我还有事,你用完饭早些休息吧。” 华白苏略微惊讶地抬了抬眉,直到赫连淳锋离开,他才重新拿起碗筷进食。 ### 另一头,赫连淳锋几乎是仓皇逃离了营帐,其实不用华白苏提醒,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天的所作所为有多怪异,但他实在无法将情绪隐藏得更好,任谁刚经历了死而复生这样匪夷所思之事,都不可能做到立刻接受并且适应。 失而复得的爱人就站在他面前,别说是要延续当初该有的恨意,如今就是想将对方当作普通人看待,对他来说都十分困难。 偏偏华白苏素来聪慧过人,自己的这些转变又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赫连淳锋看着帐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叹出口气,现在他是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不引起对方怀疑,逃避反倒成了唯一的办法。 但对华白苏说有事要忙也非完全是逃脱的借口,既然老天给他这个机会回到两年前,除了与华白苏之间的情感,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按照赫连淳锋的吩咐,胡鸿风早已经等在主帐之中,见到他立刻上前行礼,他示意对方坐到一旁,沉声问道:“查得怎样了?” “回二殿下,照着您的吩咐,末将命人搜查了梁将军等人的营帐,并未发现可疑之物,只是…….” “只是他们的物品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赫连淳锋接着他的话道。 “殿下英明。”胡鸿风抱了抱拳,“依殿下之见,会是何人所为?” 梁邱与赫连淳译勾结谋害赫连淳锋一事早已是板上钉钉,如今赫连淳译死在冉郢永安王箭下,梁邱畏罪自尽,胡鸿风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冒死去翻动他们留下的物件。 赫连淳锋没开口,只是走到案旁抬笔写下一个名字,随后而来的胡鸿风见到那名字后露出了惊诧的目光,脱口而出道:“怎么会是他!” “胡将军不妨留在这帐中等一等,说不定就会有惊喜。”赫连淳锋笑笑,拿火折点燃一炷香,接着便再未开口,随手找了本兵法翻看起来。 胡鸿飞不知赫连淳锋想让他等什么,但也不敢离开,只得愣愣地盯着那柱香看。 谁知香才烧至半处,外头真传来了卫兵的禀报声,说是李将军求见。 李拯乃是军中另一名副将,与胡鸿飞同期入军,平日里两人关系还不错,听到这个名字时,胡鸿风下意识抬眼去看赫连淳锋,就见赫连淳锋已从椅子上起身:“进来。” 李拯很快入了帐,先行了一礼,赫连淳锋面上看不出异样:“李将军这时来主帐,可是有事要禀报?” “末将日前镇守军营,听闻大殿下遇袭、二殿下您失踪一事,觉得其中颇有蹊跷,故自作主张,对梁将军等人的营帐进行了搜查,发现不少可疑之物,特来呈给二殿下。”李拯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信件。 赫连淳锋没有立刻接过那些信件,只是看了一眼后问道:“这些信中的内容,你都看过了?” 李拯显然没料到赫连淳锋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会儿才道:“回二殿下,末将,末将还未来得及查看。” “是吗?”赫连淳锋仍是未伸手,只是嘴角挑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下一刻便听他扬声道:“来啊!将李拯给我抓起来,押送水牢!” 胡鸿风见李拯入内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此时赫连淳锋一声令下,他立刻上前将人控制住。 变故来得太快,李拯回神时已经被胡鸿飞压跪在地,而原本拿在手中的信件也散落开来,他挣扎了几下,见无法挣开,索性仰头大声道:“冤枉啊殿下,末将自认一直以来恪尽职守,一心只为朝廷,不知犯了何罪,二殿下竟要将我打入水牢?” 外头的守卫听到响动冲进帐内,护在赫连淳锋左右,赫连淳却是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其中一封信举到李拯面前:“李拯,看来你的主子没教你,有时候太急于表态,也是心虚的一种表现。” “二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啊,既然你不服,那就让大家都来听听,我有没有冤枉你。”赫连淳锋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振身上,“你说这信件是从梁邱的营帐搜出的,可这封漆所用为松腊,松腊乃是宫中之物,就算是骁勇将军梁邱也断不可能使用。” “其二,依你所言,你是在得知我失踪后搜查了梁邱的营帐,可那时胡鸿风已带兵回到营中,又怎会无人知晓你搜查一事?” 李拯欲开口辩解,赫连淳锋抬腿,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别急,还有其三,皇兄做事向来谨慎,所有经手信件必定重新封口,如此重要之物更不会轻易交由他人保管。你说并未看过这些信件,如今这些蜡封却有反复拆开的痕迹,所以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你不仅贸然搜查皇兄的营帐,以下犯上,还当众撒谎,意图欺瞒事实,若按军法,这条条件件皆是死罪。” 上一世赫连淳锋一心想在父皇面前有所交代,李拯将交出的信件足以证明赫连淳译与冉郢人勾结,算是帮了他大忙,因此他也并未找胡鸿风对质,轻易便信了李拯的说辞,甚至将李拯看作亲信,一手提拔。 如今再回头,才知当初的自己有多天真可笑,竟一叶障目,忽略了如此多的疑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十分机智的华白苏! 过一点点剧情啦~毕竟重生回来不能光谈恋爱 第6章 试探 “末将,末将只是急于在二殿下面前表现……” 那李拯还欲狡辩,赫连淳锋也懒得再听,直接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走。 其余人见状也都纷纷退了出去,很快帐中便又只余下两人。 “胡将军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见胡鸿风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赫连淳锋主动问道。 “回二殿下,末将想不明白。”胡鸿风说完又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李拯如此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是为了讨好我,才会冒着风险去搜查皇兄的营帐?” 胡鸿风点头,在他看来,李拯此举的确显得急功近利,可至少对赫连淳锋一片忠心。赫连淳锋若在此时严惩他,难免失了人心。 赫连淳锋闻言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苍川的皇子可不止我与皇兄两位,胡将军又怎知他如此做法是为我而非为他人?” “二殿下的意思是——”胡鸿风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可三四皇子现下还不满十岁,这,这怎么可能……” “不,若我没有记错,三弟上月已满十岁,十岁,不小了,父皇十岁时已经登基为帝,只不过我与皇兄太过自负,才一直忽略了他的存在。” 赫连淳志有绝不逊于赫连淳译的谋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连淳译与赫连淳锋斗得你死我活,而赫连淳志则只需要趁机收集对两人不利的证据,这样不论哪一方被除去,他皆可将另一方的罪证交给父皇,以此来证明自己才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二殿下如此猜测可是有依据?”胡鸿风沉默半晌后问道。 “没有。”赫连淳锋说完,见胡鸿风神色微动,又补充道,“只是猜测,你不必放在心上,李拯是三弟的人也好,是真急功近利也罢,我都不会对他网开一面。你派人多留意他身边几名将领,有事及时向我禀报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胡鸿风也不敢再追问,便先告辞离开了营帐。 他走后,赫连淳锋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将那些信件一封封拆开,平摊在了桌上。 在赫连淳锋的记忆中,比起李振,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在他继位后,胡鸿风皆未受到重用。 胡鸿风此人,往好了说是刚正不阿,往坏了说便是不知变通,在苍川的这场储君之争中,他并未加入任何一派,只勤勤恳恳完成自己分内之事。但他越是想独善其身,越是被几方势力排挤,在朝中难以施展能力。 从前的赫连淳锋因为自己嫡出的身份,多少有些桀骜,在招揽了一次无果后,便对此人再无好脸色,可也正是这样一个人,在他众叛亲离之时,依旧尽忠职守,为他奋战到最后一刻。 如今一切重来,赫连淳锋不介意对胡鸿风多些耐心,帮过他的人,无论是苍川将士也好,是冉郢王爷也罢,他会一一偿还,而赫连淳志等人对他做的,他也必定一一讨回。 李拯不过是赫连淳至身旁的一枚小棋子,除掉他对赫连淳至并无太大影响,但这对于赫连淳锋来说是一个开端。 ### 或许是因为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太过珍贵,忙碌了一天到了深夜赫连淳锋依旧没有丝毫困倦之感。 他在主帐中将那些信件按照内容做了整理,将牵扯其中的冉郢及苍川官员名字各抄誊了一份,又挑出了与冉郢相关的部分单独收好,这才熄了灯,往自己的寝帐去。 寝帐外的守卫见了他欲要出声,被他先一步制止住了,他压着脚步声入了帐,感受着帐中属于另一人的平缓呼吸,仿佛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已经过了子时,华白苏自然早已经入眠,赫连淳锋原本只想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待外头天色亮了便离开,但坐了没一会儿,又因放心不下对方的伤口,起身行至床榻旁。 他想探探华白苏额上热度,可手才伸出,还未触及到对方,就被一只忽然从衾被中探出的手挡开。 眨眼工夫,华白苏已经跃下床榻,两人在黑暗中连过数招。 “二殿下?”外头的守卫许是听到了响动,出声询问。 “无碍,尔等不必入内!”赫连淳锋扬声说完,一面抵挡着华白苏的招式,一面低声解释,“我只想看看你的身子恢复得如何,并无恶意。” 华白苏听到了他的话,但似乎并未有收手之意,依旧是招招致命。 两人本就实力相当,赫连淳锋见状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得全力应对。 又过了数十招,华白苏像是体力不支,动作顿了顿,赫连淳锋想要收回招式时已经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华白苏被自己打中,重重倒在床榻上,他这才想起,华白苏还病着,立刻有些紧张地上前查看。 “抱歉,我——” 赫连淳锋话未说完,床榻上的华白苏却在这时猛地翻过身,他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被华白苏死死压至在身下。 华白苏低头靠近,直至两人唇瓣几乎相贴才开口道:“二殿下对我似乎十分在意,在意到连戒备之心都可以全然放下,我倒真十分好奇其中缘由呢。” 赫连淳锋沉默了良久,久到华白苏想,他大概还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却听他忽然轻声道:“若真要说缘由,不过是这世间众人皆逃不出的‘情’字。” 这次换做华白苏愣住,许久才边笑边从他身上挪开:“二殿下这难不成是在出卖色相吗?可我不过是冉郢的一介草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力,能让您如此下功夫。” “你不信?”听到华白苏的反应,赫连淳锋也不知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松一口气,但至少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我该信吗?”华白苏伸手将还躺在床榻中央的赫连淳锋拉起,“你我相识不过三日,若说你对我感兴趣也许我能信上几分,可若说用情多深,未免有些好笑,堂堂苍川二殿下要真如此感情用事,怕是也活不到今日吧?” 华白苏之前确实有猜测过赫连淳锋是否对他有好感,但哪怕他再自负也不会认为,自己有能力在短短三日内便让一个邻国皇子对自己掏心掏肺。 更何况人都有着某种劣根,越是被轻易说出口的话,旁人听来越不觉是真,华白苏显然也是如此,赫连淳锋这样说,反倒让他完全抛弃了自己原本的猜测。 赫连淳锋并未反驳华白苏的话,只是转而问道:“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需要重新上药吗?” 华白苏又轻笑了一声:“这黑灯瞎火的,二殿下是想上药,还是想借上药之名再做些什么?” 赫连淳锋没理会他的调侃,抬手在他额上探了探,径自道:“还有些热,别闹了,好好休息吧。” “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你的营帐,我在这休息,那你呢?” “你若不介意,我就在这休息一会儿。”赫连淳锋说着便脱去了外袍,示意华白苏向床榻里侧去。 华白苏却是未动,只抬眼看着他问:“那如果我介意呢?” 赫连淳锋不发一语,短暂愣神后便去取刚刚才脱下的衣物。 “逗你的,这原本就是你的地方,我又怎么敢鸠占鹊巢。”他不过是想试试赫连淳锋到底能对他容忍到何种程度。 事实证明,也许对方比他预想的还要沉得住气。 赫连淳锋的动作顿住,回头在黑暗中对上华白苏的双眼,似乎是在确认他话中的真假,许久才重新上了床榻,躺在他替自己留出的那处。 明明该是十分不惯与人同眠的华白苏,在男人身侧竟很快有了睡意。 迷糊间,他听见耳畔略显低沉的嗓音道:“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便是,别拿自己做饵,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们白白是不是很撩!叉会儿腰 第7章 帮忙 华白苏醒来时天色尚早,但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赫连淳锋显然并未在此逗留太久。 起身时,床榻旁多出的两个药瓶引起了华白苏的注意,他打开闻了闻,很快认出其中一瓶便是昨日赫连淳锋替自己涂抹的药膏,另一瓶药油则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大多被用来处理未破皮的瘀伤。 稍一愣神后,他掀起自己的亵衣,虽然昨日赫连淳锋那掌落下时他已经避开一部分力量,之后所表现出的受伤也多半是假装的,但被赫连淳锋打到之处还是淤青了一块。 华白苏常年在外奔走,采集山壁上各种奇花异草时难免磕碰,像这样的伤,若放在平日他根本不会理会,更何况昨日是他为了试探赫连淳锋特意露出破绽让对方打中,他没想到对方还会特意记着替他取了药来,联系到昨日睡前听到的那句话,他愈发看不透赫连淳锋的目的。 其实华白苏身体恢复能力向来不错,好好在床上躺了一日后,基本已经没什么大碍。 这里是敌军的地盘,就算赫连淳锋看起来暂无要为难他的意思,他也不便随意走动,草草给自己上了药后,华白苏冲着外头喊了声:“有人吗?” 很快便有苍川士兵入内:“华公子有何吩咐?” 来人有些眼生,并非之前押送自己往水牢去的那几位,想来是赫连淳锋特意吩咐换过,也不知赫连淳锋是如何对他们如何说的,进来的几名士兵对着他竟也是恭恭敬敬。 华白苏略一思量后问道:“你们二殿下离开时可有留话?” “是,二殿下交代过,公子醒后便让伙房送早点来,若公子饭后想在军中走动也可,我等会跟着公子。”那人想了想后,又补充道,“小的叫康奉,华公子有事随时唤小的。” 康奉生的壮实,脸上却是稚气未脱,多半年纪不大。华白苏并未立刻接话,将两个药瓶拿在手上把玩了一圈,才又道:“你们二殿下可有说我是何人?” 康奉面露难色,许久未开口,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如实转述赫连淳锋的话,华白苏见状抬了抬眉,冷声道:“怎么,刚说让我有事随时唤你,我不过是问了个问题,你便不愿回答吗?” 华白苏平日里看来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可他冷了神色时竟给人一种阴沉之感,让人毛骨悚然。 康奉本是赫连淳锋宫中的禁卫,此次跟随赫连淳锋出征,上过战场,受过重伤,按理并非胆小之人,此时却在华白苏的目光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神后他很快道:“二殿下说,说华公子您是他的救命恩人,让我们好生伺候。” 华白苏闻言收起了厉色,轻笑了一声:“我倒也真算是救了他一命。” 只是不知赫连淳锋是为了剩下的那些“解药”,还是心中真如此认为,恐怕前者的可能更大些吧。 华白苏明明是笑了,康奉心中却更加忐忑,忍不住出了声:“华公子……” 华白苏倒也不是故意想吓他,挥手道:“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康奉这才松了口气,退出帐外。 用过饭,闲来无事的华白苏还是决定出帐看看,他找了康奉,康奉现下对华白苏十分害怕,自然不敢拒绝。 其实真要说起来,华白苏也并未对康奉做什么,但康奉就是本能地惧怕他。 康奉自幼在宫中长大,不满十岁时就与葛魏一道被调至二殿下身旁,宫中人心难测,不仅妃嫔、皇子间勾心斗角,禁卫内也是人人都想趁早获得赫连淳锋的信任,得到升迁的机会。 若说葛魏是凭着自身本事躲开一次次陷害,成功受到赫连淳锋重用,那么本就不算太聪明的康奉靠的绝对是他那过人的直觉,他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危险,甚至帮助赫连淳锋躲开一些暗箭。 如今他的直觉告诉他,华白苏绝非善茬,他一点也不想得罪对方。 华白苏也没有具体想去之处,便让康奉带着他在营中随意看看。 华白苏冉郢人的身份本就引人注目,加上之前又在大庭广众下从被赫连淳锋从水牢抱出,军中已经大多数人都对他十分好奇,如今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大片目光,连康奉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偏偏华白苏依旧泰然自若,连面上神情也未多出半分。 两人离开寝帐不久,恰好见着赫连淳锋从远处迎面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不少身着铠甲的苍川将领。 华白苏并未有回避的意思,继续向前走去,那头赫连淳锋也很快注意到他们,不知回身对身后那些人说了什么,那些人便十分惊讶地朝着华白苏看过来。 “二殿下。”一行人走至面前时,康奉先一步抱拳行礼,而华白苏只是看着赫连淳锋微微点头示意。 在旁人眼中,华白苏的举动未免太过无礼,但赫连淳锋并未说什么,反倒是主动问:“用过饭了?” 华白苏目光从赫连淳锋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扫过:“嗯,多谢二殿下款待。” “军中饭菜简陋,谈不上什么款待。”赫连淳锋说完顿了顿,又道,“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在这军中也没旁的事,有什么事二殿下不妨直说。”华白苏从那头几名将领的反应,大概能猜测出赫连淳锋所说之事极有可能关乎到苍川的某些机密,也因此让他有些好奇。 “随我去水牢见一个人。” “二殿下!”赫连淳锋话音才落,身后立刻有人试图阻止。 赫连淳锋并未回头,浅褐色的眸子仍是看向华白苏:“只是想让你帮忙看看能否从那人那里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若成了,不但对我,对你师弟也有益处。” 华白苏笑了笑:“师弟之事不必我来操心,不过二殿下既然开口了,这忙我自然会帮。” “多谢。”赫连淳锋说完才回身去看那一众将领。 自大皇子赫连淳译战死后,苍川的这支伐南军可谓是方寸大乱,而昨日赫连淳锋将李拯关入水牢一举,更是让其他将领炸开了锅。 赫连淳锋知晓自己绝没有冤枉了李拯,但凡事讲证据,就如胡鸿风昨日所说,若他直接处理了李拯,难免会失了人心。 沉默片刻后,他对众人道:“我做事有我做事的方法,诸位若愿意信我,就继续回去操练,若心中真有疑虑,不妨跟着我去水牢看看。” 将领们互相看了看,犹豫过后,几乎都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只有胡鸿风默默从众人中走出,转身打算离开。 眼前的状况在赫连淳锋的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胡将军也别走了,一道去吧。” 第8章 李拯 赫连淳锋要带着华白苏及几位将领往水牢去,原本跟着华白苏的康奉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同行,赫连淳锋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立刻皱眉道:“不是让你一直跟着华公子吗?” “是,是。”康奉这才加快步子,行至华白苏身侧。 华白苏看看赫连淳锋又看看康奉,不置可否。 赫连淳锋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那群虽心有不满但敢怒不敢言的将领,华白苏则走在他身旁,从几人遇上之处到水牢尚有一段距离,赫连淳锋便趁这期间对华白苏讲了自己的计划。 昨日在主帐查看那些信件时,赫连淳锋将一切有关冉郢之事又梳理了一遍,梳理的过程中,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若赫连淳译是与冉郢的乱党一流相互勾结,想要挑起战争以达到双方谋权的目的,那么此次战争的输赢,无论对哪方而言其实都并不重要。 但赫连淳锋清楚记得,在其中一场战事中,冉郢军一名将士忽然向他们的副将放了一箭,那人该是苍川在冉郢的奸细,但此事他并不知情。 赫连淳译既然想利用冉郢的镇北军将自己除去,该是不可能在之前先安排人偷袭,打草惊蛇,那么,当初在战场上放暗箭之人极有可能属于另一方势力。 如今看来,那一方势力便是赫连淳志。 也就是说,冉郢军中必然有赫连淳志的眼线,因此他知晓赫连淳译的计划,更甚者他或许也与冉郢的某些官员有所勾结,所以他才会派李拯暗中搜查赫连淳译的寝帐。 赫连淳锋此次就是想借用华白苏冉郢人的身份,看看能否套出些有用的线索,若能知晓冉郢朝中到底是谁人与赫连淳志勾结,无论是对华白苏的师弟邢辰修,还是对赫连淳锋都有利处。 华白苏听他说完后低头沉思了片刻,认真分析道:“我认为用这种方式套出有用线索的可能不大。” 华白苏十分有自知之明,自己看来既不像是朝廷中人,又不像军中的将士,就算要演也十分容易露出破绽。 “无碍,不成我再另找证据便是。”原本就是种投机取巧的办法,赫连淳锋也并未抱太大希望。 说是再寻办法,但以赫连淳锋目前的处境,显然拖越久压力越大,军中几万双眼睛盯着,哪怕身为苍川二殿下,也不能无凭无据贸然行事。 华白苏也明白这点,想了想后又问道:“不知二殿下介不介意我用别的方式让他开口?” 赫连淳锋大概能想到华白苏说的方式是什么,李拯这人对他来说横竖是不能留的,他倒是不介意用些极端手段让对方开口,但若用了极端手段,对方仍是什么也不说,怕是便更难服众了。 “你有几成把握?” “如果他真有问题,那我至少有九成把握让他开口。”在这点上,华白苏倒是十分自信。 赫连淳锋闻言便点了头:“好,那你试吧,我派人回去将你那包袱取来。” 不知是不是赫连淳锋的错觉,在他话音落下后,华白苏的双眼似乎亮了亮,其中隐隐透出一种期待。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水牢外,赫连淳锋再次停下脚步,侧头对华白苏道:“水牢内外的守卫都已经换过了,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什么?”华白苏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华白苏心中清楚,昨日自己被打入水牢,被看守水牢的那些守卫粗暴对待,罪魁祸首不是那些听从安排的士兵,而是眼前这人,只不过他被带来时自己也并未反抗,所以不觉多气愤。 他想,比起以往对其他人,近来自己对赫连淳锋的纵容,真是连他自己都觉吃惊。 赫连淳锋被华白苏一句话噎住,识趣地摸了摸鼻子,继续往里走。 许是赫连淳锋特意交代过,除了李拯,原本关在水牢内的犯人皆已被移到别处。 李拯被绑在立柱上,为防他咬舌自尽,口中被塞了条帕子,见到来人,他立刻开始“唔唔”地叫喊。 赫连淳锋背手站在台阶上,冷笑了一声:“李拯,我给你一个机会,若你现在说出是受何人指使,又是如何与冉郢军私通,我可暂且饶你一命。” 李拯听到他的话后却是双手握拳,一边摇头一边挣扎得更为剧烈,原本锁住他的铁链撞击在立柱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有往日与他交好的将领,忍不住开口道:“二殿下,李将军如今堵着嘴根本说不出话来,又该如何回您的话呢?” 赫连淳锋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像是才想起这事般,反问:“那依阮将军所见,我该让人取下他口中的帕子?” “这,这……末将以为是不是该给李将军一个说明的机会?” “好!既然阮将军如此说,我便让人摘了他口中的帕子,但若李振真咬舌自尽,这责可就算在阮将军头上了。”赫连淳锋说着抬起手,唤来看守水牢的一名小卒。 见状,那人立刻跪下:“不不,二殿下,是末将失言,是末将失言。” 赫连淳锋并未让他起来,只是移开目光,又对着李拯问道:“考虑得如何了?” 李拯依旧是摇头。 “你以为你们在冉郢军中的那些‘盟友’当真那么老实吗?”赫连淳锋扬了扬下巴,指向一旁的华白苏,“你主子的那些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冉郢的镇北军中早已经捉到那些奸细,是对方供出了你,否则我又怎么会贸然将你抓到此处。” 华白苏看了赫连淳锋一眼,接着他的话道:“李将军是吧?不是只有你们懂得往冉郢军内安排眼线。” 李拯像是没听见华白苏的话,仍是在不停挣扎,赫连淳锋一直盯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许久后不得不承认,两人的这段话并未对他产生太大影响。 好在这时派去取华白苏包袱的那名小兵赶到了水牢,华白苏先从包袱中取出一粒药丸,示意刚刚那位小卒上前:“你把这药喂给李将军。” 对方自然不敢擅自行动,只单膝跪在赫连淳锋面前,等他下令。 赫连淳锋很快道:“按他说的去做。” “吃了这药,他很快就会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了,但还能开口说话,二殿下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见李拯被强塞入那药丸,华白苏才开口解释。 赫连淳锋微微点头,再次扬声问道:“李拯,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末将冤枉!”被在水牢中绑了一夜,李拯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但还是极力喊道,“二殿下若是不信,末将愿以死明志!” 这次不待赫连淳锋开口,华白苏先懒懒地应道:“你现在死了可不是什么明志,而是畏罪自尽。不过若你真想明志,我倒可以帮帮你。” 说着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让人脱去李拯的衣物,将瓷瓶中的粉末撒满他全身。 药效没有那么快发作,等待的间隙华白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赫连淳锋道:“二殿下,不如来打个赌吧,你觉得,他多久后会主动交代一切?” 赫连淳锋并不知道华白苏的瓷瓶中装着什么样的毒,但凭着他对华白苏的了解,那毒必然能让人生不如死,短暂沉默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炷香。” “好啊,那我就赌他坚持不过半柱香。”华白苏将自己的包袱重新系好,笑得势在必得,“若殿下输了,明日便陪我一道去山间采集毒草吧。” “好!”赫连淳锋应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那头立柱上的李拯猛地颤了颤。 华白苏吹了声口哨,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冲众人道:“各位将军不妨一起来欣赏一下,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白白对着赫连的时候各种无害,但他本质上还是特别冷酷滴~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试药的人 白白:兴奋.jpg 其他人:Σ( ° △ °|||)︴ 第9章 招供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给我用了什么啊——啊——”伴随着嚎叫声,李拯浑身都泛起红,并且那颜色还在逐渐加深,像是被烤熟了一般。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才肯交代。”华白苏看着他皮肤上起的反应,像是觉得有趣,又道,“你要实在不想交代倒也行,说起来我还从未观察过中了这毒后的人会如何。” 听华白苏这样说,连赫连淳锋都来了几分兴致:“你之前未在人身上试过?” “这毒制出不久,在这期间,我还未遇上让我讨厌到想对他用这毒之人。”华白苏喜好钻研各种毒丨药,可真用上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这样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奇毒,除非遇上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一流,否则他不会轻易使用。 虽然他如此说,身后那些将领还是本能地向后退了退,远离他那个随时能掏出毒丨药的包袱。 李拯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大颗大颗的汗珠自他已经变成暗红色的皮肤上滚落,他不停扭动身子,试图挣扎开什么,但除了惨叫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无论是那不绝于耳的沙哑叫声,还是眼前略显诡异的画面,都让水牢中人毛骨悚然。 偏偏华白苏显得十分愉悦,他观察了一会儿李拯后,道:“二殿下可知,疼痛并非是这世间最难忍的一种感觉,据说奸细之流都经过专门的训练,他们对疼痛的忍受力较常人高出许多。” “略有耳闻,苍川宫中也会对贴身侍卫进行类似训练。” 华白苏笑了笑:“对,但痒就不同了,这种感觉很难通过训练克服,并且随着皮肤充血涨红,表皮会越来越敏感,痒意自然也会越来越浓,现在对李将军来说,大概等同于数万只蚂蚁同时在他身上爬动,甚至蔓延到体内。” 赫连淳锋点头,他对李拯此人还算了解,李拯十二岁入军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受过的伤无数,从未吭过半声,也就只有痒刑,才会让他如此。 想了想后,他问:“当初怎么想到要做这样的毒?” 目前来看,这种毒能否伤人不确定,用来逼供倒是再合适不过。 “其实这是我娘制的药,制它的目的是惩罚我那偶尔惹她生气的爹爹,所以这药本身对身体并无伤害,只是会引起皮肤的瘙痒,后来我觉得有趣,就试着调整了其中几种药草,将他改为了一种毒。”华白苏说着又从包袱里拿出另一个药瓶,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要是他能撑过一炷香,不如再试试这个毒,比起刚刚那瓶,这瓶的药效应该更甚。”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那头李拯立刻喊道:“我招,我招!啊——快,啊——快给我解毒啊——” “李将军怎么说也是个硬汉,真的不再坚持一会儿吗?你现在招供,你们二殿下可就赌输了。”华白苏似乎有些遗憾,“啧”了一声后又道,“那不如这样,我先让人给你解一半的毒,若发现你招的不全或是有假,正好让我再试试另一种毒。” 李拯被吓得不行,边发颤边保证:“不,不不,我全招,全招。” 华白苏这才拿出解药,对身旁的康奉交代:“你去找桶水来,倒些解药到水中,搅拌均匀后倒到李将军身上便是。” 康奉是真的怕了华白苏,也没顾上再去询问赫连淳锋,接过那解药立刻转身离开。 ### 许是真不想再试别的毒,之后李拯几乎是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无论是苍川军内的同党,还是冉郢军中的对接人,事无巨细,全都一一交代。 待他在写好的罪状上画押,赫连淳锋转头看向那一众将领,冷道:“尔等还有什么想说的?” 罪证确凿,那些人自然再不敢多言,之前替李拯求过情的几人早已经吓得跪倒在地,最后齐声喊:“二殿下英明!” “苍川如今内忧外患不断,我苍川的将士想的不是该如何抵御外敌,安抚百姓,而是如何争权夺势,谋取利益。若朝中官员个个结党营私,苍川百姓无法安居,我英明又有何用?”赫连淳锋背手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沉声道,“我今日带你们来水牢,并非是想借此惩罚尔等其中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让尔等认清,尔等需要效忠的不是皇兄,不是我,亦不是我那三弟,而是朝廷,是苍川的数千万百姓!” 众人皆被赫连淳锋的这一番话震住,最后还是胡鸿风率先回过神,拱手道:“二殿下所言极是,我等必定铭记在心。” 其他人闻言纷纷应和,赫连淳锋这才开口让众人起身:“今日在水牢内看到的听到的,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半分,明白吗?” “是!” 赫连淳锋最后看了眼李拯,带着其余人离开水牢。 待将领们都各自离开,连康奉也被赫连淳锋支开后,华白苏才开口道:“我以为二殿下花这么多工夫在那些将领面前树立威信,是为了让他们追随于你。” 赫连淳锋看向远处正在操练的校场,许久才开口:“我是希望他们追随我,为我卖命,但这与他们效忠朝廷并不冲突。若他们连效忠朝廷都无法做到,仅是为了个人的前程选择了我,那将来他们便极有可能为了更好的前程选择背弃我。” 赫连淳锋也是经历上一世的种种后才明白这一点,你用什么方法笼络人心,直接关系到你将吸引什么样的人。 诱之以财色,便会得到贪财好色之人,诱之以权利,便会得到急功近利之人,唯有先树立起大公无私的形象,才能让那些忠正之人自愿追随。 “我很意外。”沉默许久后,华白苏忽然道。 赫连淳锋挑了挑眉:“意外什么?” “你似乎比我以为的更有谋略,眼界也更加开阔。” 华白苏之前从师弟邢辰修那里听说过苍川几位皇子之事,据闻大皇子赫连淳译尚文,精于谋略,二皇子赫连淳锋尚武,胆识过人。 赫连淳锋乃是皇后所生,母家在朝中颇有势力,虽当朝皇上更加宠爱赫连淳译之母韶贵妃,但因忌惮皇后背后的家族,对赫连淳锋也是宠爱有加,赫连淳锋一路成长可谓是顺风顺水,很少有什么需要他自己操心。 华白苏本以为如此长大的赫连淳锋,多少会有几分未经世事打磨的桀骜,可事实却似乎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除了被压在身下时对方表现出的那抹夹杂恨意的不甘,赫连淳锋之后所表现出的一切都展现着他的沉稳与睿智。 赫连淳锋听了他的话后却并未显出愉悦,反而认真问道:“那你觉得,初见时的我与如今的我,哪个更好?” “我与你相识至今才几日而已,这有什么可比的。”华白苏有些好笑。 “只是觉得在经历了一些事后,我变得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华白苏以为赫连淳锋所言乃是当初受赫连淳译毒害一事,便道:“人总是要向前的,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如初呢,何况再怎么改变,总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 “是吗……”赫连淳锋牵了牵唇角,很快指着不远处的寝帐道,“你先回去吧,午饭我一会儿会让人送去帐中。” “好,那就多谢二殿下了。” 华白苏说完转身往寝帐走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赫连淳锋,赫连淳锋仍旧站在原地,见他回头便问:“怎么?” 华白苏摇头,再不犹豫,直接走入寝帐。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赫连淳锋最后说那几句话时,神情隐约透着几分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赫连淳锋的内心:万一白白喜欢以前的我怎么办QAQ 第10章 出行 这日赫连淳锋又忙到深夜才回到寝帐,只不过这次华白苏并未先休息,帐内点着一盏小灯,在一片早已经暗下的营帐中显得格外显眼。 门外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批,见了赫连淳锋便欲行礼,赫连淳锋示意他们不必开口,帐内的男人却是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出现,扬声道:“二殿下回自己寝帐休息,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赫连淳锋这才掀开帐帘:“我怕打扰了华公子休息。” 华白苏嗤笑了一声,没再接话。 赫连淳锋脱去一身铠甲,慢慢踱到床榻旁:“怎么这么迟还不休息?” “自然是在等二殿下。”华白苏伸了个懒腰,“二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早晨时的赌约?” “明日陪你去采毒草,我记得。” “那便好。”华白苏耸了耸肩,很快拉高了薄衾躺下。 赫连淳锋看了他一眼,简单洗漱过后便熄了灯,也跟着躺到了床铺外侧。 行军床本就不算宽敞,躺上两个大男人十分勉强,加之华白苏也不知有意无意,仰着身子占去了大半位置,赫连淳锋只能侧身挤在床沿,像是随时都能掉下去。 两人谁都没有入眠,又过了一会儿华白苏忽然在黑暗中出声道:“二殿下怕我?” 赫连淳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片刻后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华白苏比了比两人身子间留出的空隙,意思不言而喻。 赫连淳锋轻笑了笑,忽然转身靠上前,伸手圈住华白苏的腰身:“难道华公子是想这样?” “如果二殿下不怕我下毒,我倒真不介意。” “那睡吧。”赫连淳锋说着调整了姿势,让华白苏靠入自己怀中,那动作十分自然,像是早已经做过千百遍。 华白苏觉得有些惊奇,但并未挣扎,他试着闭上眼,很快就感受到赫连淳锋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他实在想不通赫连淳锋对他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早晨过后,他明显能感受到那些将领及康奉看着他时的惊惧,像是他随时可能从身上掏出某种毒丨药毒害他们,而赫连淳锋非但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担忧,还像对这样的他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能在他身旁安然入睡,毫不设防。 今日赫连淳锋问过华白苏,初见时的他与这几日的他哪个更好。 其实华白苏想说的是,无论哪个赫连淳锋都能让他移不开目光,明知不该,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去认识去探究。 像是认命般地叹出口气,华白苏再次合上眼,终于在男人怀中慢慢睡去。 ### 因着答应要陪华白苏采毒草,赫连淳锋前一日已经将军中事务安排妥当,但习惯还是令他在天还未亮时清醒过来。 他动了动身子,还未坐起身便察觉到怀中之人似乎也已经醒了。 “我吵到你了?”晨起的嗓音还带着几分喑哑,赫连淳锋说完很快下床,绕到帐外吩咐人送热水入内。 华白苏坐起身,思绪还未完全清醒,只愣愣看着男人在帐中走动的身影。 赫连淳锋回头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窗口照入,华白苏歪着身子倚靠在床头,黑发披散在雪白的亵衣上,又有几缕从敞开的领口滑入,引人遐思,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地落在自己身上,显得无辜又可爱。 见男人看过来,华白苏才缓慢地晃了晃脑袋,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你若觉得困,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不了,早些去吧。”华白苏说着下了床榻,想了想又道,“我们要去那日你遇见我时的那处山峰,得麻烦二殿下准备两匹快马。” 那座山头横跨两国,许是因为边境本就人烟罕至,山上植被格外茂盛,各种奇珍异草也不少,华白苏原本只敢在靠近冉郢的一头活动,发现那山洞后才无意间入了苍川国。 如今有了赫连淳锋作陪,他自然可以更加放心大胆地去采生长在苍川那侧峭壁上的毒草。 两人说话间门外传来守卫的通报,赫连淳锋应了声后,康奉很快端了两人的早点入内。 “搁在桌上便是。”赫连淳锋正在水盆旁洗漱,随口说了一声,手上动作未停,将拧好的帕子递给华白苏。 华白苏与放下托盘后正打算行礼的康奉同时愣住,赫连淳锋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妥,但也并未收回递出去的帕子,只是道:“收拾好之后过来用饭吧。” “好。”华白苏回神,接过那帕子,在康奉复杂的神色中洗完脸。 不怪康奉诧异,堂堂苍川二皇子,在宫中时哪日不是宫女、太监伺候着,从来不需自己动手。 虽说现下在军中没有那么多规矩,赫连淳锋也尽量凡事亲力亲为,但能让他主动伺候的,除了皇上皇后,华白苏恐怕还是头一人。 康奉看向华白苏的眼中除了惧怕,又多了几分崇敬。 赫连淳锋自然懒得去理会康奉心中所想,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用过饭后两人便整装出发。 如今朝中局势混乱,赫连淳锋在此时独自离开军营并非明智之举,更何况还是与一名来路不明的冉郢人一道,但他自己似乎丝毫不在意这点,回绝了想要同行的将士,与华白苏一人牵着一匹战马离开营地。 苍川人自古便擅放牧养畜,苍川的战马也格外矫健,华白苏跃上马背,冲赫连淳锋道:“要不要比比?看谁先到那山脚。” “左赤乃是万中挑一的千里马,我用它来与你比试未免太过不公。”赫连淳锋摸着座下赤色的战马,神色有些复杂。 左赤不到一岁时便被送入宫中,之后一直是他亲手养着,一人一马间早已经默契十足,在前世那场叛乱中,左赤带着他们冲回宣德宫,最后与数千叛军一道倒在了宣德宫外。 华白苏目光停留在左赤身上,倒是没注意到赫连淳锋得异样,他想了想后问:“它叫左赤,难道还有一匹叫右赤的马?” 赫连淳锋这才回神,解释道;“是,右赤是一道被送入宫的另一匹良驹,被父皇赏给了皇兄,但皇兄一直没能驯服它,那马便一直关在宫中的马厩中,怕是连皇兄自己都忘了。” “原来如此,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真正的千里马呢。”华白苏叹道。 赫连淳锋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拉了拉缰绳让左赤停在原地:“那……要不要一道上来?” 左赤性子十分刚烈,除了赫连淳锋,旁人根本无法单独乘骑。 “好啊。”华白苏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将手搭上赫连淳锋伸来的手掌,微微施力,很快便稳稳地坐到了赫连淳锋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特别甜! 第11章 左赤 边境之地十分开阔,赫连淳锋便也没有收着,出了营地便带着华白苏策马一路狂奔。 两人拉住缰绳的右手交叠着,赫连淳锋的左手则圈在华白苏的腰上,随着左赤奔跑的动作,两人上半身几乎完全贴合在了一块儿。 赫连淳锋一开始还有些克制,尽量向后靠,但见华白苏似乎丝毫不介意两人身体上的接触,便也慢慢放松下来。 土地似乎总有着超乎想象的自愈能力,被千军万马践踏过的草儿,不过几日已经又长出新芽,正是春夏交织的时节,放眼望去皆是青绿。 朝阳已经升起,但并不觉灼热,耳畔是呼啸而过的春风,怀中是失而复得的爱人,赫连淳锋只希望这段路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永远到不了终点。 可惜华白苏要去的那山头离营地并不算太远,左赤又是千里良驹,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山脚下。 华白苏率先跃下马,赫连淳锋原本有些出神,怀中蓦地空了,那种感觉就像无数次自梦中惊醒,温暖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却又什么也无法抓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喊了声:“白苏!” 华白苏一愣,收回本想去触碰左赤的手,转头问道:“怎么了?” 赫连淳锋闭了闭眼,许久才压下心中忽然涌起的慌乱:“没事,左赤不喜与人亲近,你小心些。” “好。”华白苏微微抬头看向坐在马上的男人,本能地知晓对方刚刚想说的并非是此,但这些日子来他也已经习惯,赫连淳锋不想说之事,多问也是无用。 “我能唤你白苏吗?”赫连淳锋忽然问道。 “以往并没有人这样称呼我。”华白苏托着下巴佯装认真思索的模样,见赫连淳锋沉着脸,似乎真在紧张他的答案,终是没忍住含笑道,“不过若是二殿下来喊,我自然是乐意的。” “多谢。”知道被捉弄了,赫连淳锋也并不生气,他跨下马,奖励似的摸了摸左赤的背,左赤便也扭头蹭了蹭自己的主人。 山路陡峭,实在不适策马前行,赫连淳锋便四处张望,想找一处地方先拴着左赤,待他再回头时,就见左赤将头贴在华白苏的肩胛上,乖顺地任由他替自己顺身上的鬃毛。 这次赫连淳锋是真的怔在了原地。 上一世时左赤十分排斥华白苏,每当华白苏与自己同时出现时,左赤表现得仿佛一个争宠的孩子,时刻都在闹腾,必须要华白苏离得远远的它才能安静下来,华白苏唯一一次坐上左赤,便是宫变那日,左赤拼死载着两人回到宣德宫。 如今回想,或许是出于动物本身的敏感,左赤比他自己更早就发现了他对华白苏的情感,又或者,发现了华白苏对他的情感。 可如今又是为何,左赤变得格外亲近华白苏,他对华白苏的情感只会比前世更甚,难不成是…… “二殿下还说左赤不喜与人亲近,但依我之见,他分明十分温顺啊。”华白苏的声音打断了赫连淳锋的胡思乱想。 “那是你没见过当初驾部郎中被他折腾得有多惨,许是你们有缘,它才特别喜爱与你亲近。”赫连淳锋走上前,将左赤从华白苏身上拉开,绑在山脚一棵大树上,又有些无奈地在它颈上拍了拍,“别闹了,你在这等我们下来,知道吗。” 左赤像是能听懂他的话,抬起前蹄仰头鸣叫了一声后便乖乖站好。 赫连淳锋将原本挂在马背上的背篓拿下,本打算背到身上,华白苏却已经先一步抢过背上:“还是我来吧,让二殿下做这种事,总觉得十分不妥。” 因着要来采毒草,赫连淳锋今日并未着铠甲,但他整个人往那一站,哪怕不着铠甲也让人无法将他与背篓等物联系在一块儿。 赫连淳锋见他已经背好,也不与他争抢,两人一道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走。 赫连淳锋以往去山上避暑,走的都是修建好的山道,何曾徒步爬过这样的山峰,在他几次险些被道旁的枝干划伤后,原本一心寻找毒草的华白苏终于注意到了身后之人,放慢了脚步。 “我好像非但没帮上什么忙,还给你添麻烦了。”赫连淳锋注意到他的动作后苦笑。 “我往日走惯了这样的山路,便不觉什么,是我疏忽了,二殿下不必多想。”华白苏替他取下不知何时落到发顶的树叶,道,“何况多一个人,哪怕在这山野林间真遇上什么猛兽,也有多一块肉让他们选择,可能就因此保住一命了。” 被当作野兽口粮的赫连淳锋也不知自己是否该高兴还能发挥些作用,又走了一阵后忽然开口道:“既然你同意让我称呼你白苏,不如你也别喊我什么二殿下了。” “不喊二殿下,那还能喊什么?”华白苏好笑,“总不能直呼你赫连或是淳锋吧?” “只要你想,自然可以。” 华白苏为他的话吹了声口哨,但还是道:“虽说并非苍川子民,但好歹此刻踏在苍川的地界上,若真这般喊你,岂不是得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名。” “这里除了你我并无旁人。”赫连淳锋言下之意,并不会有人将华白苏治罪。 其实哪怕真会治罪,只要华白苏想做,没人能拦住他。华白苏逗了赫连淳锋一阵也算玩够了,便道:“你还是快专心帮我找毒草吧。” 虽说此山间那种毒草不少,但因着植被茂密,要在其中找到特定的草木十分不易。 华白苏将刚刚说话间采到的毒草拿到赫连淳锋面前,教他辨认,赫连淳锋看着那样貌平凡无奇,甚至不到他巴掌大的小草,嘴角抽了抽:“这草是用来制何种毒丨药的?” 这次换做华白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就是……你遇上我的那日,我服下的那一种,我给他起名叫‘回魂’。” 对那日之事,赫连淳锋早已经释然,他也未去追究为何一个毒丨药偏偏起了个救命仙丹似的名字,而是惊怒道:“你拿自己来试毒?”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今天少更一点。。。 已知:左赤在宫变时候死了,这一世的左赤忽然变得亲近白白。求:左赤经历了什么! (对了我查了一下,关于养马的官员的叫法,好像每个朝代都不一样,我这边就暂时参考唐朝了。) 第12章 打猎 华白苏点了点头,答得十分自然:“也没旁的人能替我试毒啊。” “那你也不能如此不顾自身安危,万一调制的解药出了问题,你又该如何是好!”赫连淳锋知道自己目前无权干涉华白苏的任何事,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提高了几分嗓音。 “上次不就出了问题吗?我事先调制好了解药,也在白鼠身上试过,只不过自己来试时,出了些意外,或许是毒药和解药在体内融合后产生了新的毒效。”华白苏忽然笑起来,回身凑近赫连淳锋,双手环在他后颈处,缓缓道,“至于该如何是好……不是有二殿下你吗?” 赫连淳锋一直知晓华白苏那日是中了毒,但他本以为对方是误食了某种花草所致,万万没想到竟是自己试毒出的意外。 见赫连淳锋沉着脸不说话,华白苏又有些无奈地退开,继续采集毒草去了。 赫连淳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又找到几棵毒草,才开口问:“那你今日采集毒草,是为了重新制那毒药与解药,重新试药?” “嗯,熬制毒丸需要花费些功夫,不过无论是这毒还是原本的解药都还有剩余,我想在解药中加几味药草,再尝试看看。”见赫连淳锋又露出不赞同的目光,华白苏在他开口前又道,“想要制出有效的解毒之物,总免不了要有人尝试,我不亲自试,难不成二殿下想替我?” 华白苏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谁知赫连淳锋竟在认真思索后直接点了头:“好,回去后我替你试吧。” 华白苏闻言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微微皱眉,也不知是在对赫连淳锋还是对自己低声道:“二殿下如此,我几乎都要信了你当初说的那话了。” 赫连淳锋曾说,会在意华白苏,只因对他用了“情”。 华白苏原本是不信的,但如今却已经有些动摇,真情与假意,他自认能够分辨,只是不知赫连淳锋的这份情有多“真”,又能持续到几时。 赫连淳锋却是执着地追问道:“那你是答应了?日后别再自己试毒。” “答应什么?让堂堂苍川二殿下来替我试解药?”华白苏笑着往赫连淳锋手中塞了一颗野果,“二殿下难道今晨没有睡醒不成,苍川牢中那么多囚犯,还愁找不出一个试药的?” 都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有了前世失去华白苏的教训,赫连淳锋如今真是草木皆兵,就生怕对方出事,根本想不了太多。 经华白苏提点他才惊觉自己刚刚的话有多傻,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补救,索性再次闭口不言。 这样的赫连淳锋竟让华白苏觉得有些可爱,他摇了摇头,将这个显然和对方不搭的词从脑海中移开。 ### 两人出来得早,采完华白苏需要的毒草及其他几种药草时还未到正午。 原本赫连淳锋让人准备了干粮,但华白苏见这山腰处有条小溪,山林间又有许多野味,便不愿吃那干粮,对赫连淳锋道:“干粮有什么好吃的,二殿下请我吃了那么多饭菜,今日便让我请二殿下饱餐一顿吧。” “可未带弓箭,这怕是有些不便吧。”赫连淳锋猜到他是想猎野味,只是今日从军营出来时只带了背篓,并未带出适合捕猎的器物,想要抓到飞禽走兽恐是不易。 “二殿下久居宫中,用的兵器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也难怪不懂这些。”华白苏对他眨了眨,“山人自有妙计。” 赫连淳锋挑眉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华白苏常年在外奔走,对于这些在山间觅食的技法自然是手到擒来。 只见他四处张望,很快足尖一点,施展轻功跃起身,折下一根树杈来。 他伸手试了试那分叉处是否结实,确定可以使用后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开始对那树杈进行加工。 到了这时,赫连淳锋也明白过来华白苏是打算自制兵器,他虽从未亲眼见人制弹弓,但在兵书上见过此物,又看了一会儿后,他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二殿下会捕鱼吗?”华白苏刚说完,似乎便已经意识到答案,抬了眼笑道,“罢了罢了,说了要请二殿下用饭,还是我来吧。” 确实不会捕鱼的赫连淳锋摸了摸鼻子,只好安静地蹲在一旁看华白苏劳作。 好在这样的事华白苏早已经十分熟练,不多时原本的树杈已经有了弹弓的模样,他又伸手将头上用来束发的鹿脊筋丝扯下,绑在弹弓的两头,一个简易弹弓便已经成型。 赫连淳锋这才发现,许是为了在外行走时方便,华白苏用来束发的一直是鹿脊筋丝,而鹿脊筋丝本就是制作弹弓弦的上好材料。 华白苏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在手上掂了掂,很快将它贴在那弓弦上。 弹弓自然比不上弓箭,但威力同样不容小觑,华白苏随手试了试,只听“咚”的一声,那石子砸在不远处一棵树干上,砸出一个小坑。 “二殿下要不要试试?” “好啊。”赫连淳锋觉得新奇,接到手中后照着华白苏的模样用石子对着那棵树打过去,几次也没能成功将石子打在树上。 赫连淳锋使得一手好弓,但弹弓与普通弓箭到底不同,失败几次后他便不得不把东西还到华白苏手中:“还是你来吧,否则恐怕到天黑我们也用不上午饭。” “二殿下领兵打仗,威震天下,自然不需会这些。”华白苏怕他恼羞成怒,忍着笑安慰了一句。 谁知赫连淳锋非但不以为耻,还顺势笑道:“是啊,我不需要会这些,我有你足矣。” “二殿下可真会占便宜。”华白苏闻言便抬腿要踹他,可惜被赫连淳锋灵活地躲过了。 两人闹了一阵,终于想起了正事,开始寻找他们午饭的食材。 这山林少有人踏足,飞禽走兽的警觉似乎也不高,不到半个时辰,华白苏便已经猎到了一只野兔、一只麻雀,还捕到了两条鱼,指挥着赫连淳锋挖了不少山菇。 但还不待华白苏生火,也不知打哪飘来一片乌云,将原本的日头遮去,华白苏一看便知这是要降雨了,急急拉着赫连淳锋往山下走。 好在两人刚刚为了捕鱼已经到了山腰,下山并未花费太久,眼看着雨点已经落下,回军营显然是来不及了,赫连淳锋抱着华白苏上了马背,几乎是毫不犹豫,双腿一蹬便带着人往军营地反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贤惠的白白,以及~~~勤劳早更的喵~~ 第13章 野餐 几乎是赫连淳锋才调转马头,华白苏便猜到了他想去哪,微愣后有些意外道:“我还以为二殿下此生都不想再踏足那处了。” 毕竟对于赫连淳锋来说,在山洞中的那一夜,也许便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屈辱的时候,他合该努力想忘记,就算忘不了也不会想要主动触及。 “照这个说法,你不也该再也不想回我那营帐才是吗?”赫连淳锋不答反问道。 “这怎么能一样……”华白苏微微侧头,见赫连淳锋确实面色如常,像是早已经不在乎那日之事,心中再次松了口气。 其实华白苏想得没错,上一世时赫连淳锋的确恨不得将这整座山移平,虽然在两人之后的情事中,仍是互相皆不愿意妥协,常常得依靠外物分出胜负后才不得不屈从,但第一次的记忆对他来说比之后任何一次来的耻辱。 可对如今的赫连淳锋来说,所有有关华白苏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他希望他自己能稳健地走好每一步,待将一切障碍扫清,除去乱党,稳定朝堂后,再考虑自己与华白苏之事,所有一切都必须在保证对方安危的前提下。 可他又免不了担忧,自己忽然回到了两年多前,是否又会忽然离开?若真是那样,自己恐怕便再也没机会弥补曾经的遗憾,亦不能亲口对华白苏诉说自己的感情。 所以明知错漏百出,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带着上一世的那份一起,尽全力地对华白苏好。 那处山洞在苍川这头亦有入口,因此从刚刚的山脚到此并未花费太久。 赫连淳锋下马,牵着左赤及马背上的华白苏从洞口入内,往前走了约莫一里路,便到了之前华白苏生活了多日之处。 当日走得匆忙,只带走了随身的小包袱,原处还留着干草、木材、药杵及兽皮制成的毛毯等物。 华白苏找来之前留下的火石生火,赫连淳锋在较为开阔之处安顿好左赤后走到他身旁:“我来吧,你先把湿衣脱了,免得着凉。” 刚刚外头雨还不算太大,但一路过来也足以将外袍打湿,加上洞内本就比外头略凉些,才一会儿已经能感觉到寒意。 华白苏闻言并未推辞,起身将被打湿的外袍褪去。 赫连淳锋看了看他,像是依旧不满意,又将毛毯取来,披在他身上,这才开始动手脱自己身上的湿衣。 华白苏的心蓦地动了动,他将那有些陌生的感觉压下,仰头看向对方:“披着这个不方便准备吃的,还是二殿下盖着吧。” “无碍,那些等火大些再做也不迟,或者你告诉我该如何做,我来动手。” “在外行走,吹风淋雨都是常事,哪有那么娇贵。”华白苏笑笑,站起身将两人的外袍拿到火堆旁摊好,“我来吧,说好了要给二殿下露一手的,可不能食言。” 赫连淳锋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但也并未坐在一旁休息,而是与他一道将食物从背篓中取出,看着华白苏忙活。 在溪边时已经处理过野兔等物,华白苏掏出随身带着的一小包盐抹在表面,见赫连淳锋一副十分想要帮忙的模样,便让他去找几根粗细合适的树枝,将野兔、麻雀与两条鱼分别串起。 等到这些都准备得差不多,华白苏将采来的山蘑菇与一些刚刚采来的野果、野菜一道塞进野兔划开的肚皮中,鱼肚里则加了些捣碎的叶片,一起架到火上烘烤。 做好这些华白苏回身对赫连淳锋解释道:“山间材料有限,只能如此稍微去些腥味。与宫内御厨做的比不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赫连淳锋以往每年皆会随父皇外出狩猎,可狩来的猎物依旧会交由御厨来处理,在他眼中自然比不上华白苏亲手所做。 不多时,烤肉诱人的香气已经在洞穴中蔓延开,令人食指大动。 最先烤熟的是那只小麻雀,华白苏拿匕首将麻雀切开,与赫连淳锋分食。 赫连淳锋几口就将半只麻雀吞下,华白苏见状问道:“二殿下觉得如何?” “好吃。”赫连淳锋抬手抹了抹嘴,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夸赞。 华白苏牵了牵嘴角,也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这次多了分食之人,他自己竟也觉这麻雀吃起来格外美味。 什么都没吃时还好,如今吃了几口,赫连淳锋只觉更加饥饿,眼巴巴盯着仍在火上烤着的野兔与溪鱼。 华白苏好笑,提醒他:“就算你一直看着,它们也不会更快熟的。” 赫连淳锋在旁人眼中是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苍川二皇子,华白苏却觉得自己在几日内已经见过了对方的许多面,两人明明是初识,赫连淳锋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两人早已经认识多年般,可以毫无顾忌地相处。 ### 外头的雨似乎越下越大,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并不会停,饭后闲来无事的华白苏便坐在火堆旁开始处理刚刚采下的毒草。 赫连淳锋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谁都未开口,可心中却几乎同时升起一种温暖之感。 许久,当华白苏将那些毒草都捣出汁液,混合身上携带毒粉等物制成药丸,再回头才发现赫连淳锋不知何时已然枕着干草睡去。 他拿过一旁的毯子替对方盖上,忽而又想起那日赫连淳锋被他折腾到失去意识,似乎也是这般躺在他的毯子里。 不过时隔几日,相同的山洞相同的人,心境却已经与当时截然不同。 昨夜华白苏睡得迟,今日又一早被赫连淳锋吵醒,看着赫连淳锋的睡颜,慢慢便也生出几分困意来。 他将东西收拾好,走到赫连淳锋身旁躺下。 赫连淳锋似有所觉,睁眼看了看,见是他,便很快放松身子,再次合上眼,华白苏见状往他身旁又凑近了些,很快也跟着进入梦乡。 不远处的左赤注意到这头的动静,很快横过身子挡在洞口一侧,鼻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似乎是在守护亲密挤在一张毯下的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马咕噜咕噜是表示开心) 第14章 试药 赫连淳锋这几日精神崩得太紧,急于处理的事又多,许是真的有些疲惫,这一觉睡得很沉。 还是华白苏先醒了过来,他往快要熄灭的火堆中添了几块柴火,见放在一旁的外袍已经干了,便披上去外头了。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华白苏采了些青草喂给左赤,又在附近找了些可以食用的野菜及树果,没想到回到山洞时赫连淳锋竟仍旧未醒。 想来是梦到了什么不快之事,男人连睡梦中都紧紧皱着眉,华白苏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放下东西走到他身旁蹲下,伸手在他眉间触了触。 赫连淳锋却是忽然浑身猛地紧绷,口中轻声喊了什么,华白苏没有听清,只是猜测他马上便要醒来,几乎是想也未想的,他又重新躺回毯子里,合上眼。 果然没过一会儿对方就坐起身,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许久没有挪开。 又过去不知多久,华白苏敏锐地感觉到男人压低了身子,气息越来越近,直到略微干燥的唇瓣触碰到一起。 华白苏没忍住诧异,微微颤了颤,赫连淳锋立刻便退开了。 “你没睡。”赫连淳锋出口的话语并非疑问,倒更像是有些懊恼地感叹。 “睡过了,只是比你早一些醒来。”华白苏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一时也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才好。 赫连淳锋在心中责怪自己的大意,只因刚刚那过分真实的梦境,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华白苏离世的那一日,惊醒后的脑袋还带着几分混沌,根本无暇去分辨华白苏是否在装睡。 可自责的同时他又有些遗憾,遗憾那个没能继续下去的吻。 赫连淳锋不知,遗憾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华白苏观察了一会儿赫连淳锋的神色,忽然坐起身,右手抬起对方的下颌,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华白苏的吻不似刚刚赫连淳锋那般小心翼翼,两唇刚一相触,他的舌尖便大胆地闯了进去。 而赫连淳锋仅短暂愣神了片刻后,便开始主动配合华白苏的动作,华白苏刚刚吃过树果,唇齿之间还留着清甜,那种甜味混合着华白苏原本身上特有的淡淡青草香,简直要让赫连淳锋迷醉,若非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将逐渐失控的两人拉回,恐怕两人便能一直继续下去。 “有人来了。”华白苏微微退开,但鼻尖仍与赫连淳锋的轻触在一块。 “嗯。”赫连淳锋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凝神分辨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及数量之后道,“该是军中胡鸿风等人见我迟迟未归,这才来寻我。” 华白苏想到前几日在牢中听到的那些,有些不放心:“你怎知来的定是胡将军,若是军中还有你那三弟的党羽,趁此机会想将你除去,岂不危险?你先留在这,我出去看看。” 华白苏说完站起身,赫连淳锋原本想随他一道,想起了前世的教训,便又顿住了脚步。 虽然以他的猜测,赫连淳志如今羽翼未丰,还不会贸然对他下手,但他不敢冒险,若真遇上什么,华白苏一个人逃脱,远比带着他来的方便。 见赫连淳锋没有意见,华白苏拍了拍衣摆上沾到的尘土,出了山洞。 天色已然暗了,他在洞外不远处找了块大石隐匿踪迹,静静等了一会后就见一群人举着火把策马而来,为首不是别人,正是胡鸿风。 经过之前的相处,华白苏也能看出胡鸿风是赫连淳锋信任之人。 正如赫连淳锋之前猜测的,胡鸿风等人见他迟迟未归,才特地来此寻找,见他安然无恙,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回程时,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仍是共乘一骑,只是经过了刚刚那一吻,虽然面上一切如常,但两人心里总有一些什么,似乎已经悄然改变。 ### 之后半月,华白苏依旧住在赫连淳锋的寝帐之中,赫连淳锋对众人交代华白苏是他的救命恩人,全军上下不得怠慢,可纵然如此,那些见识过华白苏本事的将领们依旧对他十分忌惮,几乎每日都有人上折请求赫连淳锋将华白苏送离,赫连淳锋自然不会答应。 华白苏倒是懒得理会旁人如何看他,他我行我素惯了,白日里赫连淳锋去忙军中事务,他便自己研究毒丨药与解药,待到了夜里,两人或闲谈或讨论兵法、毒术,同榻而眠,愈发熟悉彼此,只是谁都没有再提那日山洞中的那个吻。 在华白苏制出新的解药后,赫连淳锋便又将他带去了水牢,让李拯及当初与冉郢私通的几人给他试毒。 一听要试毒,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李拯已经吓白了脸,他是真的怕了华白苏,也顾不上一旁的赫连淳锋,对着华白苏道:“我是真的全招了啊!” “你招没招全这可不归我管。”华白苏淡笑了一声,从手中的瓷瓶倒出几粒制好的药丸,让康奉一一喂进那些囚犯口中,待到了李拯那儿,他想了想,又从另一瓶中倒出一粒取代了之前的,“看在你是‘熟客’的份上,先让你服解药吧。” 因为这毒服下后几乎立刻见效,所以当初华白苏自己试药时也是先服用解药,他不确定之前产生五石散的效果,是否与服用顺序有关。 之所以给这毒起名叫“回魂”,是因为它毒发的过程虽然十分痛苦,但只要在一日内服用解药,对身子其实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那些人服药之人已经开始呕血,华白苏在心中默数,每数到一百便会记录一次他们的脉象,直到他们完全毒发,才让他们服下解药,与此同时,也让李拯服下毒丨药。 又过去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无论是先服毒还是先服解药之人,看来都再无中毒迹象,也未表现出其他不适。 李拯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确定这次真没什么事,才哆哆嗦嗦道:“多谢华公子饶命。” 想他李拯从前也是一条好汉,谁又能料到他如今会这般惧怕一个人,可当初中毒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是这辈子也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赫连淳锋不发一语地站在华白苏身后,见到这样的李拯,脑中忽然涌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可他还来不及深想,外头便匆匆进来一名守卫,贴在他耳侧轻声道:“二殿下,宫里来了名御内侍卫,说是有急事求见。” 赫连淳锋脑中立刻跳出“葛魏”两字,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华白苏,半晌才出声交代一旁的康奉:“我有事先行离开,你跟着华公子,他有什么吩咐你照做便是。” 康奉应下,赫连淳锋没再多留,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吻啦!这章白白是不是超级攻! 第15章 对谈 这一夜,华白苏始终未等到赫连淳锋回帐。 到了外头天色大亮,将士们开始操练,赫连淳锋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寝帐。 彼时华白苏已经醒了,正靠在床榻上读赫连淳锋的兵书,他看着赫连淳锋走到床旁慢慢蹲下,微微仰头看向自己。 “白苏……”赫连淳锋喊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出口前又顿住。 “嗯。”华白苏安静看着他,等他继续下去。 “我想单独见见你师弟,你能帮我吗?”其实赫连淳锋实在不愿意通过华白苏去找邢辰修,怕这会让华白苏觉得自己在利用他,可这却是能最快见到邢辰修且不引起其他人怀疑的做法。 华白苏许久未开口,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赫连淳锋心里没底,忍不住再次道:“实在不方便就算了,我再另想办法。”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华白苏在这时开了口,他将赫连淳锋从地上拉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淳锋本就没打算对华白苏隐瞒,他又揉了揉眉心处,解释道:“父皇病危,我得赶回凤临城。战争对两国皆无益处,如今我还无法代表苍川正式与冉郢签订停战协议,但我想与永安王私下做个约定,我离开前会让苍川军后撤,另外作为诚意,我也会将之前得到的信件及来往人员名单交给永安王,我相信以永安王及卫将军的为人,会愿意与我合作。” 凤临城乃是苍川国都城,赫连淳锋身为苍川二皇子,此时离开边境必定带走部分兵力,加之前几次战争中损失的兵马,若冉郢在此期间发动战争,对苍川十分不利。 不仅是苍川,按照赫连淳锋上一世的记忆,冉郢目前朝中局势也是一触即发,邢辰修身份已经暴露,不宜再久留军中,他很快便会同镇北将军卫衍一道带兵回皇城支援冉郢君主,而留在镇北军中的苍川国奸细便会趁机挑动战争,最后两败俱伤。 这便是那些人想通过相互勾结达成的目的,他们也确实成功了,前世经此一役,两国兵马损失惨重,苍川国内百姓对当权者的怨气也愈发严重,赫连淳志最后也是以此煽动宫中禁卫及百姓,在一年后成功对皇城出兵。 听完赫连淳锋的话,华白苏低头沉思了片刻,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我师弟?” “越快越好。” 按照葛魏带来的消息,父皇原本就身体抱恙,听闻赫连淳译在边境战死的消息,更是气急攻心,病情立刻加重许多。 如今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想等到他回宫,若不出意外,他今天便要启程离开,若实在无法见到邢辰修,也只能让华白苏代为转达。 “那现在出发吧。”听闻苍川帝病危,华白苏也明白事态紧急,他下了床,也不避讳赫连淳锋,直接拿过一旁的衣物换上。 赫连淳锋自然不能穿着苍川战服直接闯入冉郢军营,便也跟着换了身便服,想了想,未免给邢辰修惹麻烦,又从柜中翻出了斗笠与黑纱,这才同华白苏一道出了门。 ### 苍川军营到冉郢军营有些距离,这次赫连淳锋让人备了两匹快马,他们赶在午时前到了冉郢镇北军驻扎之处。 许是邢辰修提前交代过,巡卫听到华白苏报出名字,便带两人入了军营。 原本巡卫打算带着华白苏直接去邢辰修所在的寝帐,但华白苏想起与自己一道前来的赫连淳锋,便对那人道:“这位兄弟,能否替我找一个空帐子,请王爷和将军一同过去,我有些事,想与王爷商议。” 这事巡卫不敢擅自做主,便让两人留在原地,他先行去向永安王禀报。 华白苏点头应下,待那人离开了,才回头对赫连淳锋道:“我只能帮你见到我师弟,但他愿不愿意与你合作我无法左右,我也不会试图改变他的想法。” 他们师兄弟之间感情虽好,但邢辰修贵为当朝王爷,该守住的分寸,华白苏一定不会逾越半分。 赫连淳锋闻言笑了笑:“我明白。”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个火红的身影从不远处飞扑过来,撞入华白苏怀中。 华白苏像是早有准备,将对方牢牢接住,捧在手心里:“遇夏,好久不见了。” 赫连淳锋这才看清被华白苏抱着的那只肥鸟。 说是肥鸟一点也不夸张,那鸟身子滚圆,小小的脑袋像是从圆球里冒出了一个尖,爪子更是彻底埋藏在绒毛之中,让人容易忽视。 赫连淳锋曾经十分不解,华白苏明明被他囚在宫中,又是如何一直与外界保持联系,知道邢辰修派了人在凤临城保护他。 后来他到了华白苏所说的那家当铺,在那里见到了遇夏,才明白一切。 遇夏是当年被华白苏之母贺幺儿救回的幼鸟,与它一起的还有另外三只,按照出生的顺序,分别起名为迎春、临秋、逢冬。 因为四兄弟长得实在太过相似,飞在天上时难以区分,于是贺幺儿便用一种不易褪色的特殊染料给它们染了颜色,绿色的迎春,赤红的遇夏,金黄的临冬,以及因为名字逃过一劫的纯白色逢冬。 贺幺儿及他们师兄妹三人各养了一只,这只遇夏便是属于华白苏的。 这鸟天生对气味特别敏感,能认出主人身上的气味,方圆百里之内,只要出笼便能寻到自己的主人。 当初华白苏就是通过遇夏与外界联系,哪怕宫中守卫再森严,也没办法看住这样的小鸟,遇夏自然是来去自如。 此时遇夏像是不满华白苏将它丢下多日,一直在华白苏手中撒娇打滚,华白苏一边顺着它后背的毛发,一边对赫连淳锋道:“遇夏平日里很听话,就是有些粘人,二殿下不要介意。” 遇夏像是才注意到主人身旁还有其他人跟着,立刻乖巧地收起肚皮,飞到华白苏的肩膀上站好。 正好这时刚刚的那名巡卫也赶了回来,按照邢辰修的吩咐,将两人带到顶空着的营帐中:“永安王与卫将军一会儿便到,两位先在此休息片刻。” 说完那人就退了出去,显然也是邢辰修交代过。 华白苏四处看了看,找了张椅子安顿好自己,闲来无事索性将遇夏抱回手中继续安抚。 没过多久,帐帘再次被掀开,伴随着一声“师兄”,邢辰修带着卫衍走入帐内。 听见动静,华白苏抬起头,冲着来人笑道:“嗨,小修修,好久不见。” 华白苏表面总喜欢与人嬉闹,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但其实性子极冷,师兄妹三人中唯他对治病救人毫无兴趣,因此一点也未习得父亲的医术,只醉心研究各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毒物。 邢辰修则与华白苏正相反,邢辰修面上极冷,加上其永安王的身份,让人不敢接近,但实则他心肠极好,若人对他一分好,他必以两分偿还,对冉郢当今圣上是如此,对师父及师兄师妹亦是如此。 也是因为这样,华白苏总爱逗这师弟,喜欢看他露出与以往不同的神色。 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是称呼还是别的什么,邢辰修都早已经习惯,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卫衍,听到他这一句后显得十分诧异,甚至脚底打滑,差点摔了一跤。 邢辰修将卫衍扶住,顺势勾住对方的手臂,对华白苏介绍道:“师兄,这就是卫衍,卫将军,听说你找我们有事?” “啊,是有点事,不过不是我找你们,是他。”华白苏指了指身后之人。 赫连淳锋刚刚也在诧异华白苏与邢辰修之间的亲昵,闻言才想起同二人打招呼,想了想后又主动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本来面貌。 赫连淳锋与卫衍在战场上早已经交手多次,卫衍不会认不得他的模样,邢辰修也从他那与冉郢人略有差异的面庞中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无论邢辰修还是卫衍,皆未表现出意外的神色。 “果然是师兄救了你。”邢辰修走上前,坐到华白苏身旁的椅子上,“所以堂堂苍川二皇子,乔装混入我冉郢军营是想做什么?” 赫连淳锋笑了笑:“当然是来感谢卫将军以及王爷的大恩。” 邢辰修对赫连淳锋的印象大部分来自冉郢在苍川的线人,他知道比起一路靠着自己步步为营打下基础的赫连淳译,赫连淳锋的心智显然要稚嫩许多,也更加高傲。 这样的赫连淳锋,如今却亲自来了冉郢军中,说是要感谢两人的救命之恩,这样的说法他自然无法尽信,便只挑了挑眉,并未开口。 “王爷不必想太多,我只身前来这营地,就算有再大本事也不能对冉郢造成什么伤害。”赫连淳锋将早晨对华白苏所说的那些又对邢辰修及卫衍说了一遍。 邢辰修也没与他绕圈子,直接问道:“本王如何确定你是真要带走兵力,还是特意这样说引导我们放松警惕,好再设一次陷阱?” “上万大军回迁,动静不小,冉郢的探子也不会无能至此,连这都辨不了真伪吧?” 赫连淳锋说完,就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卫衍忽然伸手搭在了邢辰修肩上,两人间并无其他交流,但赫连淳锋知道,这是卫衍在向邢辰修传递信息。 “二皇子此时来告诉我们这些,是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邢辰修思索后问道。 得到什么,赫连淳锋在心中苦笑,总不能说,一年后苍川必然会起内乱,他希望在那时得到对方的帮助吧。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一年后冉郢军不出手,上一世欠下的,他也必须偿还。 赫连淳锋看向一旁已经打起哈欠的华白苏,又在对方回望的瞬间收回了目光,只是淡淡道:“苍川与冉郢要停战,将来两国也许会有往来的机会,我不过是想与二位交个朋友。” 也不知是不是信了他的这份说辞,之后的事进展得十分顺利,赫连淳锋将带来的信件等物交给了邢辰修,邢辰修看过后便承诺道:“以后若是二皇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不影响冉郢利益的情况下,可以直接派人来找本王。” “我知道王爷对冉郢圣上忠心不二,自然不会让王爷为难。”赫连淳锋退开身,又看了一旁的华白苏一眼,“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就不在这打扰二位了,告辞。” 华白苏见状便也跟着站起身:“那师弟我也先走了,帮我向小薇说一声,让她先回祁灵山去,不用替我担心。” “师兄这是要随二皇子去苍川?”邢辰修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穿梭了几次,皱眉问道。 华白苏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做事向来遵从内心,他的内心告诉他,他现下还不想与赫连淳锋分开,所以若是赫连淳锋打算回凤临城,他也不介意一道去看看苍川的风景。 可出乎意外的,赫连淳锋并没有给华白苏开口的机会,直接抢在他之前道:“不,烦请苏公子送我出这军营便可。” 原本华白苏脸上已经扬起的笑意慢慢褪去,许是碍于仍在一旁的邢辰修及卫衍,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冷着一张脸掀开帐帘率先走了出去。 赫连淳锋微微一愣后很快跟上,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军营外,因为外来的马匹不得进入军营,所以左赤及另一匹战马皆被拴在此处。 “就到这吧,你的行囊,我会收拾好派人给你送过来。”赫连淳锋走到左赤身旁,没敢去看华白苏,这是昨晚他想了一夜后决定的,他不能带华白苏回凤临城,无论把握有多大,他都不会再次让华白苏涉险。 “赫连淳锋。”华白苏冷笑了一声,上前逼着赫连淳锋与他对视,之后问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利用我与师弟合作,如今目的达到了,我便再无价值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始有戏份的遇夏~敲可爱(就是封面上的那只鸟哦) 这章超长dei 今天是乖乖码字的喵,虽然这一段王爷那篇也有,但是视角不一样哒 然后忽然想对赫连淳锋唱一句:“白白不是你想甩想甩就能甩” 第16章 同行 华白苏第一次直呼赫连淳锋的姓名,赫连淳锋却一点也未感受到欣喜。 在找华白苏帮忙之前,他便预想过如今这幕,他不怕华白苏误会自己,毕竟通过华白苏找到了邢辰修是真,他怕的是华白苏会因此难过,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赫连淳锋本能地想要否认,可一个“不”字才出口,又惊觉此事的辩解毫无意义,否认之后呢?总不能真带着对方回苍川,当务之急不是要解释自己之前一系列举动的原因,而是要让华白苏主动离开。 想通之后,赫连淳锋默默移开视线,不再开口。 华白苏怎会允许他逃避,拎着他的衣领将人又转了回来,冷声道:“不什么?你倒是说下去啊!” 左赤察觉到二人的争执,想要靠近,却被华白苏一个眼神制止了动作,遇夏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扑腾着小翅膀,从华白苏肩上飞了起来,躲到左赤背上。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不知对视了多久,仍是赫连淳锋没忍住,反问道:“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又或者,你只是想听我亲口承认你的猜测。” 华白苏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我便信。” “好。”赫连淳锋笑了笑,可是这笑已经不似以往那般带着温度,“你猜得不错,我是为了来找你师弟,毕竟这是我与冉郢唯一合作的机会。” 听赫连淳锋说完,华白苏整个人倒像是放松下来:“既然这么说,那好,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二殿下要去哪我不管,也希望二殿下不要干涉我的行踪。” “那是自然。”赫连淳锋垂眼,掩去眼底的不舍。 华白苏一直看着赫连淳锋,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但也未再就此多言,只是想了想后道:“不过只有一点,我那包袱里都是我辛苦研制的奇毒,我不放心交给他人,还是我随二殿下回去取吧。” 既然华白苏已经答应离开,赫连淳锋便没再此事上多做纠结,点头应下。 “劳烦二殿下在此等我片刻,我去与我那师弟知会一声,免得他担心。”华白苏说完,本想招呼遇夏一起,见它不知何时已经与左赤玩起来,索性由着它,自己重新回到营地内。 入了营地后的华白苏,却是并未如他对赫连淳锋说的那般去找邢辰修。 若他没有看错,刚刚在他们不远处的营帐外飞着的,是逢冬,逢冬是他妹妹华白薇的鸟,且极少离开华白薇,也就是说,华白薇此时应该也在军中。 华白苏找了名小兵询问,果然得知华白薇在军营的消息。 华白苏之前从山洞不告而别,让华白薇担心了几日,此时见到安然无恙的哥哥,华白薇免不了抱怨几句。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华白苏从小对这唯一的妹妹就没什么办法,如今也只能由着她念叨,最后是怕赫连淳锋在外头等不及先离开,才出声制止,“其实我是来让你回去时给爹娘报个平安,告诉他们我可能得迟几月再回祁灵山。” 华白薇见到华白苏,原本满心以为这次可以把哥哥一起带回去,一听他又要走,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你不是说这次的毒你已经制好了,为什么还要迟几个月!” “毒是制好了,但哥这不是……”华白苏刻意拖长了音卖关子,直到急性子的华白薇伸手要打他,他才笑道,“这不是要去给你追嫂子吗?” “追,追什么?”华白薇缓缓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行了,就是你听到的那样。走吧,陪我出去跟小修修打个招呼,我就该走了,再不走你嫂子可就真跑了。” 华白薇赶紧点头,要真耽误了她哥追嫂子,他哥怕是要抓她试毒了,小时候只要做错了事,她娘就抓她试些奇奇怪怪的毒药,虽然对身体几乎都没有任何伤害,但也够让人害怕的。 长大之后好不容易逃脱了娘亲的魔爪,偏偏她哥对毒药的痴迷比起娘亲来毫不逊色,华白薇真是苦不堪言。 两人出了营帐,本想去寻邢辰修,可还没来得及找人询问,就见邢辰修及卫衍两人站在主帐外,似乎在对守卫询问什么。 华白苏微微挑眉,刚刚在那帐中,他便觉得自己这师弟与镇北将军未免太过亲密,此时看来更觉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思索间,已经走到对方跟前,华白苏便扬声招呼道:“小修修,你是在找我吗?” “嗯。”邢辰修许是怕外头人多口杂,很快掀开帐帘示意几人入内。 待帐帘重新落下,邢辰修才开门见山道:“师兄、小薇,我这儿现在已经没什么危险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初华白薇来这北境,就是因为华辛夫妇担心邢辰修独自潜入军营会有什么危险,而华白苏原本就在北方采集毒草,也是收到爹娘的信件后,才特意绕到这头。 现下邢辰修身份曝光,看起来与卫衍相处得也“不错”,自然不再需要他们兄妹俩暗中保护。 “我打算明日动身回祁灵山。”华白薇率先道。 邢辰修点点头,又看向华白苏:“那师兄你呢?” “我去苍川。”华白苏说得坦荡,虽然两国如今还未正式和解,但既然口头上已做约定,他相信以邢辰修及赫连淳锋的为人,都不会再主动发动战争。 邢辰修早已经猜到华白苏的答案,闻言只是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问:“可那位苍川皇子显然不愿意让你跟着,你要怎么去苍川?” 华白苏随手拨弄了一下腰间的软剑,笑得志在必行:“他不愿意我就去不了了?我又不是他那帮无能的手下,只要我想去,自然有的是办法。” 赫连淳锋刚刚的说词,华白苏是一句也不信的,别说赫连淳锋本就演得错漏百出,就算演得再好,难道他华白苏看人就真如此片面,单凭这一两句话么? 他不想去管对方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不愿他同行,但这一趟他跟定了! 思及此,华白苏又道:“对了,正好你们不是想知道苍川是否真的撤兵吗?小修修你把临秋先给我,晚些我给你递消息。” “也好,那师兄你自己多加小心。”虽然在这点上,邢辰修并未太过怀疑赫连淳锋,但能谨慎些自然最好。 确定好这些,华白苏便带着临秋出了主帐,才走了几步,华白薇小跑着跟了上来:“哥,哥哥,师兄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去追嫂子吗?怎么又变成了苍川国二皇子?” 华白苏笑了一声:“让苍川二皇子给你做嫂子不好吗?” “什么呀,苍川二皇子不是男——”华白薇话到一半,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拉住走在前方的华白苏,“不是吧……哥你该不会也想和男人在一块儿……” 华白苏眯了眯眼准确地抓住了她这句话中的重点:“也?还有谁?小修修与那镇北将军?” 邢辰修对此事无意隐瞒,华白薇下意识地捂了捂嘴后又很快放开:“对啊!所以哥,你...你,你也是吗?” 华白苏笑着点头:“如果那二殿下愿意的话,不过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回去先别向爹娘透露,明白吗?” “明白了。”华白薇苦着脸,一时还有些不能接受自己未来嫂子是个男人的事,可她天性乐观,走了几步便又开始好奇,“哥,我那未来嫂子好看吗?是不是比师兄还好看?” 邢辰修是真真生得绝美,赫连淳锋虽然也高大英俊,但与邢辰修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华白苏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形容,正好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军营围起的栅栏边,他便指着不远处的身影对华白薇道:“在那儿呢,你自己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你们都猜错了,没有火葬场 我们白白这么聪明,是赫连能随便糊弄过去的吗o(*≧▽≦)ツ┏━┓ 第17章 去留 华白薇以前也曾好奇过,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打动华白苏。 最后她猜想,自己未来的嫂子应该会是个娇小惹人怜爱的少女,能唤醒华白苏的保护欲,捂热他对外人向来冷漠的那颗心。 可任华白薇如何也没料到,最后被华白苏带到自己面前的会是这样一个男人。 赫连淳锋此时带着黑纱斗笠,远远只能看到他修长精悍的身材,以及浑身上下充斥着高傲冷峻的不凡气度,明明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这样的人,无论样貌如何,注定是无法让人以“好看”两字来概括的。 胡思乱想间,华白苏已经带着她走到赫连淳锋面前。 向来大大咧咧的华白薇对上这个身份高贵的“嫂子”,也不知怎么的忽然紧张起来,躲到华白苏身后。 华白苏也没有要正式给两人介绍的意思,毕竟他与赫连淳锋之间的感情并未明朗,他回头冲华白薇挥了挥手,直接道:“好了,就到这儿吧,你回家别赶夜路,明日一早再出发吧,注意安全。” 华白薇有些犹豫,又探出脑袋看了赫连淳锋一眼。 赫连淳锋刚刚忽然见到华白薇也有些发愣,回神后才对她微微点头示意,一时很难将上一世指着他破口大骂,哭得几近昏厥的华白薇与眼前这个略微有些腼腆的少女联系起来。 他对上一世的华白薇满是愧意,连带着对此时的华白薇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片刻后只对华白苏问道:“可以走了吗?” “嗯。”华白苏知晓赫连淳锋急着赶回苍川,这一趟已经耽搁太久,他不敢再拖延,从华白薇那里拿了瓶药粉,撒了些在袖口后便率先上了自己的马匹。 原本还在和左赤玩的遇夏,见状也熟门熟路地飞回华白苏怀中躲好,华白苏拿指尖揉了揉它头上的绒毛:“这么懒,难怪近来愈发圆润了。” 待赫连淳锋也上了马,二人调转马头准备离开,华白薇才调整好情绪,对华白苏喊道:“哥也要注意安全,还有……加油啊,等你的好消息!” 华白苏头也未回地扬了扬手,随着马鞭落下,一个“好”飘散在风中。 策马行了一段,离开冉郢军营好远,赫连淳锋才开口问道:“你妹妹等你什么好消息?” 华白苏淡淡瞥了他一眼:“二殿下不是急着与我撇清关系吗?什么好消息与您又有何干?” “我——”赫连淳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心中仿佛有爪在挠,又痒又涩。 这世上能被成为“好消息”的,功成名就,娶妻生子,可这二者对华白苏似乎都并不适用,难不成华白苏又想研制什么新毒?那他是不是又会拿自己来试药? 华白苏虽不满赫连淳锋想强行将他赶离的行为,但也看不得对方露出这般神色,最终还是出声道:“行了,若真有什么好消息,你迟早会知道的。” 赫连淳锋无法判断出他这话是真,还是一句敷衍,许久后只轻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什么。 ### 赫连淳锋要赶在今日启程,离开前他交代胡鸿风安排,待他们赶回军营,大军已经整队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赫连淳锋不想看着华白苏离开,便随便寻了个借口往主帐去,华白苏在身后喊了他一声:“二殿下不是急着走吗?我就取个包袱罢了,用不了多久。” “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吩咐去做。” “知道了,不会跟二殿下客气的。”华白苏仍是笑,像是丝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分别。 赫连淳锋快被心底的烦闷压得喘不过气,最后看了华白苏一眼后便快步转身离开。 华白苏轻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往赫连淳锋的寝帐去。 此时军中的其余帐子已经全部收好装车,只余下赫连淳锋的寝帐及主帐,事关军机,旁人不敢随意进入,便还留在原处,远远望去,格外显眼。 寝帐外守着康奉及另一名小兵,康奉见到华白苏立刻小跑了几步到他跟前:“华公子。” “我要进去收拾包袱,你随我一块儿吧。” “是。”康奉应下,可双眼却忍不住向华白苏身后望去。 华白苏见状淡淡道:“你们二殿下去校场了,暂时不会过来。” 康奉这才自觉失态,立刻道:“华公子,小的有罪,小的不该打探殿下……” “行了,我不是苍川子民,也不讲你们苍川那些规矩,有没有罪的我说了也不算。”华白苏掀开帐帘,走到矮柜前开始收拾东西,嘴上漫不经心道,“想知道什么你不妨说说,我若知道也不介意回答你。” 康奉胆不大,加之本就有些惧怕华白苏,过了许久才凑过去轻声问:“华公子,二殿下真打算撤兵吗?” 华白苏动作顿了顿,转头见康奉眼中止不住的激动,也有些好奇:“怎么?你们苍川要撤兵你这么开心?” “当然!”康奉喊了一声,又立刻捂住嘴,含糊道,“老百姓谁希望打仗呢?之前几战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 对国他们是将士,上阵杀敌义不容辞,可对家,他们也是父母的孩子,是妻子的丈夫,谁又舍得弃家人而去呢。 “撤兵是真的,只是到底是暂时后撤,还是日后一直和平下去,便要看你们二殿下了。”华白苏收拾好包袱,替他解答道。 “那,那也极好了!”康奉弯了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多谢华公子。” “谢我什么?这事我不说你们马上也该知晓了。” 康奉晃了晃脑袋:“唔,总之就是得感谢您。” 康奉跟着赫连淳锋的时日不短,军中其他将士或许看不出来,他却是清楚的,自从华白苏出现在军中,赫连淳锋变了许多。 虽然对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二殿下,但似乎在处理事务时考虑得更多,在处理李拯一事上也是,若按赫连淳锋以往的性子,对背叛他之人,他必定直接将人就地正法,根本不会考虑军中其他人怎么看,更不会辛苦收集什么证据。 还有这次率军后撤,康奉相信其中有华白苏的原因。 康奉确实害怕华白苏,也怕他包袱里装着的那些数不清种类的毒,但除开这份害怕,他对华白苏亦有敬佩。 华白苏没去管一旁忽然开始出神的康奉,径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过了一会儿又吩咐道:“去给我沏壶茶来。” 另一边,赫连淳锋命人将主帐里的书籍及其他物品装箱,全部收拾妥当后又在空荡的帐中坐了许久,直到一炷香燃尽,才起身往寝帐去。 算算时候,华白苏该是已经离开了,他想,这样才好,华白苏误会他的用意,至少日后便不会再想他,若他真不幸依旧没躲过那场叛乱,对方也不必为此伤怀。 可当回到寝帐,掀开帐帘的那刻便彻底愣住了。 他以为已经离开的男人,此刻正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逗着鸟。 而且谁能告诉他,为何他去个主帐的工夫,那圆滚滚的鸟便从一只变作了两只? 作者有话要说: 白白: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帮你们回忆一下哈~还有一只是临秋,上一章的时候白白和王爷说过带走临秋给他送信,走的时候白白往袖口倒了粉末,临秋跟着味道就能找过来啦。 第18章 撤兵 华白苏很快发现在门口顿住脚步的赫连淳锋,抬起眼:“怎么,二殿下不认识自己的寝帐了?”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半晌后赫连淳锋才道。 华白苏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凑近赫连淳锋后含笑道:“二殿下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要离开。” “可你刚刚不是说……”赫连淳锋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离开前,华白苏说的是“取个包袱用不了多久”,若真要从字面上论,确实未提及要离开。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天色可已经不早了,你当真还不打算收拾东西?”华白苏像是没看到对方憋闷的表情,好整以暇道。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赫连淳锋从来没在华白苏这张嘴下讨到过便宜。他在心中叹了口气,选择转身先去收拾随身物品。 华白苏像是心情不错,见他开始收拾,便又坐回那张椅子上看着他动作。 赫连淳锋将衣物及一些信件收拾到随身的包袱中,唤了帐外的守卫来将其余物品及营帐拆卸、装车。 做好这些,他才有些无奈地对跟着他走出帐子的男人道:“白苏,我们之前说好的,就在此处道别吧。” “可不是我非要赖着不走。”华白苏将金黄色羽毛的临秋举到赫连淳锋面前,忽然压低了声:“你不是想与师弟合作吗?空口无凭,他又怎知你们这次不会再耍诈?这是我师弟养得鸟,待我随你们撤军到奎南城,会通过它向师弟报信,到时你们的口头协定才算正式生效。” 邢辰修为人谨慎赫连淳锋是知晓的,也因此一时无法判断华白苏话中真假,犹豫许久后才点头道:“那好,你随我到奎南城后,我再派人护送你离开。” “二殿下将我带到奎南城便是,之后如何,便不劳二殿下费心了。” ### 若快马加鞭地赶路,此处到奎南城也不过七八个时辰,可大军迁移难免要慢上许多。 上一世赫连淳锋按照李拯的建议,带着几百名精兵先行,留胡鸿风在奎南城安顿好原本的镇守奎南的将士后,再率伐南军回凤临城。 可他们才刚出发不久,行踪便被泄露,在途径苍川一座州府时遭数千余百姓拦路请愿。 当时随行的李拯等人与那些百姓起了冲突,最后赫连淳锋下令以叛乱之名,将所有拦路之人就地绞杀。 直到一年之后,赫连淳锋才知晓,那本就是赫连淳志设下的圈套,煽动百姓拦路也好,李拯之后激进的处理方式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引起民愤,为日后的起义做准备。 有了前一世的教训,这次赫连淳锋自然不会再如赫连淳志所愿,他那父皇可没那么快咽气,让他多等几天也无妨。 “二殿下,可以出发了。”葛魏策马从队伍后方行至赫连淳锋身旁。 赫连淳锋回神:“传令下去,出发吧。” “是!” 此时太阳还未落山,不出意外,两日后他们便可达奎南城。 赫连淳锋原本已经做好了与华白苏分别的准备,此时忽然多出了两日能相处的时光,心情便有些复杂,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担忧。 因着以他对华白苏的了解,华白苏若不愿离开,哪怕到了奎南,他也自有办法再寻借口留下。 而此时除了赫连淳锋,葛魏也一直在注意着这位忽然出现在赫连淳锋身旁的冉郢人。 早晨时他从康奉那里听说了一些华白苏的来历,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打消对对方的怀疑。 华白苏是救了赫连淳锋没错,可他那一身使毒的本领实在不像寻常人,让这样来路不明之人跟着大军回奎南城,葛魏以为十分不妥。 像是察觉到葛魏的视线,华白苏淡淡朝他看了一眼,葛魏收回目光,想了想后凑近赫连淳锋道:“二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赫连淳锋微微点头,策马与他往大路另一端去。 华白苏见状挑眉,待他们走远后便冲一旁跟着的康奉问道:“刚刚那是何人?前些天似乎没见过他。” “葛大哥吗?”康奉看着华白苏所指的方向对他解释道,“葛大哥是宫中的一等侍卫,在宫中时负责贴身保护二殿下安危,这次并未随军出征,是昨日才赶到的。” 华白苏想起昨日在水牢时听到的那句,心中了然,看来是特意赶来给赫连淳锋递消息的亲信。 见他闻言后不再开口,康奉忍不住问道:“华公子,葛大哥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好奇一问。”华白苏淡笑,葛魏对他的敌意未免太过明显,他总得知道这敌意从何而来。 但若对方是赫连淳锋的亲信,倒也不难理解,其实比起赫连淳锋对他那份似乎来得有些莫名的信任,葛魏的反应才更加寻常。 赫连淳锋与葛魏很快谈完回到队中,葛魏的神情紧绷着,眼神中的戒备非但未减,反倒加深了几分,华白苏闲来无事,肆无忌惮地将他端详了一圈,最后得出结论,对方该是向赫连淳锋提了些与自己有关的建议,但并未被采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按照赫连淳锋的计划,全军连夜赶路,不再扎营休息,在路上稍作休整,点上火把后,一行人便又重新出发。 又向前行进了一段,华白苏忽然往赫连淳锋那头靠了靠,只见原本跟在两人身后半个马身的葛魏几乎是立刻抽出了随身佩剑,剑尖直指华白苏,同时大喝一声:“保护殿下!” 华白苏面色平静,转头看了看那几乎要触及后颈的长剑,还不待他开口,赫连淳锋已经抽出自己的鹿角钩将剑挑开,带着几分怒意道:“葛魏,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了吗?” “可是二殿下——”葛魏显然还想说什么,但在赫连淳锋的瞪视下,又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赫连淳锋又开口让刚刚听到葛魏的呼喊声已经围上来的将士们退下,这才转头对华白苏道:“抱歉。” “大概是我刚刚的行为让这位大人误会了。”华白苏笑了一声,慢悠悠道,“不过既然二殿下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何还如此紧张我的安危?”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啦~明天再捉虫 师弟: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19章 休息 “你这人,简直是得寸进尺!”听到华白苏的话,葛魏本就未平息的怒火“蹭”的一声又窜高不少。 “葛魏,不得无礼!”赫连淳锋也知葛魏是替他的安危着想,才对华白苏有如此大的敌意,呵斥之后又缓和了语气道,“你先去李拯那头盯着吧,别让旁人与他有过近距离的接触或者交流,有什么异样及时向我汇报。” 赫连淳锋下令,葛魏不敢不从,但他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对康奉嘱咐:“保护好二殿下。” 比起葛魏,康奉与华白苏接触得更多,他打心里相信华白苏不会害赫连淳锋,但对于葛魏的嘱托,他还是点头应下。 待葛魏离开,赫连淳锋才微微侧头,回答刚刚华白苏的问题:“苍川撤兵是为两国重新言和做准备,如此关键时候,自然不能让你在我苍川军中有任何闪失。更何况到奎南城后,你不是还要给你师弟递消息?” “是吗?”华白苏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拿指尖触了触躲在包裹中休息,仅露出脑袋的两只鸟儿,“你这说辞,恐怕连遇夏与临秋都不会相信呢。” 赫连淳锋目视前方,淡淡问道:“那依你之见,又是为何?” “二殿下的心思,我又怎敢妄自揣度。”华白苏冲他眨了眨眼,不再开口。 ### 赫连淳锋昨日彻夜未眠,全军再次停步原地休整时,葛魏便上前劝他乘坐马车,赫连淳锋想也未想地拒绝了,但他话音才落,就听一旁的华白苏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原来可以乘马车吗?我累了,二殿下,我能去马车上休息吗?” “嗯。”赫连淳锋闻言立刻对康奉道,“你带华公子去后头的马车上休息。” 赫连淳锋身份尊贵,军中将士唯恐他在路上有什么闪失,随行的马车本就是为他备下的。 葛魏气得牙痒,愈发觉得华白苏此人心机颇重,对赫连淳锋没安好心,但经过之前的教训,他也只能瞪着对方,敢怒不敢言。 谁知华白苏感受到他的视线后,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几步躲到赫连淳锋身后:“二殿下,这位大人似乎对我十分不满,我一介草民,手无缚鸡之力,可不敢独自去那马车内休息。” 赫连淳锋在听他说到“手无缚鸡之力”时,没忍住嘴角抽了抽,但还是配合着他道:“康奉会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危。” “那也不行,他俩明摆着相熟,等真出了事,我哪知道康奉真会帮我,还是会跟他一道害我。”华白苏垂眸,继续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华白苏与赫连淳锋身高相仿,虽说那精壮的身材被掩藏在了衣料之下,但也让人绝对无法将他与“柔弱”二字搭上。 偏偏在场最清楚他实力的赫连淳锋,丝毫未有想要揭穿他的意思,反倒认真思考片刻后问道:“那华公子想要如何呢?” “不如二殿下陪我,有二殿下在旁人才不敢欺负我。” 赫连淳锋闻言仅犹豫片刻便点头应下:“好,我陪你。” 待全军休整完毕重新出发时,赫连淳锋便带着华白苏上了后头的马车。 马车的布帘落下,只有微弱的火光,透过缝隙漏入车厢内。 赫连淳锋坐在马车后方备着的软榻上,在黑暗中微微抬头看向华白苏:“说吧,你演那么一大出戏,让我陪你来马车上休息,是想做什么?” “二殿下希望我做什么吗?”华白苏向前走了两步,赫连淳锋似乎是生怕他绊倒,本能地伸手扶住他,华白苏走到软榻旁,却是未按赫连淳锋的意思坐到一旁,而是抬腿跨坐在对方腿上,形成面对面的姿势,他笑了一声,问道,“比如……这样?” 两人面部贴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赫连淳锋稍稍向后退了退,皱眉:“白苏,别闹了。” “啧,人后唤我白苏,人前便只称呼华公子,二殿下就这么怕让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吗?”赫连淳锋向后退一分,华白苏便向前进一分。 直到赫连淳锋的后脑靠在马车的后壁上,退无可退,他才开口道:“让人知晓你我的关系,对你并无益处。” “是吗?那还真是要感谢二殿下,如此替我考虑。”华白苏说着又向前靠了靠,在赫连淳锋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贴上了他的双唇。 还不等将人推开,赫连淳锋便察觉到一粒极小的药丸被送入自己口中,赫连淳锋并未太过抗拒,华白苏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一手抬高他的下颌,舌尖往里一送,那药丸便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目的达成,华白苏却仿佛仍不满足,又在赫连淳锋口中流连许久。 马车已经开始前行,些微的晃动反倒让双唇贴得更加紧密,直至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华白苏才稍稍退开一些。 赫连淳锋的手不知何时环上了华白苏的腰身,他将头靠在华白苏肩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微哑着声问道:“你给我喂了什么?” “毒药。”华白苏挪开自己腰上的手,坐到赫连淳锋身旁的位置上,托着下巴笑道,“二殿下咽都咽了,再来询问不觉得迟了些吗?” “就算是死总也要死个明白吧。”赫连淳锋自然不信华白苏会害他,但体内逐渐升起的困意又让他不得不警醒。 他握着拳头,指甲陷入皮肉之中,想通过痛意让自己清醒,华白苏却是早一步察觉到他的动作,掰开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紧扣:“二殿下放心,不是什么致命之毒,不过是种助眠的药物。”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赫连淳锋感受到自己的脑袋枕在了华白苏的肩上,熟悉的青草味在鼻尖弥漫开来。 “虽然不知道你在担心何事,但一直将自己绷得这样紧,再好的身子也会累垮,别为难自己了,先好好休息吧。”失去意识前,赫连淳锋听到华白苏在自己耳畔如此道。 他以为自己将情绪隐藏得极好,才发现,原来这人早已经察觉到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十分贴心(且撩人)的白白~ 第20章 求情 赫连淳锋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隔日中午,醒来时正对上华白苏的双眼,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枕在了对方腿上。 “醒了啊,我正想喊你用饭呢。”华白苏见赫连淳锋愣愣的,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笑着伸手在他脸上戳了戳,逗道,“怎么,睡了一觉不认识我了?” 赫连淳锋微微摇头,坐起身:“你一直没休息?” “清晨时睡了一会儿。”华白苏顿了顿,又道,“既然你已经醒了便下去用饭吧,免得那位葛大人还真以为我将你怎么了。” 此时马车并不在行进状态,赫连淳锋想了想后问道:“葛魏来寻过我了?” 一夜无梦,赫连淳锋这觉睡醒后一扫连日来的疲惫,整个人精神了不少,但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睡得格外沉,丝毫未听见动静。 “何止。”华白苏撇了撇嘴角,想起葛魏看到赫连淳锋失去意识躺在他腿上时,差点冲上马车与他拼命,幸好一同前来的康奉猜到了情况,这才将人拦住。 赫连淳锋最是了解葛魏对自己的忠心,见华白苏神色便猜到个大概,有些歉意道:“他对你有些误会,一会儿我去找他谈谈。” 赫连淳锋说着站起身,弯着身向外走了几步,见华白苏还坐在原处,便向他伸了手:“你也还未用饭吧?一起下去?” 华白苏未拉上他的手,只是有些无奈道:“二殿下先去吧。” 赫连淳锋有些疑惑,想问原因时目光扫过华白苏放在腿上的左手,立刻明白过来,走回对方身旁蹲下,问:“腿麻了?” “嗯。”华白苏微微皱眉,让赫连淳锋枕了七个多时辰,一时半会儿似乎难以恢复。 “你怎么不将我移开。”赫连淳锋有些担心,“要不让军医来看看?” 华白苏稍稍换了个姿势,将腿伸直了些:“没那么严重。” 赫连淳锋依旧不放心,一边伸手替他揉按,一边问:“这样会好些吗?” 华白苏由着他捏了一会儿,蓦地按住他仍欲向上挪的手:“二殿下再按下去,可就真出事了。” “怎么——”赫连淳锋话说一半又顿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已经接近对方腿根处,而掌下的肌肉似乎比刚刚更加紧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赫连淳锋有些别扭地咳嗽了一声,收回手重新坐到华白苏身旁,两人谁都未再开口。 过了许久,还是华白苏率先打破了沉默,面色如常地起身道:“好了,走吧。” 康奉一直候在马车旁,见到两人下车松了口气。 早已经睡醒的遇夏与临秋原本在车顶嬉闹,见到华白苏立刻飞到他手边蹭了蹭。 华白苏拿了块干粮掰碎了喂给它们,康奉见了便有些疑惑:“我刚刚也是这样喂它们,可它们怎么都不肯吃。” “嗯,它们不吃陌生人喂的食物。”不止是遇夏和临秋,其他两只鸟也是如此,只认他们师兄妹三人及华辛夫妇,对其他人类十分戒备,饿了宁可去吃树果及小虫,也不会吃旁人喂给的食物。 赫连淳锋闻言试着从华白苏手中接过干粮碎末,临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动作,遇夏却是飞到他掌心,若无其事地继续进食。 不等二人询问,华白苏笑了笑主动解释道:“遇夏对我的味道格外敏感,二殿下身上沾了我的味道,所以他愿意与你亲近。” 赫连淳锋点头,似乎是觉得有趣,用另一只手触了触遇夏背上的红毛。 一旁的康奉想起刚刚在马车内看到的情形,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荒谬的猜测…… ### 赫连淳锋思及华白苏昨夜一直在照顾自己,没怎么休息,用过饭后依旧未选择骑马,而是重新回到马车内。 康奉坐在前方替二人驾车,赫连淳锋想起什么,掀开布帘对康奉问道:“怎么一直没见着葛魏?” “葛大哥他身体不适,在后头休息。”康奉说着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华白苏,“华公子,葛大哥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一般见识了。” 华白苏闻言嗤笑了一声:“身体不适便去找军医,与我何干?” “这……无论如何,我代葛大哥跟您道个歉。”康奉话毕,恭恭敬敬地对着华白苏行了一礼。 “我可承受不起。”华白苏嘴上如此说着,人却是端坐在车厢内,受了康奉这一礼,过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问道,“他到底是你何人,用得着你替他道歉?” “葛大哥在宫中时对我多有照顾。”见华白苏不为所动,康奉又转了头想要去求赫连淳锋。 赫连淳锋听完两人的对话,也算对事情大概有些了解,便问:“葛魏到底怎么了?” “葛大哥担心二殿下有什么闪失,早晨时曾到马车内寻二殿下,与华公子起了些争执,结果下车后他便开始一直在打喷嚏。”康奉小心翼翼地又看了华白苏一眼,见他并未动怒,才小声继续,“军医看过,说葛大哥并非染了风寒,更像是……像是中了毒。” 虽然不明白为何一同上车的自己没事,但华白苏使毒的本事有多厉害,康奉是知道的,因此几乎是立刻便猜到这是华白苏所为。 “我知道了。”赫连淳锋点头,对康奉道,“先出发吧。” “是。”见赫连淳锋没有要向华白苏讨要解药的意思,康奉有些沮丧地回过头驾车。 待全军重新上路,赫连淳锋才坐回华白苏身旁道:“你若心中有气,给他些教训便罢了,多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太为难他。” “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便生气,不过是觉得那位葛大人太过聒噪,想让他安静些。”葛魏是赫连淳锋的人,华白苏倒不至于真对他下狠手,但既然赫连淳锋提了,华白苏便趁机又道,“不过二殿下这算是在替葛大人求情吗?” “自然。” 华白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求情总得有些诚意吧?” 一见华白苏这神情,不等他开口,赫连淳锋便先道:“除了带你回凤临城,其余你想如何尽管提。” “你到底为何就是不肯让我同行?”被看透了心思,华白苏也不恼,只是心里愈发好奇缘由。 赫连淳锋不答反问:“你又为何非要与我同行?” “我以为二殿下早便清楚了呢。”华白苏将自己靠进淳锋怀中,含笑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引自《凤求凰》 四舍五入就是表白了,白白太撩,二殿下快顶不住了,大家猜他还能顶多久~ 第21章 离开 话音落下,华白苏能明显察觉到自己身后的男人浑身僵了僵,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他的笑意一点点淡去:“当初分明是二殿下先言明心意,怎么如今倒这等反应?” “白苏……”赫连淳锋轻唤了一声,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未说下去。 华白苏就着躺在赫连淳锋怀中的姿势,捏起对方一缕碎发在手中把玩,半晌后问道:“二殿下不会又要跟我说那套利用我接近师弟的说辞吧?” “不是。”赫连淳锋说完两个字便又沉默下来。 华白苏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失望还是气愤,索性也不再开口。 入了夏,午后的阳光有些灼热,照在车顶上似乎便让整个车厢内都变得闷热起来。 马车在行进中也不知磕到了何物,忽然颠簸了一下,赫连淳锋回过神,伸手护住怀中人,感受到他动作的华白苏却是轻叹道:“自打相识那刻起,我便一直在猜二殿下的心思,最可笑是,似乎从未猜对过。” 赫连淳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将头埋入华白苏颈间,“白苏,你愿意等我吗?我如今还不能带你回凤临城,但若有朝一日,朝中局势稳定,我……我有能力护你周全,一定——” “二殿下!”华白苏却是未让他将话说完,直接开口打断,“我为何要等你,等的又是什么?你我相识至今,一切都是不明不白,二殿下想对我好时便百般纵容,想让我离开时甚至不愿给一句解释。如今你身处困境尚且如此,待他日大权在握,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人,又凭何让我信你会信守承诺。” 这一个月来,他并非看不到赫连淳锋的真心,但正因为他信了那份真心,才更加不理解对方一直以来的躲闪。 华白苏做事一贯随心所欲,无论在外人看来多离谱,只要他想做,便会义无反顾,同样,他若不愿,这世上任何人,包括他爹娘也无法强迫于他。 他对赫连淳锋生了情愫,哪怕对方是个男子,哪怕明知这段感情无法被世俗认可,他也不觉什么。 但或许自幼见惯了爹娘之间的相处,在感情上,他有种近乎偏执的追求,他希望无论是自己给出的,还是自己得到的,都是完整的,独一无二的一份情。 赫连淳锋是苍川二皇子,不出意外在不久的将来便会登基为帝,所以华白苏从不去想将来如何,他不过是想珍惜当下,与赫连淳锋好好相处。 对于华白苏的问题,赫连淳锋一个也无法回答,许久后他道:“你若此时随我回去,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华白苏坐起身,直视赫连淳锋的双眼:“二殿下还是不懂,如今是我心悦于你,想与你同行,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亦不需任何人对我的性命负责。” 赫连淳锋忽然想起前世华白苏离开前的那句“不悔”,这人总是如此洒脱,爱了便是爱了,义无反顾,不惧不悔。 可他又怎么舍得让失而复得的爱人再次为自己送命。 闭了闭眼,赫连淳锋终是残忍而坚定道:“可我身为苍川皇子,国事在前,儿女私情在后,如今储君人选未定,朝堂纷争不断,我若此时带着一名冉郢人回凤临城,对我百害而无一利,抱歉。” “好一句‘百害而无一利’。”华白苏不气反笑,笑过之后平静道,“二殿下若早说明,我不至于如此不识好歹,非要跟这一路。” 说罢,华白苏不再看赫连淳锋,对着车外喊了声:“停车!” 两人在车内对话时皆刻意压低了声,加上有布帘阻隔,康奉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听到“停车”,下意识地拉了缰绳,马车便很快停了下来。 华白苏带着两只鸟下了马车,没走几步又转头对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的赫连淳锋道:“二殿下不介意赠我一匹快马吧?” 赫连淳锋便让人给他牵了一匹马。 “多谢。”华白苏纵身一跃上了马背,“那便在此告辞了,这些日子来有劳二殿下费心照顾,祝二殿下万事胜意,大展宏图。” 赫连淳锋双手握拳,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直到华白苏真策马要离开,他才开口道:“我让康奉跟着你,护你回冉郢。” “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劳二殿下费心,我仍会将临秋放回去,不影响您的计划。至于之后我要去哪,与您无关,也不需您替我做主。” 华白苏说完也不待赫连淳锋反应,直接策马离开,只是他所去并非是回冉郢的方向,而是通往奎南城。 ### 隔日傍晚,赫连淳锋率军抵达奎南城驻地。 之后他们将兵分两路,原本奎南城的万余驻军及伤员留在奎南城内,赫连淳锋与胡鸿风等人则率其余兵马回凤临城。 由于连日赶路使得众人皆十分疲惫,赫连淳锋便下令全军在此休整,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用过饭后,赫连淳锋遣退左右,独自坐在院中出神。 自打华白苏离开,他一直强迫自己专注于军务,不愿回想昨日马车内的种种,可越是如此,他似乎越忘不了对方离开前略显冰冷的眼神。 他忍不住想,华白苏是也到了奎南城,还是已经掉头回了冉郢? 之前那毒已经制成,对方是否会开始寻找新的毒物进行研制,又是否会再次冒险亲自试毒。 而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经此一次,自己与华白苏是否真就再无瓜葛…… “二殿下!”康奉略显慌乱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赫连淳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耐:“不是说别来打扰我吗?” 康奉在赫连淳锋面前停住脚步,匆匆行了礼,哪怕他不清楚赫连淳锋与华白苏间发生了什么,好歹也能看出赫连淳锋自华白苏走后一直心情不佳。 正因如此,他在得到消息后才立刻赶来。 见康奉行礼后便开始面露难色,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赫连淳锋皱眉催促道:“到底怎么了?” “二,二殿下,刚刚奎南府的人来报,说是府衙门外发现一具尸首,该是刚断气不久,从他的衣着及外貌看,是名冉郢人。”康奉一边小心观察赫连淳锋的神色,一边继续道,“奎南知府觉得事关冉郢人,不敢随意处置,这才派人送来了消息,想让二殿下定夺,二殿下您说那人会不会是……” 康奉没敢说下去,但也足以赫连淳锋明白其中意思。 “不可能!”赫连淳锋猛地站起身,想要立刻前往奎南府查看,可才走了两步,便觉一阵晕眩袭来,眼前瞬间漆黑一片,还是康奉察觉到异样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他才勉强没有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呀~ 这章是过度~赫连这么顽固,白白总要给他点教训的。 第22章 惊吓 “二殿下,您没事吧?”康奉有些被这样的赫连淳锋吓到,久久不敢放开手。 赫连淳锋深吸一口气,“无碍,让人备马。” “是!”康奉小跑着走到院门旁,不放心,又回头道,“刚刚是属下失言,这奎南城地处边境,常有冉郢人趁机混入行不轨之事,奎南府外那人,定不会是华公子。” 赫连淳锋比任何人都清楚华白苏的能力,当初他以一敌百,尚能护自己平安离开,又怎么可能在此轻易出事,但无论心中再如何清楚,在确认过华白苏平安前,他依旧无法完全放心。 等不及康奉返回,平复了一会儿后,赫连淳锋抬步直接往马厩去。 去往奎南府的路上,赫连淳锋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的奎南府。 知道二皇子要亲临奎南府,奎南知府早已经率着全府众人候在门外,远远见着人影便跪地行礼。 “那名冉郢人现在在何处?”赫连淳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听似平静地问出这句话。 “知道二殿下要来,下官便先让人将他抬入府衙大堂了。”那知府见赫连淳锋面色略显苍白,立刻紧张得手心冒汗,“那冉郢人身份不明,又恰好在这样的时候被人毒杀后送来,下官实在是怕耽误大事,这才不得不深夜打扰二殿下休息,望二殿下恕罪。” 知府说着又要跪下,赫连淳锋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迈入府衙:“你说那人是被毒杀的?立刻带我去看看。” 听到“中毒”二字,赫连淳锋止不住的手脚发软,比起旁人下毒,他更怕华白苏在自己试毒时出现什么意外。 见赫连淳锋入内,知府也不敢再耽搁,小跑着跟了上去:“是是,已经让仵作验过,是中毒身亡,只是具体所中何毒,以及是何人所为,暂时还无法确定。” 进入府衙大堂时,知府特意转身知会其余衙役留在外头,随赫连淳锋而来的兵马便也留在了外头,仅有葛魏与康奉未停下步子,一道入了大堂。 赫连淳锋知道知府这是有事要禀,但他此时哪还有心思关系其他,几步上前走到那盖着尸首旁,伸手就要去掀那白布。 后入内的葛魏见状立刻道:“殿下,还是属下来吧。” 赫连淳锋顿住手,克制住让自己不要太过失态,他站在那尸体不远处,看着那白布下的轮廓,忽然又胆怯地不敢知道答案,过了半晌才微颤着声道:“康奉,你去看一眼。” 康奉见赫连淳锋如此,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有些不敢想象若里头躺着的真是华白苏,赫连淳锋会如何。 几乎是屏息走到了尸首旁,康奉伸手缓缓掀开那白布,只一眼,整个人便放松下来。 白布下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康奉转身对赫连淳锋轻摇了摇头,赫连淳锋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慢慢落了地,也是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后背的冷汗几乎要湿透亵衣。 又平复了一会儿,赫连淳锋才转而向知府问道:“你将衙役全留在外头,可是有什么要事想要禀报?” “是!”知府察觉到赫连淳锋与刚进门时有些许不同,但也不敢多问,只从怀中掏出一块被帕子包裹之物,“这是仵作在验尸时发现的,被藏在此人的亵衣之中,所以此事属下不敢轻忽,立刻派人通知殿下。” 赫连淳锋接过那帕子,打开后立刻认出,那是一块属于苍川皇城禁卫军的腰牌。 一旁康奉与葛魏二人见到那熟悉之物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一名冉郢人,为何会携带着苍川禁卫军腰牌出现在奎南城,他是被何人毒杀,又为何会出现在府衙门口,全都不得而知。 “葛魏,康奉,把你们的腰牌拿出来让我看看。”赫连淳锋在对那腰牌端详了一会儿后忽然道。 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依言拿出了自己的腰牌。 赫连淳锋接过后仔细比对,将三块腰牌平放在桌上,对葛魏问道:“看出什么了?” 葛魏端详了许久,缓缓瞪大眼,指着刚刚康奉掏出的那块腰牌,问道:“为何只有康奉的腰牌不同。” 桌上三块禁卫腰牌,虽第一眼看去极其相似,细看却会发现,属于康奉的那块色泽上微微有些不同。 可康奉与葛魏同期进入禁卫军,腰牌也是统一派发,甚至所用材料都是同一个锅炉炼制,又怎会不同,反倒是这冉郢人身上的腰牌,与葛魏所携的那块别无二致。 “腰牌本无区别,只是用得久了便会因主人的身份而受到影响。”赫连淳锋将两块腰牌分别还给二人,并不再多解释,转而对知府冷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你不必再调查下去,今日所看所听之事,也不得对外泄露半句,明白吗?” “是是,下官明白。”知府抬手抹了抹额上汗水,又小心翼翼问道,“二殿下,那这人的尸首……” “找个地方埋了便是。时候不早了,蓬大人处理完公务也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知府立刻会意:“恭送二殿下。” 回军衙的路上,康奉还是没忍住,问道:“二殿下,我那腰牌到底为何与他们的不同?” “御内侍卫与普通禁卫所着服饰不同,佩戴的腰牌长久与服饰摩擦,所沾染料自然不同。” 御内侍卫虽也隶属于禁卫军,但因职别更高,所着服饰为暗红色,腰牌受此影响,颜色自然比穿着藕色武服的普通禁卫深些。 “二殿下是说……” “那腰牌同样来自一位御内侍卫。”早年间,御内侍卫负责贴身保护皇上安危,仅皇上有权驱用,可实际上,除了皇上,皇子的安危也极其重要。 因此在当今皇上继位后,往每位皇子宫中都调派几名御内侍卫。 换言之,这名死去的冉郢人,极有可能与某位皇子有着密切联系,赫连淳译已死,如今赫连淳锋能想到的,便只有他那三弟——赫连淳志。 赫连淳志在冉郢藏有眼线,赫连淳锋并不意外,让他想不通的是,到底谁会出手,将这人毒死并抛尸知府衙门。 想了一路也未想出结果,一行人回到军衙时已然过了子时。 明日一早仍要赶路,今夜赫连淳锋并未留太多人守卫,独自穿过长廊回屋,他几乎是在推开屋门的刹那便察觉到了异样,握紧腰间的鹿角钩呵道:“谁!” “二殿下果然厉害,我还以为至少要等你进入屋内,才会发现我呢。”华白苏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赫连淳锋提起手中的油灯,很快见到那令他担心了一晚之人,此刻正毫发无损地端坐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白白:我走了 白白:我又回来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上一章那个说觉得赫连淳锋马上要开窍的~ NSDD~~ 第23章 说开 “你怎么在这?”见到去而复返的华白苏,赫连淳锋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为何不能在这?”华白苏微仰着头看向一步步走到面前的男人,好整以暇道,“我来是想问问二殿下,既然口口声声说生怕与我扯上关系,生怕因我惹上麻烦,听到有冉郢人出事,怎么还紧张得像是天塌了似的?” “是你做的?”华白苏的话,结合今晚发生的种种,赫连淳锋稍一愣神便想通其中关窍。 华白苏大方地点了点头:“人是我扔到知府衙门外的,怎么样,二殿下还喜欢我这份大礼吗?” 那日离开后,华白苏本就想先一步到达奎南城,在军衙中等赫连淳锋等人。 大军在外未回,奎南军衙中只有几名小兵留守,要潜入军衙对华白苏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只是他没料到在奎南城外,自己会遇见另一名乔装打扮的冉郢人。 赫连淳锋与邢辰修虽私下达成协定,但对外两国仍是敌对关系,那人这时乔装入苍川,怎么想都有问题。 华白苏留了个心眼,暗中跟了对方一段路,到了夜间对方休息时,便下毒将人迷晕,搜身时在对方身上发现了腰牌与一封信,那信显然是从冉郢军中送出的,信中详细写明了冉郢军的动向,以及赫连淳锋下令撤兵一事。 华白苏本想等人醒来,再逼问出更多信息,谁知一时大意,忽略了那人口中藏有毒药,当发现自己被控制后,对方便直接咬破包裹着毒药的外膜,毒发身亡。 也是在他身亡后,华白苏才一时兴起,想借此来看看赫连淳锋的反应,于是索性将尸首扔到了府衙门外,不过以防万一,那封信他并未放回尸体上。 “礼物?”赫连淳锋轻笑一声,眸色暗了暗,压低身子将华白苏困在床柱与自己之间,“你觉得这叫礼物?我倒想问问,你百般试探,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自然是得到了。 华白苏潜入这军衙是在赫连淳锋等人到奎南城之前,可当时赫连淳锋心不在焉地回到院子时,竟丝毫未察觉他的存在。 他亲眼目睹了赫连淳锋听闻消息时骤变的脸色,也感受到了对方压抑不住的担忧。 那样的赫连淳锋,甚至让他有些后悔自己以此来做试探,也正因如此,在赫连淳锋问出这句话后,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华白苏不懂赫连淳锋为何对他真有如此深情,不懂赫连淳锋为何像是认定了自己跟着他一定会出事,亦不懂对方此刻复杂神色背后隐藏着多少情绪。 华白苏一动不动地与对方对视良久,最后道:“二殿下要是真怕带着我影响你争夺储君之位,我又何必如此执着地跟随?所谓试探,不过是我不甘心。你怕我跟着你会有危险,可是正如这次之事,若出事真是我呢?” 他停下声,轻笑了笑,伸手环住男人的颈项才再次开口:“二殿下有没有想过,我随你一道回去,哪怕真有什么,你还能知晓,若我们就此别过,从此两不相见,那是否就算我死了,连尸首都腐烂成白骨,你也不会知晓?” 赫连淳锋闻言愣住,自打他回到两年前,心中便只有让华白苏好好活下去这一个信念,为此他愿意放弃所有,包括两人之间能够重新开始的情感。 可华白苏的话提醒了他,倘若最后的结果并不能让对方平安,这一切是否还值得。 又过去许久,赫连淳锋轻声问道:“你总说你不需要我对你的安危负责,但若换做是你呢?若你明知与我一道会害死我,你还会不顾我的安危,坚持与我在一起吗?” “这要看你是否是贪生怕死之人,就我个人而言,抱憾终身才是最难以接受的。何况我们都知晓,现在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假设,并非一定发生,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为了还不确定之事,放弃本可以相处的时光?” 华白苏生平最是厌烦优柔寡断之人,可不知为何,赫连淳锋的犹豫在他看来,非但不觉讨厌,反倒让他愈发放不下对方。 他想起那个在山洞中情不自禁的吻,甚至觉得自己大概中了一种名为“赫连淳锋”的蛊,所以才由着对方一次次将自己推离,却又不厌其烦地一次次给对方机会。 “白苏。”赫连淳锋的声音令他回了神,他不得不重新仰头看向对方,像是在等一个最后的宣判。 华白苏不由地想,就当作最后一次吧,强扭的瓜不甜,哪怕清楚赫连淳锋对他有情,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也总不能一直玩下去。 “我不懂我有什么好,值得你不惜性命也要坚持。”赫连淳锋问得认真,这个问题他实在想了太久太久。 “值不值得,就要看最后我能不能得到我想要的。”华白苏笑道。 其实他心中也十分疑惑,若他没有记错,这不是赫连淳锋第一次对他说“不值得”,想了想后,他又道,“你身为苍川二皇子,抱着各种目的接近你,讨好你,想要取得你信任又或者谋取好处之人数以万计,我不过是他们其中之一,二殿下难道会去在乎他们每个人所做值不值得吗?” “那你想要什么?” 两人本就离得极近,华白苏背后是床栏,身前贴着赫连淳锋的胸膛,他的双手甚至还挂在赫连淳锋颈上。 华白苏稍稍向前凑了凑,鼻尖便贴上了赫连淳锋的,接着他以一种十分轻快的语调道:“我想要你啊。” 屋内唯一亮着的油灯便是刚刚赫连淳锋提入的那盏,此刻被放置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借着那微弱的灯光,华白苏敏感地察觉到,就在自己话音落下的瞬间,赫连淳锋的神色变了变。 他几乎以为对方又要找什么托词将他推开,却见赫连淳锋突然一勾嘴角,微微侧头吻了上来。 在双唇相触的那刻,华白苏清晰地听见赫连淳锋道:“那就……如你所愿。” 有别于之前两次,这个吻几乎完全由赫连淳锋主导,他略显强势地侵入华白苏的口中,抵着他的舌尖厮磨辗转。 华白苏还有些没从赫连淳锋忽然转变的态度中回神,直到赫连淳锋搂着他的腰将他调转了方向压在床榻上,他才猛地睁开眼。 本是想挣脱钳制,可在见到赫连淳锋眼中浮起的那点点笑意后,似乎又像是被迷惑一般收了其余所有动作,只配合着男人在他口腔内肆意掠夺。 也不知是谁先动手替对方解开衣物,在最后的亵衣落下时,赫连淳锋指尖轻轻一弹,一枚石扣正砸在不远处的灯芯上,火光慢慢熄灭。 外头月儿高挂,透过纸窗,在最后的光亮中,仅能窥见两道逐渐交叠的身影。 ### 这一觉华白苏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然大亮。 他整个人还未完全清醒,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猛然坐起身,匆匆披上衣物向外跑去,谁知才跑出几步便撞入男人怀中。 “这么急着出来,难道是怕我跑了不成?”赫连淳锋稳稳将人抱住,含笑道。 见到赫连淳锋,华白苏松了口气,开始伸手整理自己的衣衫:“二殿下前科累累,谁知会不会不告而别。” “哪敢啊。”赫连淳锋抬手触了触他的额头,确认并无异样才道,“别整理了,再去躺一会儿。” 昨夜赫连淳锋比上次小心许多,除了微微的酸胀感,华白苏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但既然对方开了口,华白苏也未推辞,点了点头正欲转身,整个人便被抱了起来。 “喂!”他被这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抱怨。 赫连淳锋闻言笑了笑,几步走到床榻旁将他放下,问道:“要上药吗?” 华白苏轻哼了一声,拉着赫连淳锋的衣领将人拉近:“不劳烦二殿下上药,不过二殿下既然占了便宜,下次……记得要还。” 至于如何还,二人都心知肚明。 赫连淳锋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就着这姿势在他嘴角亲吻了吻,道:“我去给你取早点。” 说罢便转身离开。 用过饭后一行人便要重新出发,华白苏本欲骑马,赫连淳锋却是不答应,硬是让人将马车赶到院内,亲自抱着华白苏上了马车。 院中此时除了葛魏与康奉,还有其余几位跟随赫连淳锋多年的亲信,早已经离开的华白苏忽然出现在赫连淳锋房中,本就足够令人诧异,又见两人亲密的举动,众人直接傻愣在原地,一副见了鬼的神色。 华白苏见状觉得有趣,也顾不上骑马还是乘坐马车的问题,趁着车帘落下前,对着赫连淳锋的脸颊亲了一口。 赫连淳锋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捏了捏他的手掌后下车对众人道:“你们都是我十分信任之人,对你们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既然你们已经知晓我与白苏的关系,日后该如何对他,我想你们心中都清楚。对外,不得泄露半点风声,对内,若他在军中出了任何事,我唯你们是问。” 第24章 不安 赫连淳锋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比起其他人的惊愕,康奉显得淡定不少,毕竟在这之前他便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觉得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而葛魏原本还敢当面挑衅华白苏,自从知晓那日自己喷嚏连连是华白苏动的手,现在见了华白苏恨不得绕道走。 他也并非是真糊涂之人,他明白华白苏既然能不着痕迹地给他下这毒,必然也能下致命毒药,仅让他打了一日喷嚏已经是手下留情。 在场众人中葛魏的官职最大,也是与赫连淳锋最亲近之人,片刻后便有一人小声问道:“葛大人,二殿下别是被那冉郢人迷了心智,这……啊!” 那人话到一半,也不知打哪飞出一只鸟,翅膀直直煽在他面上,等他回神时,那鸟却已经飞上马车顶端。 “这是哪来的鸟!看我不抓了炖汤!”那侍卫气得下马就要去取弓箭。 康奉与葛魏认得遇夏,赶紧将人拦下,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葛魏咳嗽了一声,道:“这是二殿下新养的鸟,名唤遇夏,你们可得小心些,别真伤着他。” “原来是二殿下养的鸟,怪不得脾气如此之大。”听到是赫连淳锋所养,那人立刻哑火,嘀咕了一句后又默默爬上马背。 一旁有人接着他的话继续道:“属下听说那位华公子曾救过殿下,可再怎么说也是位男子,又是冉郢人,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诸位信得过二殿下的判断,便按二殿下吩咐的去做,若信不过……”葛魏回头扫视众人,沉声道,“忠臣不侍二主,若诸位连二殿下的为人都信不过,我葛某不介意替二殿下清理门户。” “不不不,我等不是这个意思。”那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人低头道,“二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等遵从便是,本就无权过问,是属下多嘴了。” 马车外的众人是否达成了共识,此时马车内两人倒是都无暇关心。 “告诉他们不会影响你的前程吗?”待赫连淳锋回到马车上,华白苏调笑道。 赫连淳锋坐到华白苏身旁,让对方靠近自己的怀中,这才顺手捏了捏他的鼻尖:“亲都亲了,再问不觉得迟了吗?” “能入你的院子,自然都是你的亲信。”华白苏丝毫不客气地在赫连淳锋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眯眼满不在乎道,“何况若他们真多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 赫连淳锋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怎么忘了,自己这位,可不真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揉捏的普通老百姓。 抛开华白苏的身手不说,光他那一个小包袱里所带的毒药,已经够放倒今天在场所有人。 沉默片刻后,赫连淳锋交代道:“其他人若真对你不敬,随你处理便是,但葛魏与康奉二人对我实在忠心,你别太过为难他们。” “二殿下以为我真蛮不讲理吗?”华白苏笑,“我一个来路不明之人,忽然出现在你身旁,若他们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质疑我,那你才该反省自己是否不得人心。” 赫连淳锋闻言忍不住凑过去蹭了蹭华白苏的脸颊,从前的自己何其糊涂,竟为了可笑的自尊,忽略了身边人得好。 华白苏是如此通透的一个人,人情冷暖,是非对错,他看得比谁都明白。 赫连淳锋不禁想,或许华白苏唯一做错之事,便是曾经对他错付真心,好在如今他还有机会弥补。 至于葛魏与康奉二人,葛魏上一世追随他至死,他此世必然要重用对方。 而最初安排康奉照顾华白苏也并非没有原因。 上一世时赫连淳锋派了不少自己身边的禁卫去莲华宫看守华白苏,其中却只有康奉,敢在华白苏身体不适时,冒着被降罪的危险一次次请他去莲华宫探望。 若没记错,那正是叛乱前不久发生之事,但那时母后及众臣日日催他立后,他忙着推脱,根本不顾上华白苏,最后也不知华白苏的病是否痊愈了。 想起那场叛乱,赫连淳锋便又免不了想起当时华白苏的义无反顾,上一世他对华白苏那般无情,对方尚且愿意为他送命,那若这一世自己真有什么…… 赫连淳锋简直不敢去想,犹豫半晌后,他对怀中人道:“白苏,我相信在任何情况下你都有能力保护自己,但你能否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要轻易涉险。”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哪怕是为了救我。” 华白苏伸手戳了戳赫连淳锋皱成一个“川”字的眉心,问:“若我不答应,二殿下不会又想把我抛下吧?” “怎么又提这个。”赫连淳锋苦笑,“我就糊涂了这一次,不会要被你记一辈子吧?” “那就要看二殿下日后的表现足不足以抵消这一次的糊涂。”华白苏的指尖从赫连淳锋的眉间一路向下,划过嘴角、喉结、领口,最后在快抵达腰间时被男人一把抓住。 “别闹。”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不好,赫连淳锋说完后又立刻放柔了声凑到他耳旁补充道,“你真想如何,也等回了房……” “二殿下想什么呢?”华白苏狡黠地笑了笑,“我可只是想说,看二殿下日后对我够不够好。” 华白苏调侃了赫连淳锋一出,心情显然不错,赫连淳锋却还记着最初的问题,再次道:“白苏,答应我,别让自己涉险。” 时隔几日,华白苏再次感受到了赫连淳锋浓烈的不安,但这次他没有再深究其中原因,只是主动抱住对方的腰身,应道:“好啊。” 如果这样可以让赫连淳锋安心,他又为什么非给对方添堵,至于日后事情真发生时,他会如何选择,那是他未来需要面对的问题。 赫连淳锋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依旧不觉轻松,但他知晓这与华白苏无关,是他自己的问题,心中的那块阴影,也只能自己慢慢消除。 作者有话要说: 前章有人问,我一起说一下,赫连淳锋这时候还不知道华白苏上一世死的时候怀孕了 以及~华白苏成功收服葛魏~除了 康奉和葛魏,华白苏后面还有一个迷弟,大家猜猜是谁 第25章 赶路 昨夜两人都没休息多久,便趁着在路上时一道补眠。 昨夜赫连淳锋忽然的转变打了华白苏一个措手不及,直到再次睡醒,华白苏才想起那封搜来的信件,从包袱中取出后交给赫连淳锋。 对那人的身份,赫连淳锋心中本就有数,信件不过让他更加确定,这一切的确与赫连淳志有关。 赫连淳志今年不过刚满十岁,就算背后有人指点,能做到如此不露声色布下这一切,也实在是城府深沉。 从李拯等一干眼线到宫内禁军再到数万百姓,赫连淳志一点点编织起了这张巨网,并且成功在一年后困住了赫连淳锋,若非华白苏以命相救保他平安,赫连淳志几乎可以说是成功了。 不说对方最后是否真能稳坐帝位,就光凭他在这期间表现出的狠厉果决,赫连淳锋便自愧不如。 他们的父皇至死也没有想到,最不被自己器重的三儿子,才是众多皇子中最像他的一位。 颈间忽然的刺痛令赫连淳锋从有些阴郁的情绪中抽离,低头才发现华白苏的唇正贴在自己的皮肤上,齿间的厮磨带来些许的刺痛感,他抬手贴在华白苏后脑上,却并未将人推离,反倒由着对方在他颈上吮出了一个红痕。 像是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华白苏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二殿下刚刚神色沉重,是这信件有什么问题吗?” “这信件没问题,可怕的是信件背后之人。”赫连淳锋收起信件,点了点颈间,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说说这个吧,怎么忽然想起要在我身上留印记了?” “你每次烦闷时我便给你留个印记,希望下次你再遇到同一件事时,脑中浮现的不是烦闷的情绪,而是……我。”华白苏说着扬了扬下巴,露出几分傲然的神色,像是那些烦恼与他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赫连淳锋心中,再没有什么人与事,能比华白苏重要。 听到华白苏所说的话,赫连淳锋只觉心间霎时柔软成一片,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怎么办,我现在想多找几件烦闷之事呢。” 华白苏会意轻掐了他腰间一把:“不行,就算是神仙的咒语,用多了也是会失效的。” 两人在马车内又笑闹了一会儿,华白苏嫌车内闷热,很快便不愿再待着,赫连淳锋劝说无果,也只好由着他。 骑在马上不比在封闭的马车内,众目睽睽之下赫连淳锋不宜表现得与华白苏太过亲昵,彼此间的交流自然少了。 倒是遇夏见主人终于从马车里出来十分开心,绕着华白苏转了几圈,毫不客气地一头栽进他怀中。 赫连淳锋在一旁看了竟觉有些嫉妒,瞪了遇夏一眼,不料这一幕正好被忽然抬头的华白苏瞧见,华白苏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赫连淳锋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再不敢乱瞧。 ### 之后几日,一行人忙于赶路,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也并未再乘坐马车。 这日,葛魏照例在全军原地休整时拿来地图与赫连淳锋讨论,确定之后行军的路线与需要经过的城镇,赫连淳锋却在见到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城时开口问道:“我们有没有办法绕开石会城,哪怕多花些时候也无妨。” 葛魏实在没想到赫连淳锋会问这个,愣了半晌才道:“石会城前方乃是一个山谷,周围都有重山阻隔,目前石会城是从边关通往凤临城唯一的道路,” “我明白了。”赫连淳锋点头,在葛魏收起地图准备宣布重新出发时又将人拦住,“今日不走了,让大家就地扎营吧。” “啊?”康奉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上前劝道,“二殿下,我们再往前赶赶,天黑前便能到达石会城外。” 赫连淳锋闻言并未解释太多,只是再次道:“传令下去,今日大家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出发。” 葛魏不由地偷瞄了不远处的华白苏一眼,见对方正拿干草喂左赤,并没无异样,心中更加不明白赫连淳锋如此下令的原因,但还是将指令传了下去。 华白苏喂完马,回过头时见众将士也觉十分奇怪,对一旁的康奉问道:“今日不走了?” “是,按二殿下的意思,我们今日就在此处过夜。” 华白苏闻言皱眉。 虽说对苍川帝的病情,赫连淳锋并未表现出太过担忧,但立储的诏书一日未下,对他来说便一日无法安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赫连淳锋该是比任何人都急着赶回苍川帝身边。 之前几日他们几乎也都是到天快暗下才开始扎营休息,何况今日前方便是城镇,若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赫连淳锋断不会如此安排。 “我去看看。”想到此处,华白苏随手将余下的干草递给康奉,朝着赫连淳锋走去。 赫连淳锋本在与几名将士交谈,见华白苏走近便让其他人等先行离开。 “二殿下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吗?前头那座城怎么了?”华白苏也不拐弯抹角,走到赫连淳锋面前便直接开口问道。 “嗯。”赫连淳锋感叹于华白苏的敏锐,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如实道:“苍川挑起战争后,朝廷在征兵的同时增加了赋税,百姓家中的男丁减少,需要上交的粮食却增加,苦不堪言,甚至有老弱妇孺活活饿死家中,加之不少原本奎南城内的百姓都逃难到了石会,如今他们聚集了几千人,正候在城内,打算将我拦下。” 结合之前那封显然要送入宫中的信件,华白苏很快问道:“这也与你那皇弟有关?” 拦截皇子座驾一事非同小可,真要追究起来便是叛乱之罪,城内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若非有人唆使并给出承诺,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甘愿冒险。 “自然是他。”若非亲身经历,赫连淳锋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孩童能有如此险恶用心,为了自己的利益,置数千无辜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你若不动手必然无法顺利通行,但若动手,便会落得个屠杀苍川百姓的恶名,果真是好计谋。”华白苏忍不住想替对方鼓掌,“那你如今是否已有对策?” “也不算什么对策,只不过向将士们明确一点,绝不能真伤及那些百姓。”赫连淳锋说完,看向华白苏,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华白苏见状眯了眯眼:“你可千万别说让我先留在这里,等你处理好纷争再去寻你这种话。” …… 被猜中了心思的赫连淳锋摸了摸鼻子,在华白苏越来越冷的神色中小心道:“或者你明日乘马车……” “然后躲在车内,不论外头发生什么都不要下车?”华白苏冷笑一声,替他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赫连淳锋:对象太聪明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26章 百姓 “对……”被华白苏猜中了心思,赫连淳锋只得老实承认自己的想法。 但是出乎赫连淳锋意料的,华白苏在短暂沉默后,却是缓了神色道:“行啊,那我明日就乘马车吧。” “当真?” “骗你做什么。”华白苏笑了笑,“你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我帮不上忙,总也不能再给你添乱吧。” 华白苏心中并不真觉得自己需要被保护,但依旧会感动于赫连淳锋想要保护他的这份心。 因为母亲贺幺儿的关系,他自幼便十分有武学及制毒天赋,所以无论华辛还是贺幺儿都极少为他的安危操心,更不会对他过分保护。 有了华白薇后,性格上大大咧咧但实际上从不肯好好学武的妹妹,倒让他时常生出保护欲。 如今有人愿意全心护他,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赫连淳锋认真与华白苏对视了一会儿,见对方并非赌气故意如此说,多少安心了一些。 ### 华白苏答应了赫连淳锋,隔日一早便真独自上了马车。 赫连淳锋策马走在前方,刻意与马车保持了一段距离,华白苏甚至拉开布帘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闲来无事华白苏便向被派来赶车的康奉问道:“你们二殿下为人,一直是如此谨慎吗?” 撇开能事先得到消息本就十分不容易这点,昨夜赫连淳锋半宿没休息,与军中将士商讨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并商讨对策,虽然依旧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至少对那些想要拦路的百姓,赫连淳锋已经尽可能地为他们着想。 这个问题倒真问住了康奉,他犹豫片刻,不知该如何说,最后还是策马跟在马车斜后方的葛魏道:“二殿下在宫中时,有皇后娘娘与禄大人照应着,需要自己操心的事少,自然也就不如大殿下思虑周全。此次南征后二殿下成长了许多,但如今这般事事谨慎周密,卑职也觉得十分诧异。” 当朝相国禄廉木乃是皇后娘娘亲兄,亦是赫连淳锋舅父,自然事事为他考虑。禄家世代为官,光是禄廉木这代,便有五人在朝中任职,也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苍川帝虽独宠赫连淳译之母鞠妃,却也不敢立赫连淳译为储,立储之事才一直搁置。 华白苏若有所思地将手中折扇打开,又合上,葛魏所说算是印证了他最初的猜想,他忆起那日到水牢寻他的赫连淳锋,总觉得似乎便是从那时起,对方变得与初见时有些不同。 康奉其实也觉赫连淳锋转变很大,只是不清楚是不是该对华白苏说,见华白苏听后便沉默下来,不由有些担心地问:“华公子,怎么了吗?” “没什么。”华白苏回神,视线重新转到葛魏那儿,微微皱眉道。“不过话说回来,葛大人不跟在二殿下身边,怎么也跑来我这了?” “卑职奉二殿下之命,保护华公子的安危。”葛魏恭敬地应道。 华白苏闻言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但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只微微点头后便放下布帘,坐回马车之中。 昨日大军驻扎之地离石会城本就不远,不到正午,一行人便入了北城门。 石会城不大,若正常穿城而过用不到三个时辰,天黑前就能出城,可正如赫连淳锋所料,当大军行至城中央时,便被大批迎面而来的百姓拦住了去路。 那些人中有老人,亦有八九岁的孩童,他们手中并未拿任何兵器,只是依靠人墙,将大军拦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口中喊着求见二殿下。 赫连淳锋不顾身旁将士的阻拦,直接策马到了队伍的最前,看着那满地跪着的百姓,沉声道:“我就是赫连淳锋,你们都先起来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或许因为提前知晓了李拯被抓,赫连淳锋并未与大军分头行动,此次围堵的百姓显然比赫连淳锋记忆中只多不少。 并且,若赫连淳锋没有记错,上一世百姓中明显有一位带头人,其余百姓像是十分信任他,所有信息基本都由那人传出,与李拯产生冲突的也是那人。 赫连淳锋端坐马上,视线居高临下地扫过众人,却是遍寻不到那人的身影,他眯起眼,还来不及理清其中关键,已经被冲上来的老人及孩童围住。 “不许伤及百姓!”身旁的护卫抽刀想要阻拦,却被赫连淳锋呵斥住,只好又将刀插回刀鞘中。 这时站在赫连淳锋马下的一名孩子忽然死死抓住了赫连淳锋的衣角,仰头道:“求二殿下别再打仗了。” “可以。”赫连淳锋毫不犹豫地应下,道,“我等本就是撤兵返回凤临城,才会经过此处。” “二殿下是想回去搬兵继续打仗吧!”对方声音中分明还带着稚气,出口的话却显得咄咄逼人。 “你们拦下我,是希望我促成两国和平共处,我如今答应了,你们却又不信,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大费周章,甚至不惜性命地将我拦下?”赫连淳锋压低了身子,与那男童对视,“我倒是想知道,是谁教你如此说的,又是谁告诉你我此行是要去搬兵继续打仗。” 那男童被赫连淳锋的眼神吓退了两步,胡乱摇了摇脑袋不再开口。 赫连淳锋再次抬头看向前方众人:“所以你们拦路的目的到底为何?要承诺,我已经给了,若愿意信我,你们便好好回家去,等着朝廷的消息,若要继续阻碍大军通行,便别怪我按照苍川律法来处置尔等。” 人群中一阵喧哗,倒也有人害怕被问责,三三两两地离开,但大部分人还停留在原地,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正是这样的反应,让赫连淳锋确定了在场的确大多是被煽动的无知百姓,拦路不过是受有心人利用。 他自然不会天真到觉得自己几句话就能平息这场动乱,但就算要动手,也绝不可能真如上一世般不管不顾的绞杀全部百姓,必须找到其中关键的几人。 赫连淳锋并未再开口,他紧绷着神色,右手覆在腰间的鹿角钩上,丝毫不敢松懈。 正在两方人马僵持不下时,赫连淳锋右侧的老人忽然起身向他扑去,赫连淳锋抽出鹿角钩阻挡,那钩身划过老人的上臂,却是并未伤及性命,守在身旁的侍卫立刻上前,将人控制。 说时迟那时快,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人身上时,刚刚已经后退的那名男童,忽然从衣袖中掏出一纸卷,一扭纸卷后端,一枚飞针便向赫连淳锋射去。 “叮”的一声,一把长刀横空出现在赫连淳锋身侧,将那飞针挡下。紧握它的男人却并未因此松懈,跃下马背后死死掐住那男童的双颊,往对方口中喂入一粒药丸,下一刻男童便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百姓中已经出现骚动,军中将士们也纷纷抽出兵器严阵以待,混乱中,只听赫连淳锋沉声问道:“葛魏,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对啦,我好像一直忘记解释了,赫连淳锋的惯用兵器是鹿角钩,古代比较适合马战的一种冷兵器。 “鹿角钩,其钩身有叉,形如鹿角” 感兴趣可以自己查一下图片哦~ 第27章 解决 几乎就在赫连淳锋话音落下的同时,另一边早已经被束住四肢的那位老人,忽然两眼一闭,瘫倒在地。 架着他的士兵在查看老人的鼻息及脉象后,对赫连淳锋摇了摇头。 经历了刚刚那惊险的一幕,葛魏也稍稍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情绪,让身旁的另一士兵代替自己押住男童,自己起身解释道:“华公子猜测他们口中藏了毒,因此让卑职一有变故立刻给他们喂入那药丸。暗器上该是也涂了剧毒,他们是冲着二殿下您来的,并非真心求朝廷停止战争。” 华白苏也未提前料到那些人的计划,只不过刚刚在马车中,他忽然想起自己曾遇上过的那位携带着禁卫腰牌的冉郢人,对方口中便是藏了毒,发现行踪败露后立刻服毒自尽。 华白苏喜好收集各类奇毒,当初自然也取了那人口中残余的毒药粉末查看,只是后来发现那毒并非奇毒,而是一种十分常见的剧毒——孔雀胆。 孔雀胆乃是一种带有毒性的矿物,磨成粉末后又称八步断肠,因毒性发作极快而得名。 贺幺儿曾经研究过此毒,因此华白苏也清楚解药的制法,路上闲来无事便做了些备用,他猜想既然这些人中有赫连淳志的棋子,那灭口的方法或许也相同,便让葛魏带着解药上前帮忙。 葛魏说话时刻意提了声,因此不远处拦路的百姓都听得十分清楚,人群诡秘的安静了片刻,很快便开始响起杂乱的求饶声。 所有人都知晓刺杀皇子意味着什么,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赫连淳锋听着众人求饶,并未开口,又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一男子扬声喊道:“二殿下,是有人承诺了要给我等粮食,让我等来此处拦下您的!” 有一人站出来,其余百姓便也不再藏着掖着,纷纷点头应和。 “把那人带过来!”赫连淳锋一声令下,立刻有几位士兵上前,把吓得腿软的男子架出人群,丢到赫连淳锋面前。 在一番盘问下,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几日前,有名身着宫内禁卫服饰之人来到石会城,找到了城中颇具声望的一位长老,他们告诉长老,此次战争是由二皇子赫连淳锋挑起,如今大皇子战死,皇上又身患重疾,二皇子这才不得不返回凤临城。 但只要二皇子一日不打消征战的念头,战火就会一直延续下去,赋税也会越来越重。 那人提出众人在二皇子路过石会城之时拦路请愿,起初长老并不同意如此冒险,但那人拉来了几车粮食,这对饱受战争之苦,已经几乎要断粮的石会百姓来说,简直是救命之物。 不待长老做决定,闻讯赶来的百姓已经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一来,他们的确需要粮食,二来,他们也是真心希望可以平息战争,让被迫入军的家人能平安归来。 所以最终他们今日集结在此,拦住了大军的去路,但那老人与孩子是近期才来到石会城的,石会百姓并不认识他们,也料不到他们竟会行刺。 战争使得许多边境百姓逃难至此,今日人群中的难民也不少,因此实在难以分辨。 赫连淳锋听对方断断续续说完,思索片刻后道:“今日之事,我会派人查清,不会错枉了任何一名无辜百姓,也不会放过任何一名乱党。” 顿了顿,他跨下马匹,站在地上看向众人:“战争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在这点上,朝廷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赫连淳锋在这里跟诸位保证,待我回到宫中,必定将民意传达父皇,极力避免战争。各位若信我,便先回去吧。” 早已经吓破了胆的百姓听到赫连淳锋的话,如逢大赦,谢恩后立刻相互搀扶着离开,待人群散尽,赫连淳锋才转头对身后的几位将领交代道:“去将此地大小官员全部押解问审,另外,胡鸿风你带一队人留在城中排查,看看是否有可疑人等,顺便调查那一老一少的身份。” “是!” 交代好这些,赫连淳锋才回头去看地上那男童,葛魏见状拱手禀道:“二殿下,此人还有气息,是不是带给华公子看看?” 赫连淳锋将鹿角钩收好,重新坐上左赤的后背:“怎么,当初那般不待见华公子,如今有事倒想起找华公子了?” 葛魏带着那尚未恢复意识的男童也上了马,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华公子料事如神,又精通毒术,卑职自愧不如。” “确实不如。”赫连淳锋点头,语气中竟透出几分得意,葛魏脚下一滑,差点从马上摔下,可还不等他说什么,又听赫连淳锋道,“以后你和康奉多护着他些。” 葛魏一口血哽在喉头,就算未与华白苏交过手,也能猜到对方绝不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弱不禁风,加上使毒之能,或许自己与康奉两人相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又何来保护一说。 但这样的话他是断不敢对赫连淳锋直说的,只得憋屈地应了声。 百姓拦路一事已经基本查明,剩下便交由胡鸿风继续追查,赫连淳锋并不打算在此处久留,很快下令大军继续前行,而他则与葛魏一道往后头的马车去。 华白苏此时正在停滞的马车内摆弄他那些毒瓶,听到马声才探出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赫连淳锋便吹了声口哨,懒懒招呼道:“回来了啊。” “是,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多谢华公子出手相救。”赫连淳锋笑着作势对华白苏拱手行了一礼,接着才下马钻入马车内。 葛魏见状稍一犹豫后,还是将那男童也抱上了马车。 “这是抓来给我试毒的?”华白苏十分嫌弃地拿扇子翻了翻男童的身子,“这半死不活的也试不出什么啊。” 葛魏只得赔笑:“这就是刚刚试图刺杀二殿下之人,卑职给他喂了华公子给的解药,毒血已经吐出,但他一直未醒,所以才带来请华公子看看。” “啧,治病救人是我那师弟擅长之事,我向来只负责下毒,对这种解了毒的没兴趣。”华白苏满脸冷漠,连手也未伸。 葛魏还欲再说,倒是赫连淳锋抓住了华白苏话中重点,抢先一步开口问道:“你是说他的毒已经解了?” “二殿下难不成这是在怀疑我的解药无效?”华白苏十分危险地眯了眯眼。 在制毒解毒方面,华白苏向来对自己十分自信,赫连淳锋闻言立刻握住他的手,抬到嘴边轻吻了吻:“怎么会,我是怕他身上带有其他毒。” 华白苏这才上前翻起那孩童的眼皮及唇舌看了看,最后确认道:“不是中毒症状,与其在我这儿瞎耽误工夫,不如带去军医那里,交给军医诊断。” 因为人算是华白苏救下的,所以葛魏第一反应便是带着人来找华白苏,如今通过对方提醒,他才想起军中确实有随行的军医,便听从华白苏的建议,将人抱去军医那儿。 一时马车内又只剩下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两人。 第28章 坦白 赫连淳锋将刚刚发生之事与华白苏详细说了一遍,华白苏听后沉思片刻,问道:“二殿下对那男童的身份可有猜测?” “像是普通百姓。”赫连淳锋想也未想道。 “这么肯定?”华白苏挑了挑眉,“会不会是从小经过专门训练的死士?” 赫连淳锋却是十分肯定地摇头:“刚刚我与他对视时,他十分慌乱地躲开了,看起来不像受过专门训练。并且我也注意过,他手上并未有任何使用兵器后留下的痕迹。” “可若真是百姓,这般大的孩子,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豁出命害你?”华白苏说完,想起什么,忽然转头问道,“会不会是有人以他家人性命相要挟?” 赫连淳锋想起那孩子服下毒药时的果决:“的确有可能。” 两人正猜测着,葛魏又去而复返,站在马车外低声禀道:“二殿下,华公子,那男童醒了,但不愿意开口,军医诊了脉后说他该是已经多日未进食,身体十分虚弱。” “他既然一心求死,恐怕之后也不会想进食。”华白苏嗤笑一声,“这世道啊,有人想活活不成,有人想死死不了。” 赫连淳锋一手揽过华白苏,对着外头吩咐道:“葛魏,你先多找几个人看着他,他要是真不愿进食也不愿开口,待到城外扎营时我再做打算。” “是!”葛魏应了声,却是未立刻离开,片刻后又犹豫着说道,“二殿下,依卑职之见,那是个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何以见得?” “刚刚他醒来后表现得十分平静,没哭闹没挣扎,后来军医替他诊脉时,他见军医上了年纪,弓着身不方便,主动抬了手配合,而且卑职见刚刚他盯着卑职的腰牌出神,似乎是……识字。”那孩童想表现出不配合,可又本能地知晓要尊老,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掩饰,自幼养成的习惯,身上展现出的涵养是骗不了人的。 苍川普通百姓近年来温饱尚不能满足,更遑论送孩子去私塾识字念书,那孩童看来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若已经识字,家中看来是非富即贵,赫连淳锋思索片刻后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 那男童之事,不论赫连淳锋还是华白苏,一时都未理清头绪,对方始终不愿开口,可以追查的信息实在太少。 待大军出城找到落脚之处,华白苏便回头翻了翻自己那包袱,道:“你我在这里凭空猜测,不如直接用些毒让他开口。” 赫连淳锋愣了愣,很快叹道:“这么小的孩子,若真是受人威胁才如此,用毒未免有些…….” “有些残忍?受人威胁又如何?他想取你性命是真,不管他出于何目的,只这一条,便不值得你同情。”华白苏冷笑一声,将取出的药瓶收入袖中,转而看向身侧的男人,“若你想要一位心地善良的情人,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在我这里,伤你便是该死,他是老是少又与我何干?” 若非为了替赫连淳锋留个活口问出有用信息,像这样敢当面刺杀赫连淳锋之人,别说是救,华白苏甚至愿意给他多下几种毒,让他死得更痛苦些。 赫连淳锋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光顾着猜测男童的身份,竟忽略了华白苏的情绪。 被留在马车内,知晓有人试图以暗器刺杀他,哪怕面上表现得再平静,华白苏心中不可能真丝毫不担心。 想清楚到这点,赫连淳锋再顾不上其他,伸手将华白苏抱入怀中:“怎么会失望,我永远都不会对你感到失望的。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让你担心了。” 华白苏由着他抱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将人推开,平静道:“二殿下与其在这里跟我说抱歉,不如尽快将事情查清,以绝后患。” “好。”赫连淳锋亲了亲华白苏的鼻尖,“走吧,一起去会会那孩子。” 两人下了马车,正要往军医的营帐去,却见不远处一侍卫小跑着朝这头过来。 “何事?”待对方站定行了礼,赫连淳锋开口问道。 “二殿下,李将军说想要见您。” “李拯?”赫连淳锋微微有些诧异,李拯被关押在囚车之中,跟随大军返回凤临城,但因囚车一直在队伍末端,赫连淳锋已经许久未想到这人,“他可有说是何事?” 来人正是看守李拯的士兵,闻言如实道:“李将军只说有急事想求见二殿下,让小的代为转达,小的并不知具体为何事。” 当初赫连淳锋将李拯关押,用的是不守军规,以下犯上的罪名,之后虽然当着几位将领的面,问出了同党及一些与冉郢人勾结的证据,但都还未对外公开,因此军中其余小兵并不知情,对李拯也依旧十分恭敬。 赫连淳锋回头看向身后的华白苏,询问道:“是先去见见李拯,还是先去找那孩子?” “先看看那李将军找你到底有多重要之事吧。”其实不止赫连淳锋,连华白苏都十分好奇李拯这时忽然求见赫连淳锋,到底有何目的。 ### 很快就有人将囚车牵到两人面前,李拯穿着囚服坐在囚车内,不见了往日的威严,他披散着头发,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如此,见到二人来便行了一礼,道:“二殿下,罪臣……罪臣有十分重要之事相禀。” 说着他拿眼神扫了扫四周众侍卫,那意思显然是不希望旁人知晓他接下来所说的话。 “你可别又想耍什么花样。”赫连淳锋想了想,真挥手让周围人都退下,只留他与华白苏站在囚车前。 李拯之只是苦笑:“别说罪臣今日锁着锁链,就算没锁,有二殿下与华公子在,罪臣又能如何?” 李拯是真怕了华白苏,哪怕此时依旧不敢与他对视,待其他守卫都走远了,他再次开了口:“二殿下,说来您或许不信,在今日之前,哪怕被抓,哪怕事情败露,哪怕我心中清楚自己难逃一死,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可如今我才知晓,自己是真犯了蠢。” 出乎赫连淳锋与华白苏意料,李拯这次找他们来,竟是为了坦白。 坦白有关于石会城的,他们原本的计划。 之前在被华白苏下毒时,李拯就曾经交代过,赫连淳志是在此次征战前找上他的,他愿意替赫连淳志效劳,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赫连淳志表现出的对和平的渴望。 李拯是当年曾跟随皇上征战冉郢的老将,他清楚以目前两国的实力,战争除了劳民伤财,不可能真达到扩充疆土的目的。 而赫连淳译与赫连淳锋皆主张战争,这让他从最初,就打心里不认同这两位皇子。 他选择效忠于年纪虽小,却表现出过人智慧的三皇子。 跟随赫连淳锋出征后,他为赫连淳志做了不少事,那些他在水牢时都早已经招供画押。 他唯一没有坦白的,是赫连淳志交代了而他还未来得及完成的这一项命令——在石会城制造与百姓的冲突。 作者有话要说: 白白:敢动二殿下的都得死【冷笑】 第29章 父子 这是在李拯离开凤临城前便得到的命令,也就是说,最后战争是胜是败,率军返回的是赫连淳译还是赫连淳锋,赫连淳志并不关心。 而上一世的赫连淳锋,便是落入了赫连淳志设好的圈套之中。 按照赫连淳志原本的计划,李拯挑起与百姓的冲突后,赫连淳锋为了顺利通行,必然都会抓捕甚至绞杀百姓。 这时李拯便会站出来,劝说赫连淳锋先行离开,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马留下善后。 可赫连淳锋从前不知道的是,在他率军离开后,李拯并没有真如他所说将所有百姓以叛乱之名就地处死,而是将人全部放了出去。 李拯告诉那些百姓,二殿下生性残暴,喜好战争,三殿下不忍二殿下伤害无辜百姓,才派他跟在二殿下身边,见机行事。 石会城因坐落在贯通南北的要道之上,因此城中聚集着各地往来的百姓,那些人被放后,“二殿下残暴,三殿下仁慈”的消息便也跟着散了出去。 赫连淳锋听完李拯所说,一股火从胸腔内窜起,他咬牙努力克制着自己,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一旁的华白苏似有所感,向他身旁靠了靠,右手在衣袖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拳。 无论赫连淳锋还是华白苏,都未怀疑李拯话中的真伪,毕竟事到如今,他实在没有再说谎的必要,想了想后,华白苏问道:“你在水牢时选择隐瞒此事,如今怎么又忽然想对二殿下坦白?如此对你也并没有什么好处吧,反倒平白增添了一条罪名。” “对我来说,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又有什么区别?”李拯自嘲地笑了笑,自打被赫连淳锋抓到起,他便没想过活命,“我不过是终于看清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所以想把知道的都告诉二殿下罢了。” 李拯曾经以为自己跟对了人,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哪怕暂时做些为人不齿之事,等他日功成名就,再回头看一切必然都是值得的。 可自打被赫连淳锋关押之后,仿佛蒙蔽了双眼的布帘也渐渐被移开,他开始意识到,赫连淳锋并不是之前赫连淳志所说那般好战,也并非真不顾百姓的安危。 囚车跟在队伍的最后,今日之事他并未亲眼所见,但通过其他士兵的描述中,他也大概了解了始末。 赫连淳志知晓他被抓,非但未停止计划,反倒利用老人与孩子直接行刺,若赫连淳锋真下令抓获全部百姓,军中也再没有人能与赫连淳志里应外合,将人释放。 因此赫连淳志这等行为,相当于直接弃百姓安危于不顾,这是李拯最无法忍受的。 华白苏看了赫连淳锋一眼,见他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那你可还有别的事想一并交代?” 李拯抬起带着镣铐的双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这次是真没了。不过罪臣还想多嘴说一句,比起直接刺杀,三殿下的目的更倾向于煽动百姓及军中将士对朝廷的不满,因为如此一来,就算二殿下顺利登基他也一样还有机会取而代之,所以二殿下万不可掉以轻心。” “嗯。”赫连淳锋像是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神,对李拯微微点头示意。 李拯想说的事都已经说完,也无意在此多留,赫连淳锋便唤了人来将他带回去。 可李拯拖着镣铐刚向外走了两步,赫连淳锋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立刻出声道:“先等等!” 李拯不明所以,回头问:“二殿下还有何吩咐?” “李拯,你家中可有子嗣?” 李拯闻言愣了愣,虽不明白赫连淳锋为何忽然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道:“罪臣家中有一小儿,如今还未及始龀之龄。” 华白苏闻言猛地抬起头,与赫连淳锋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脑中同时闪过今日救下那男童的面庞,不想不觉什么,这一想之下,倒真觉与李拯有几分相似。 这种猜测乍一想来十分荒谬,可细想又能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顿了顿后,赫连淳锋对刚刚入内的小兵道:“这里暂时没你什么事了,让葛魏及康奉过来。” 那几人离开后,赫连淳锋及华白苏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唯独李拯还不明白其中原因,有些不安道:“二殿下,罪臣犯了错,愿意受到任何惩罚,但罪臣对朝廷绝无二心,求您放过罪臣的家人吧。” “李拯,你当年随父皇征战沙场,没有功劳亦有苦劳,铁证面前我尚且没立刻取你性命,又怎么可能祸及你的家人。”赫连淳锋冷笑了笑,“只是恐怕有人是想物尽其用罢了。” 若那孩童真是李拯的孩子,赫连淳锋还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弟弟。 行刺当朝皇子,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死路一条,若查清了身份,必然是要满门抄斩的,如此一来,不但能直接除掉李拯灭口,对外更是能将自己摘除干净。 毕竟赫连淳锋抓了李拯,儿子拦路行刺也在情理之中,若赫连淳锋没能拿出李拯犯了大罪的证据,这在旁人看来便是他专横专断,害死了李拯全家,日后朝臣又该如何看待他? 赫连淳锋皱眉思索间,葛魏、康奉二人也到了,他便吩咐:“葛魏,你去将那男童带过来。” 葛魏看了一旁的李拯一眼,怔了怔才应声离开。 “康奉,你去取钥匙先替李拯将手脚上的镣铐解开。”赫连淳锋说完拉着华白苏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对李拯道,“无论是否是真,孩子面前,总是要体面一些,就当做刚刚你主动向我坦白的谢礼。” 话到此处,李拯也有些猜到赫连淳锋的意思,整个人霎时颤了颤,难以置信道:“二殿下是,是说今日行刺那孩子…….” “不必太过紧张,这也不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赫连淳锋话虽如此,可无论是他还是华白苏,心中都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原本看守李拯之人就在帐外不远处候着,康奉很快便取来了钥匙,替李拯解开了镣铐,可李拯早已经无暇顾及这个,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对他来说却仿佛过了数年。 终于等到葛魏领着那孩子返回,只掀开帐帘后的一眼,李拯便脱口而出道:“参儿!” 看到跟在葛魏身后,面色惨白的儿子,李拯只觉眼前发黑,双腿止不住得发软,一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站稳身子。 第30章 皇上驾崩了 那男童显然也看见了李拯,但他依旧未开口,只是攥紧了自己的衣摆,眼里隐隐有泪花浮出。 华白苏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见那男孩真忍住没与自己父亲相认,也没让眼泪落下,便凑到赫连淳锋耳旁道“这倒是个可造之材,可惜被你那弟弟毁了。” 赫连淳锋的想法与华白苏几乎一致,男童其实十分聪明且勇敢,他知道自己此时若跟父亲相认只会害了父亲,所以哪怕心里再委屈再害怕,他都忍着不敢出声。 李家世代为将,这便也能解释男童一直表现出的良好素养,以及宁死也不愿开口的原因。 葛魏与康奉听到李拯唤那男童的乳名,便也很快联系起二人的关系,皆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屋内几人各怀心思,过了没一会儿,李拯稍稍平静一些后便跪倒在赫连淳锋面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二殿下,千错万错都是罪臣的错,求您饶犬子一命吧。” 赫连淳锋并未让他起身,而是对那孩子笑了笑,“看到了吗?你承不承认你们的关系,并不影响最终刑罚,我还可以给你一个保证,我可以不杀你,也可以留你父亲一命,但要看你交代的能否令我满意。” 沉默了一路的男童直到这时才猛然抬头看向他,问道:“真的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去扶你父亲起来吧。”赫连淳锋说完,又对葛魏道,“你去外头找点吃的来。” 男童这才敢上前,扶起李拯,颤着声喊了句:“父亲。” 李拯眼眶霎时红了,摸了摸他的后脑,“都是为父不好,连累参儿受苦。你到底是如何来的这石会城,又是为何会行刺二殿下,快都如实对二殿下说了吧。” 男童点点头,这才开始一一道来。 参儿大名唤做李容参,是李拯家中独子。 李容参虽生在将门,却自幼对武学并不太感兴趣,反倒喜好识字、作画,李拯在这方面也不予强求,见他喜文,便找了夫子回家教他。 此次李拯随着赫连淳锋出征后,家中夫人便带着李容参回老家省亲,李拯祖籍甸陂,距离石会城不过数百里。 半月前的一个夜里,忽然有百余名官兵闯入李家老宅,将在家中正在休息的一家老小连同家丁全部强行带离。 那便是李容参噩梦的开始。 他们并未被带到官府大牢关押,反倒是被带到了一间破旧的地窖内,为首那人告诉他们,李拯在军中“犯了事”,已经被二殿下抓起来,极有可能牵连家属,而将他们集中关押,实际上是李拯的“主子”为了保护他们。 李拯的夫人,也就是李容参的娘亲,其实对李拯择主一事略知一二,因此她信那人所言是真,对那人几乎是言听计从。 李容参倒是十分怀疑对方,但他年纪尚小,说出的话也无人相信。 就这样过了几日,那人忽然单独找到李容参,问他愿不愿意去做一件事,若成了李拯便可被无罪释放。 李容参原本并不愿意,不料对方竟以他全家性命相要挟,他只好应下。 在来石会城的路上,李容参才知对方想让他刺杀当朝二殿下赫连淳锋,并且一旦失败,必须立刻服毒自尽,否则便会牵连全家。 李容参年纪虽小,但因着夫子的教导,他已经建立起了是非观观念,也知道刺杀皇子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可当时的他已经没有退路,杀或许他们全家还有一线生机,不杀他对那些人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对方极有可能立刻杀害他的家人。 正如赫连淳锋与华白苏所料,他被控制后不愿开口说话,便是为了不牵连家人。 与此同时,李容参还告诉了赫连淳锋那老人的身份,竟是梁邱家中老父。 梁邱乃是在赫连淳译战死后畏罪自尽而亡,只是死因还未传开,赫连淳志便是利用了这一点,用对李家一样的方式,煽动梁邱的父亲替他来刺杀赫连淳锋。 “倒真是个不错的点子。”听李容参说完,华白苏由衷赞到。 利用赫连淳锋抓人这点引诱家属行刺,无论成功与否,最后被恨的恐怕都只有赫连淳锋,而他赫连淳志反倒是维护属下,救人心切的明主。 不仅如此,李拯与梁邱家先祖都曾为苍川立下汗马功劳,他们二人也在军中任职多年,朝中必然有不少好友、部下。 赫连淳锋不讲情面,逼得他们家中老少来行刺,最后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这事传出去,对赫连淳锋的名声本就有十分恶劣的影响。 在李拯被捕,第一计不成的情况下,赫连淳志竟在如此短期内将计就计,想出了应对之策,而他甚至几乎就要成功了。 “可惜我那三弟唯独算漏了一点。”赫连淳锋带着几分骄傲的目光移到华白苏身上,连带着嘴角也向上勾起。 是啊,赫连淳志就算再聪慧过人,也绝想不到赫连淳锋身旁会忽然多出这样一人,不但逼得李拯早早坦白了一切,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李容参。 如此一来,赫连淳志的计划便无处遁形。 李容参将话说开后,李拯也清楚意识到赫连淳志在打的是何主意,这不仅是要杀他全家灭口,更是连他全家的死也要利用,用来给赫连淳锋泼脏水。 “罪臣犯的错,万死不足惜,但犬子是受牵连才冒死刺二殿下,求二殿下网开一面,留犬子一条性命。”李拯说着再次跪下身,这次跪的却不是赫连淳锋,而是站在赫连淳锋身旁的华白苏,“多谢华公子对犬子的救命之恩,李某来世做牛做马,也定会偿还。” “父亲”李容参见状立刻跪到李拯身旁,这次他没忍住,小脸上挂下一串泪珠。 李拯抬手替儿子抹去泪水,“参儿已经是男子汉了,别哭。” 李容参点头,学着他父亲的样子给华白苏磕头,“多谢华公子救命之恩。” “谢我做什么,我救你不过是为了知晓你刺杀二殿下的原因,若非如此,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华白苏冷笑一声,他本就不爱文人那套繁文缛节,哪怕心中觉得李容参足够聪慧且勇气过人,对意图谋害赫连淳锋之人也依旧不会有半分好感。 华白苏做事一向如此爱憎分明,被他如此放在心中维护的赫连淳锋,此时只想将他抱入怀中,可碍于在场众人,他不得不忍下动作,只轻轻在华白苏手心挠了挠。 李容参稍稍一愣后,又对着赫连淳锋磕了几个头,认真道:“草民知罪,愿受二殿下任何责罚。” 赫连淳锋回神,“哦?若我要处死你呢?” 李容参垂眸,“谋害二殿下本就是死罪,若草民不死,反倒惹人怀疑,那娘亲他们恐怕便活不了了。” 在场其余人皆未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 赫连淳锋听后便笑了,“果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拯,你这儿子,可比你要机敏许多。” 李拯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喃喃:“要是他没摊上我这么个父亲,该有多好。” “倒也未必,就不畏死这点,不正是随了你吗?”赫连淳锋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道,“只是想求死容易,难得是如何好好活下去,除掉那些曾经害过自己之人。” “二殿下的意思是……”李拯有些难以置信地缓缓瞪大双眼。 “我不会处死你,也不会动你儿子,但你要记得你刚刚所言,华公子不需要你来世替他做牛做马,那么只这一世,你俩便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吧。” 华白苏闻言,略有些诧异地一抬眉,很快明白赫连淳锋的意思,一个康奉,一个葛魏还不够,赫连淳锋这竟是想继续往他身旁塞人。 “二殿下,你确定他们是来报恩,而不是来给我添麻烦的吗?”华白苏转头对着赫连淳锋,略有些无奈地笑。 李容参一听这话立刻仰头道:“华公子,我与父亲必定誓死效忠于您,过了这一劫后也再不给您添麻烦。” 赫连淳锋配合着劝道:“这次的事错不在李容参,在宫里那位,白苏你便帮帮他们吧。” 以李容参的聪慧,将来必成大器。 李拯与李容参二人一文一武,如今又已经彻底看透赫连淳志的诡计,正是纳为己用的好苗子,赫连淳锋自己并未要他们的忠心,反倒是有意引导二人归顺于华白苏,华白苏哪里会不懂他在想什么,便也不再拒绝,顺势道:“那依二殿下之见,眼前这劫他俩又该如何过?” 赫连淳锋一笑,将葛魏取来的吃食随手递给李容参,“先起来吃点东西,我们慢慢说。” 其实赫连淳锋的计划说来也并不算太过复杂,只是华白苏依旧是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华白苏必须帮助李容参假死。 因为正如李容参自己所说,他不死赫连淳志那头必然会有所怀疑,如此一来,不止李拯,他家中数十口人皆会有危险。 反之,只要赫连淳锋“处死”李容参,那对于赫连淳志来说,便算是成功了一部分。 李拯还活着,李容参却为救他而被赫连淳锋杀害,这是赫连淳志想要的其中一种结果。 赫连淳志虽心思缜密,但缺少母家的根基,让他在朝中能够笼络到官员十分有限,在这样的背景下,身居要职,且在军中有忠实部下的李拯对他便显得尤为重要。 赫连淳锋猜测,李容参一死,等大军回到凤临城后,赫连淳志必然会想办法保住李拯,再借助李拯对赫连淳锋的杀子之仇入手,巩固人心。 赫连淳志要的是李拯对他再无二心,之后借故将李拯调入禁卫军,以此来慢慢发展党羽。 赫连淳锋将计就计,让他那三弟全然信任李拯,如此一来,对于赫连淳志的每一步动向,他便都能提前知晓。 听完赫连淳锋的计划,华白苏静了片刻,点头道:“确实可行,假死这点上你们不必担心,我知晓如何调制出令人短暂停止脉搏的毒物,问题只在该让谁将这消息传递回去。” “华公子果真是能人。”李拯忍不住叹道,心中不免又想起华白苏当初对他用的那毒物,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如何将信息传回这点上倒不必担心,三殿下为人十分谨慎,军中必定仍有眼线。” 赫连淳锋在说计划时并未避讳葛魏、康奉二人,葛魏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皱眉道:“可是刚刚卑职将李容参带来时,军中有不少将士看到了。” 华白苏闻言直接道:“既然要假死,择日不如撞日,得知自己儿子死讯的恨意,远不如被逼着亲手杀害独子来得强,康奉你去将我搁在马车内的包袱取来。” 其他人一时还未明白华白苏的意思,赫连淳锋却是立刻懂了他想如何,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康奉你还不快去。” “是。”康奉摸了摸脑袋,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很快领命而去。 康奉离开后,赫连淳锋便对葛魏交代道:“听好,今日是我见被抓的之人与李拯有几分相似,命你将人带来与李拯当面对质,李拯咬死不认识此人,我为了确认他所言是否为真,便让他亲自下毒毒死了那名孩童,‘尸首’一会儿你带出去‘处理’,不必避讳任何人。” 其余三人这才彻底理解刚刚华白苏所想,只是清楚之余,葛魏心中又忍不住惊叹,赫连淳锋与华白苏相识至今不过月余,两人竟已有如此默契,仅寥寥数语,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李拯的关注点却与葛魏不同,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犹豫着问道:“华公子,那假死后犬子何时能醒,葛大人又要如何‘处理’犬子?” “毒性大约持续两个时辰,至于能不能醒,全看他的造化了。”华白苏心中还记挂着李容参刺杀赫连淳锋一事,对他态度自然也不会多好,见李拯被震在原地,露出痛苦的神色,才漫不经心道,“行了,二殿下既然开口想用你与你这儿子,我自然会把人好好还给你。” 赫连淳锋这次真没忍住,直接凑到华白苏身旁亲了亲他侧脸。 葛魏早已经知晓二人关系,可见到这般画面,一时仍是难以适应,匆匆挪开目光。 李拯原本只当华白苏是赫连淳锋寻来的谋士,丝毫未往别处想,乍见他如此,吓得倒退了一步。 而李容参再聪明,说到底也还是个未及始龀之龄的孩童,一时没能明白为何二殿下要对华公子如此,有些疑惑地看向父亲,可李拯哪里还顾得上给他解释,再者说,就算顾得上,他也不知该如何对儿子解释所谓“断袖”,所谓“龙阳之好”为何。 华白苏见到三人的反应,不退反进,直接揽着赫连淳锋的腰身,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挑眉看向李拯,“李将军可有什么想说的?” 李拯吓得立刻连连摇头,“华公子唤我名讳便是,二殿下与华公子之事,又怎轮得到罪臣置喙。” “那便好,你们父子二人既然日后要为白苏所用,有些事迟早是要知道的。”赫连淳锋说完,又对葛魏道,“你一会儿找块白布将李容参裹着,直接骑马离开,往石会城的方向去。” 赫连淳锋让葛魏趁也夜去石会城寻胡鸿风,将李容参交给胡鸿风,再由胡鸿风秘密带回凤临城。 虽然赫连淳锋让胡鸿风在石会城内继续调查,但其实他清楚,除去当地官员,其余与此事有关之人必然早已经趁乱离开,所以此时将人送回去,反倒是最安全的。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康奉也取回了华白苏的包袱。 华白苏的那包袱不大,里头却放着形形色色各种毒物磨成的粉末,他选取其中几种,调配后交由李容参服下,没多久,李容参便失去意识。 之后的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待隔日大军出发时,葛魏已经返回,而负责看守李拯的守卫都察觉到,李拯不知为何似乎一夜未眠,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不少 又过了莫约半月,大军在城外二十里处扎营,待天亮后再行几个时辰便能抵达凤临城。 已经是盛夏,帐中显得有些闷热,赫连淳锋便带着华白苏到附近的一条溪边纳凉,两人在溪边不远处找了块大石坐下。 水声伴随着蝉鸣,在夜色中听来不觉吵闹,反倒平添了几分惬意。 “二殿下近来似乎有烦心之事。”华白苏向后靠,将头枕在赫连淳锋腿上,微微抬头问道,“与我有关吗?”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华白苏也知赫连淳锋在旁的事上对他几乎毫无隐瞒,唯一不愿坦诚的,便都是与他相关之事了。 果然,赫连淳锋沉默半晌后轻点了点头。 华白苏并未开口,只是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等着男人说下去。 这事赫连淳锋本该早些与华白苏商量,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一直拖着,拖到了如今实在无法再躲避。 他深吸了一口气,“白苏,你能否先留在此处,待胡鸿风等人回来后再一道入城。” 不是赫连淳锋不愿带华白苏入城,而是入了凤临城,他便身不由己,不说朝中其他几方势力,就算是他母家那头,也不会任由他带着一冉郢男子,堂而皇之地回宫。 其实就算他不带着华白苏入城,相关之人也早已经收到消息,只不过事情不闹到明面上,他舅父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外他一直说华白苏是他的救命恩人,挂着这个名号,只要不做得太过,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上一世时他对外称华白苏乃是他带回的冉郢人质,于是不管不顾地将人绑回宫中,因此与他舅父闹得十分不愉快不说,也给朝中众人留下了把柄。 这一世,赫连淳锋不敢再冒进,为了将来能长远地走下去,如今的每一步他都慎之又慎。 “你想让我暂时住到胡将军府上?”华白苏稍一思索便明白赫连淳锋的用意,他抿了抿唇,面上看不出喜怒,“二殿下这是准备金屋藏娇了么?” 赫连淳锋看着华白苏,哑然,“白苏,抱歉,我如今实在是——” “好。”华白苏突然出声打断赫连淳锋的话,“我可以在此等胡将军,也可以在他府上暂住,可二殿下该也知晓,此非长久之计。” “我明白,我会尽快处理好一切,最多两年,不最多一年,委屈你等等我,好吗?” “没什么可委屈的,谁让我看上堂堂苍川二殿下,总得顾全大局。”华白苏说着抬手贴上他的脸颊,“别再为这种事烦心了,我在你眼中,也不至于真如此不讲道理吧?” 赫连淳锋静静看着华白苏,最后低声道:“白苏,唤我名字。” 华白苏眼里这才有了几分笑意,“赫连淳锋。” 他话音才落,赫连淳锋便低头吻了上去。 明日一别,再见还不知是何时,两人情绪都有些激动,赫连淳锋含着他的唇瓣,突然道:“我似乎还欠你一次。” 华白苏翻身将人压着身下,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喑哑,“二殿下想在这儿?” “若你还能坚持回到营帐。”赫连淳锋气息全乱了,指尖在华白苏腰带处流连,却是未将腰带解开,像是在等对方的指示。 华白苏的额头抵在赫连淳锋额上,挣扎片刻后忽然一笑,“这溪水看着不错,不如我替二殿下沐浴吧。” 说着也不待赫连淳锋答应,他已经动手开始除去衣衫,将对方抱入溪水中。 但华白苏顾念着赫连淳锋天亮后还需赶路,到了凤临城也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忍了又忍,并未进行到最后。 二人回到营帐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华白苏取了布帕一边替赫连淳锋擦长发上的水珠,一边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上路?” “不了。”赫连淳锋拉着华白苏的手,将他拉至身旁,“别忙了,陪我坐一会儿。” 华白苏知道赫连淳锋心里难受,他自己又何尝想分开,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不可能真置对方的处境与安危于不顾,沉默片刻后,他只是道:“回宫后小心些,你那皇弟不是善茬,想必还有后手。” “别担心,在宫中他不能将我如何,所以才想赶着在我回宫前制造麻烦。” 赫连淳锋一顿,又道:“倒是你,在胡鸿风府上多注意,胡鸿风与葛魏、康奉二人不同,他立场更为中立,如今虽愿意效忠于我,一旦我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难免他会有旁的想法。若真出了什么事,你不必有顾虑,直接用毒,任何人的性命都不及你的重要,明白吗?” 华白苏挑眉,“二殿下以为我会对旁人仁慈吗?” 赫连淳锋却依旧不放心,“我还是让葛魏与康奉都跟着你,你可以随时派他们入宫与我联络。” 华白苏哭笑不得,“我的二殿下,葛魏、康奉都是你的心腹,你回宫去,他二人都不跟着,不是更加惹人怀疑吗?再说与你联络也不需要特意找个人入宫,有遇夏就够了。” 因为赫连淳锋的出现,近来一直备受冷落的遇夏,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上前。 因着两人刚刚在溪边闹了一阵,赫连淳锋身上占着不少华白苏的味道,遇夏飞至跟前一时有些发愣,仔细辨认后才扑进华白苏怀中。 华白苏用指尖揉了揉遇夏的脑袋,带着它起身从包袱中掏出一个小香囊递给赫连淳锋,“这个你随身带着,遇夏便能找到你。” 赫连淳锋拿起香囊闻了闻,有些惊奇,“是你身上的草香?原来是因为带着香囊吗?” “不,我身上有青草味是因为自幼爱与各类带毒的花草打交道,这香囊是我娘根据我身上味道调制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在需要时能将香囊交给旁人,这样遇夏便可根据香囊的气味寻到我想传递消息之人。”华白苏解释。 赫连淳锋这才想起当初在冉郢军营时,华白薇也曾交给华白苏一个香囊,之后那只金黄的鸟儿便跟着华白苏离开了。 将香囊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赫连淳锋忽然叹道:“这香囊用来睹物思人倒是极好的。” “那我岂不是连可以用来思人之物也无。”华白苏挑眉,做出不满的模样。 赫连淳锋想了想,解下自己腰间的玉坠递过去,“这是当年我及冠时父皇所赠,这几年来从未离身,用来给你思人可好?” 那晶莹剔透的玉石本就是世上难得的宝物,经过巧匠雕琢后更是独一无二。 按苍川的规矩,众多皇子中仅有嫡子能行冠礼,接受百官朝贺,当初皇上当着群臣之面赐了赫连淳锋玉佩,除开玉佩原本的价值,它便又多了一层含义,是赫连淳锋身份的象征。 华白苏对苍川皇室的规矩并不知晓太多,但也知晓这是贵重之物,接过后道:“一个香囊换一块美玉,这买卖值得,日后二殿下来要,我可不还了。” 赫连淳锋好笑,“赠你了就是你的,我难道还会给你要回来吗?” 华白苏眨了眨眼,“那我也还有一十分贵重之物想要赠给二殿下。” “什么?” 华白苏将手贴在胸口,很快像是捧着什么似的移到赫连淳锋手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把我的一颗心给二殿下,二殿下可记得收好,别弄丢了。” 那一刹那,赫连淳锋鼻根处涌上一股涩意,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白苏,你真是”真是什么,赫连淳锋一时也想不出,他只知道自己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哽咽,纵使再如何去压抑,也抑制不住此刻正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满腔无处宣泄的情绪,不断在体内翻滚着,染红了耳根,染湿了眼眶,最后赫连淳锋只能一把将华白苏拉入怀中,紧紧抱着。 华白苏也没料到对方如此大反应,伸手在他后背轻抚了几下,“这是怎么了?” 赫连淳锋埋在华白苏颈上的脑袋微摇了摇,华白苏便也不再发问,任由对方抱着自己,慢慢平复情绪。 也不知就这样过去多久,直到外头传来葛魏的询问声,两人才双双回过神,发现外头天色已然大亮。 “等着我。”赫连淳锋咬牙说完,再不敢去看华白苏,转身快步出了营帐。 华白苏捏紧了手中的玉佩,抬头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许久,缓缓叹出一口气。 华白苏本就独来独往惯了,赫连淳锋率军离开后,他留在此地倒也清净,只是夜间枕边少了一个人,翻身时总觉床榻有些过于空荡。 胡鸿风在五日后抵达了华白苏所在之处,与他一道的还有一小队精兵,以及经过乔装打扮的李容参。 胡鸿风与李拯同在军中,当初李容参满月时还抱过他,在知晓了事情经过后便对他多有照顾。 经过这半个多月,李容参的气色好了不少,也比之前华白苏见到时壮实了一些。 只是李容参显然对华白苏仍有些忌惮,面对华白苏时甚至比对着胡鸿风更加紧张,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华公子。” 华白苏彼时正在捣他在附近新采来的一种毒草,见状索性将药杵往他手中一塞,起身道:“你来,将这叶子捣碎便可。” 得了吩咐的李容参倒是松了口气,坐下后专心捣鼓那药杵与毒草。 华白苏这才看向胡鸿风,微微低头道:“胡将军,之后在下恐怕要到府上叨扰了。” “二殿下已经派人给末将传过信,华公子尽管在府上住着,有什么需要之物知会末将一声便可。”胡鸿风拱手还了一礼。 不同于赫连淳锋的担忧,胡鸿风对华白苏倒真没什么恶意,相反,因为见识过华白苏的能力,也知华白苏几次救赫连淳锋于危难之中,他对华白苏颇有一种英雄惜英雄之感。 一行人会和之后,隔日便入了凤临城。 因着冉郢人的面部特征太过明显,华白苏并未策马,而是乘了马车入城。 透过布帘的缝隙不难发现,作为苍川国都城,凤临城内十分繁华,来往全是身着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这让看过沿路贫苦百姓及难民的华白苏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胡鸿风一直策马跟在马车旁,像是明白华白苏心中所想,抵达将军府后他一边引着华白苏向内走,一边压低了声道:“苍川目前局势便是如此,大氏族凭着祖上积下的家底,以及在朝官员的俸禄,日子过得十分富足。可因朝廷过重的赋税,百姓甚至难以温饱,战争对他们来说真真是雪上加霜。” 华白苏点点头,倒是十分诧异胡鸿风会对他说这些,过了一会儿又听对方轻叹:“希望这样的形势日后能有所改善吧。” 华白苏脚步微微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到这时他才恍然,胡鸿风的意思,竟是想让自己去吹“枕旁风”? 目前赫连淳译已身故,赫连淳志又年纪尚小,哪怕再足智多谋,无母家扶持,也不可能撑起大位,赫连淳锋居嫡,母家又在朝廷中颇具威望,储君之位几乎毫无悬念会落在他身上。 而他们心中其实都清楚,苍川帝如今便如那强弩之末,再撑不了多久,改善苍川的现状,便只能寄望于赫连淳锋。 华白苏看了胡鸿风一眼,笑了笑,并未接这话茬。 胡鸿风的话点到即止,也不需华白苏回应什么,领着他走到偏院深处便道:“客房末将已让下人备好,华公子一路辛苦,先回房休息片刻,一会儿用饭时末将在让人来请您。” 华白苏抬头将这院落打量了一圈,“多谢胡将军,不过我向来喜好清净,院中便不必留伺候的下人了。” “也好。” 胡鸿风点头,依言将院里的下人都唤了出来,安排去别的院落,转身想带着李容参离开时,李容参却忽然出声,“等,等等将军,我能跟华公子一个院落吗?” 胡鸿风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华白苏,华白苏倒是十分平静,“那便住吧,” 胡鸿风这才让人又去收拾了一间屋子。 华白苏回屋后便给赫连淳锋写了纸条报平安,他将纸条卷起,绑在遇夏的腿上,遇夏的长毛正好遮住纸卷,他左右看了看,见看不出异样,便拍了拍遇夏的后背,遇夏很快会意,拍拍翅膀飞了出去。 遇夏离开后不多时,东面忽然传来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华白苏初到苍川,一时未明白钟声在苍川是何含义,直到他打开房门,恰好看到李容参出了自己的屋子,有些慌乱地朝他跑来。 “皇上驾崩了。”几乎是在看见他的同时,李容参微颤着声解释道。 第31章 皇上 皇上驾崩,别说旁人觉得突然,就是赫连淳锋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上一世他回到凤临城后,皇上的病情反反复复,拖了月余最终不治身亡,这世虽说路上耽搁几天,但算算日子也还未到时候。 赫连淳锋回宫那日皇上情况还不错,甚至能下床走动,赫连淳锋便也没将他当做病人看,将在边境发生的一切,包括赫连淳译所为都如实禀报。 皇上听完沉默良久,一未说赫连淳译半句不是,二未关心赫连淳锋是否受伤,反是沉声问道:“你想与那冉郢议和?” 赫连淳锋面色平静,“是,儿臣以为,两国国力相当,战争只不过是劳民伤财,于我苍川而言,并无益处。” “既然你有如此想法,当初又何必主动请缨带兵。”皇上似乎有些激动,说完后很快咳嗽起来。 宫人全被支开,此时寝殿内仅有父子二人,赫连淳锋却半分也无要上前服侍之意,“我若不主动出征,父皇与皇兄的计划又如何能实施呢?” 皇上对他怒目而视,“咳,咳咳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父皇难道不清楚吗?”赫连淳锋冷笑一声,缓步上前,毫不畏惧地与皇上对视。 上一世的他何其高傲,仗着嫡子的身份,仗着母家在朝中的权势,哪怕知晓比起皇兄来,自己并不那么受父皇喜爱,但也从未想过会因此招来祸端。 几经生死重活一世,再回看曾经发生的一切,他才察觉到许多曾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他这父皇虽然有野心,一直以来都想扩张疆土,但并不昏庸,亲历过战场,更该是早在几年前便认清了局势,知晓苍川在与冉郢的战争中并不占优势,所以才会与冉郢欠下停战协定。 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轻易听信几名文官之言,贸然对冉郢出战? 何况赫连淳译离开皇城往边境去时,皇上已然重病,这时赫连淳译本该在宫中伺疾,忽然离宫去往边境,皇上不可能毫不知情。 除此之外还有从前许多事,一旦串联起来,很轻易便能得出结论。 不是赫连淳译真有本领瞒天过海,而是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是皇上与他两人合谋而为。 禄家在朝中势力过大,早已让皇上感到威胁,皇上不敢得罪禄家,却也不想受其牵制,将皇位传给赫连淳锋。 皇上一次次拖延立储之事,可他近年来身子每况日下,他心知再拖不了多久。 因此便想出了利用战争,将赫连淳锋除去。 皇后当年诞下赫连淳锋时,因为难产身子受损,之后再无子嗣,换言之,一旦赫连淳锋出事,无论立谁为储,禄家都注定走向衰败。 “孽子!”皇上察觉到赫连淳锋眼中的恨意,知道自己的计划败露,索性也不再掩饰,咬牙道,“就算译儿不在了,朕也不止你一个儿子。” 赫连淳锋点头附和,“的确,父皇怕是还不知道吧,我那三皇弟一身本事,如今正集结兵马,煽动百姓打算逼宫呢。” “你说什么?”皇上闻言愣住,在脑中努力回想赫连淳锋口中的三儿子,可惜他对赫连淳志的关注实在不够,甚至连对方今年多大也记不清,更别说旁的事。 当年皇上御驾亲征,在边境时与一军妓欢好,谁知一时大意,竟让对方有了子嗣,两国议和后,大军要返回凤临城,那上不得台面的军妓,皇上自然不会带回,但又不能让子嗣留落在外,再三权衡后便派人一直在边境照看着,在那女子生产后,立刻将孩子接回了宫中,那孩子便是如今的三皇子——赫连淳志。 如此出身,在宫中不受待见也是自然,若非赫连淳锋提起,皇上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一子。 有关赫连淳志之事,赫连淳锋倒也懒得多说,只是在冷笑道:“父皇虽对儿臣多有不满,但立储之事不是儿戏,还望您三思,别一时糊涂,临了还在史书上给自己留下一道败笔。” “你这是在威胁朕!” “儿臣不敢。”赫连淳锋说着不敢,腰杆却挺得笔直,“朝堂之事,儿臣愿为父皇分忧,父皇这几日便好好在宫中养病,儿臣先行告退。” 赫连淳锋说完,不顾身后传来的怒斥,径直离开,走到门外时,不忘对等候的葛魏吩咐:“父皇要养病,近日任何人不得来打扰父皇休息,你找人看着些,有什么事直接来向我禀报。” 葛魏会意,“是,卑职明白了。” 赫连淳锋又看了身后的已然关上的房门一眼,这才撩袍走下台阶。 刚刚在与皇上短暂的交锋中,他看似略胜一筹,却未获得丝毫的愉悦。 任谁知晓自己的亲生父亲处心积虑想要谋害自己,都不会觉得高兴,天家无父子,赫连淳锋心中对于父子亲情最后的那点希翼,也在这场对话中消失殆尽。 赫连淳锋的手下意识的抚上腰间,原本悬挂玉佩的位置此时被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香囊所取代。 两人分别还不到一日,他已经开始想念华白苏,想念那股令人心安的青草香。 “二殿下。”身后跟着的康奉低声提醒,赫连淳锋这才回神,察觉禄廉木不知何时竟已走到跟前。 禄廉木见他回神,很快行了一礼,“听闻二殿下今日回宫,下官还想着一会儿去宿德宫求见,不料再此遇上。” 自己率军回城的消息,禄廉木必然早已经知晓,赫连淳锋也知对方赶在此时入宫的目的,便道:“既然禄相国有事与我商议,不如随我一道回宿德宫去吧。” 皇宫之中,来往的宫人众多,显然不是说话之地,禄廉木点头后,赫连淳锋很快唤人备了两顶骄子,往自己住处去。 待入了宿德宫正厅,赫连淳锋便屏退左右,转身对禄廉木拱了拱手,“舅父。” “二殿下此行受苦了。”禄廉木叹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我不宜在宫内逗留太久,您离宫后朝廷内的官员发生了一些变化,暗中也有几方势力在参与,详细我都写在信中,您先了解大致的情况,他日我们再商议应对之策。” 其实那信中内容赫连淳锋仍记得,但为了不让对方觉出异样,便只能接过那信应道:“好,有劳舅父了。” 禄廉木笑了笑,“二殿下回宫后可有去见皇后娘娘?” 赫连淳锋如实道:“刚刚去见了父皇,还未来得及去母后宫中问安。” “皇后娘娘十分担心您的安危,前些日子夜里总是惊醒,为此还宣了太医,您既然回来了,还是早些抽空去看看她吧。”禄廉木顿了顿,忽然又问,“听闻您此次在边境还结识了一名冉郢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一点点剧情~ 这一章是和在白白面前不一样的二殿下 第32章 传位 赫连淳锋闻言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但他极力表现得平静,“是,那时我身中剧毒,侥幸从混战中逃出,在躲避的山洞中遇见了那人。” 禄廉木指尖在桌上轻叩了两下,“对方的身份你调查过了?” “查过了。”赫连淳锋斟酌了片刻,道,“那人姓华,名唤白苏,江湖人士,其母乃是冉郢毒门罗喉门的前门主之女,其父身份暂未查清。但可以肯定,他当时的确是为了取苍川边境的一味毒草,才会出现在那山洞中,并非刻意安排。” 华白苏父亲以及他师弟的身份如今不便对禄廉木透露,但或许将来会有用处,赫连淳锋也不敢胡编,只得暂时拖延。 禄廉木忧心忡忡,“无论是否刻意安排,对方到底是冉郢人,你在这个关口上与他来往,难免朝臣心中会有看法。” 赫连淳锋垂眸,“舅父说的是,外甥日后会多加注意。” 赫连淳锋态度诚恳,禄廉木便也不好多说,沉默片刻后只最后问道:“那人现在在何处?” “他喜好收集各种毒花毒草,苍川与冉郢水土不同,所生长的花草也有差异,外甥将他带来苍川算是还他一份人情。在凤临城外已经与他道了别,之后他要去哪,外甥也不甚清楚。” 这回答是赫连淳锋早想好了的,半真半假掺着,禄廉木一时也难以分辨,索性不再纠结于此,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告退离开。 赫连淳锋送走了禄廉木,没在宿德宫停留太久,趁着天色暗下之前,又往皇后的寝宫去。 皇后幼时身子便不算太好,若非生在禄家,恐怕连活命也难。 但因她年纪与当时的太子相当,又是禄家那辈唯一的女孩,所以仍是从小被按照太子妃的标准培养。 她倒也争气,除了身子羸弱些,算的上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八岁时果然嫁入皇宫,成为太子妃。 只是她与太子成婚不久,太医便诊出她气血虚,暂不适受孕,可当时太子的侍妾已诞下一子,禄家担忧她若再无子嗣,将来恐难以与那妾侍相争,她便听从了家中安排,冒险怀上了子嗣。 次年她产下赫连淳锋,虽因难产落下些毛病,但仗着母家在朝中的权势,皇上登基后,她顺理成章地登上后位,母仪天下。 因着彼时她身子需要静养,婴儿又常哭闹,她将孩子交由奶娘喂养后便极少再过问,直到太医确诊她的身子再难以受孕,赫连淳锋又长到了略微懂事的年纪,她在禄家的提点下才想着要与儿子亲近,但那时已然迟了。 赫连淳锋一直清楚,在他母后心中,禄家永远排在第一位,皇上次之,再是权势地位,或许最后才是他这个儿子。 禄廉木说皇后担心他的安危在睡梦中惊醒,可赫连淳锋却知,对方哪里是真担心他的安危,分明是怕一旦他出事,整个禄家都会受到影响。 这一点,在前世的叛乱后也得到了印证,当朝皇后,将来的太后,在亲生儿子生死未卜之时,为了保住性命,轻易接受了谋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与对方在宫中上演着母慈子孝。 甚至在赫连淳锋欲起兵夺回皇位时,她心中担心的也不是儿子的安危,而是若赫连淳锋与赫连淳志若两败俱伤,皇位落入他人之手,她这个太后是否还能安然无虞。 想到这里,被留在皇后宫中用晚膳的赫连淳锋几乎是毫无食欲,面上也懒得再维持虚假的笑意,他几乎未动筷,坐着等皇后用完膳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再回到宿德宫中,赫连淳锋只觉格外疲惫。 宫中负责伺候赫连淳锋的总管太监徐六是个心细之人,见赫连淳锋在皇后那儿并未进食,便上前问道:“二殿下,奴才让御膳房再准备些吃的送来吧?” “不必了。”赫连淳锋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徐六带着众人退下后,赫连淳锋对着这屋内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苦笑,他那母后对他的关心,竟还不及他身旁一位太监。 这世上,最难应对的,不是战场上的强敌,而是人心,是掩藏着虚假表象之下的漠然与恶意。 皇上病了有一段时日,朝中积压的事务不少,赫连淳锋暂代朝政后,开始着手处理各地送来的奏折,忙得不可开交,但无论多忙,他每日回寝宫后必会找康奉询问,了解胡鸿风等人是否返回。 到了第五日,康奉被宣入宿德宫后,还不待赫连淳锋询问,他便有些兴奋道:“二殿下,胡将军已经抵达城外,明日入凤临城。” “好!”赫连淳锋闻言,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 徐九不明就里,私下便找康奉打听,“二殿下近来胃口不好,御膳房变着法子做出各种美食,也没能让殿下多用些饭菜,这胡将军回凤临城,为何殿下如此高兴,连今日晚膳也多用了不少。”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之事,康奉自然不敢对外多言,但徐六也算是赫连淳锋身边信得过之人,思量过后他便微微提点道:“令二殿下高兴的并非是胡将军,而是随胡将军一道回府之人。” 徐六似懂非懂,猜了个大概,也不敢再问。 无论是葛魏还是康奉都知晓,华白苏到了胡鸿风府上,赫连淳锋必然是要寻机会出宫去的,两人丝毫不敢轻忽,暗中已经安排好了护卫的人马。 可还不待赫连淳锋有所动作,隔日午后,皇上病情便急转直下,甚至来不及宣群臣入宫,便在寝殿中咽了气。 彼时陪在他身旁的,正是赫连淳锋。 因着皇上寝殿内外布满了赫连淳锋的人,当殿内总管宣太医时,赫连淳锋便得到了消息,几乎是与太医同时赶到。 皇上或许也知自己的情况拖不了太久,没让太医诊治,反倒唤了赫连淳锋上前。 “你如愿了。”皇上这时已经出气多,入气少,说话也显得十分费劲,他看着跟前这个儿子,眼中尽是不平之色。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只有赫连淳锋明白其中含义,微微点头平静道:“多谢父皇。” 殿内此时除了伺候的太医、太监、宫女,还有陆续赶到的后妃。 皇上目光扫过众人,又回到赫连淳锋身上,他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也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做个明君吧。” 赫连淳锋闻言磕了一头,掷地有声,“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会做一个明君。” 皇上看着他,缓缓合上眼,这一合便再未睁开。 群臣赶到后,大内总管施明旭自殿中暗格取出遗诏,交由宣旨太监当众宣读。 韶明二十三年,瞿泊帝驾崩,传位于嫡子赫连淳锋。 作者有话要说: 赫连淳锋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娃,还好他有白白~ 第33章 登基 赫连淳锋见着遇夏是在先帝封完小殓之后,他在宣德宫内冷眼看着宫人收拾先帝遗物,遇夏从一处窗户飞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肩头。 跟在赫连淳锋身旁的徐六很快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正要出声询问,赫连淳锋却已经抱下遇夏,对他微微摇头。 赫连淳锋带着遇夏到了屋内的屏风后,解下遇夏腿上的纸卷,展开,华白苏的字便如他的人一般利落纯粹,偌大一张纸,也不过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告知赫连淳锋他已到将军府,第二行却是出自前朝诗人的诗句——“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赫连淳锋将那纸条贴在胸口,许久才取下。 外头已有宫人来寻他,匆忙间,他将纸卷收好,放开遇夏,让遇夏先回将军府“复命”。 华白苏的纸条虽只寥寥数语,但已足以让赫连淳锋一扫近几日的阴霾,打起精神去应付接踵而来的众多琐事。 小殓后的三日便是大殓,百官及皇室众人入宫行大殓礼,次日便是隆重的葬礼。 按照苍川的律法,皇上驾崩后,除皇后外,所有后妃皆需殉葬。 赫连淳锋也是到葬礼那日,才想起一事,唤了负责处理殉葬事宜的官员问道“凌妃可是才刚产下公主?” 被问及那官员微微一愣,很快道:“是,凌妃娘娘是在陛下回宫前两日生产的。” 赫连淳锋道:“公主尚年幼,需要母妃照顾,你便将凌妃从殉葬名单中除去吧。” 凌妃入宫迟,算算年纪也仅比赫连淳锋大上一岁,她三年前为皇上诞下十二皇子赫连淳蔚,但在宫中一直不算受宠,也是直到年前,才再次受先帝临幸。 上一世皇上驾崩时,凌妃抱着才刚足月的十九公主求到赫连淳锋面前,赫连淳锋一时心软,留了她一命,谁知她竟是记住了这份恩情,在赫连淳锋带兵重夺皇位之时冒死相助。 赫连淳锋病逝前,便立诏传位给了当时才满五岁的赫连淳蔚。 这一世皇上离世早了半月余,凌妃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因此也未能到御前求情,赫连淳锋险些将此事忘记。 那官员闻言有些犹豫,“殿下,可皇后那儿” 赫连淳锋道,“母后那里,我自会去说,潭大人不必多虑。” 赫连淳锋房中并无王妃、侍妾,就算他登基为帝,后宫之事暂时也仍是由他母后操持,涉及后妃,这陪葬名单最后也必须由对方审阅。 如今赫连淳锋的登基大典在即,皇后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从未受宠的后妃与他计较,这事便算是定下了。 凌妃本已经做好了殉葬的准备,忽闻消息,喜出望外,当日就挣扎着下床到殿前叩头谢恩。 赫连淳锋念及她尚在月子中,特意派人将她护送回了寝宫,又派太医去替她诊脉,开了些调理的方子。 殊不知仅是如此,因着二人年纪相当,看在旁人眼中,心中便难免有了些猜想。 赫连淳锋忙于先帝丧葬事宜,别说出宫,就连能休息的时候也少之又少,只能通过胡鸿风,向华白苏传递自己的思念之情。 待先帝过了头七,便是赫连淳锋的登基大典。 新帝登基乃是国家最重要之事,典礼也自然最为隆重。 登基当日,赫连淳锋先着丧服叩拜先帝,到了吉时再换上衮服,登上高台祷告,待祷告结束,他便率百官入大殿。 文武百官按官职的高低依分作两列,对新帝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当夜,赫连淳锋按制在文曜殿设宴,宴请百官,可他的一颗心却早已经不在宫中,他多希望华白苏能在身旁,与他分享眼前的一切。 与此同时,华白苏在皇城不远处的将军府内,对着一桌饭菜,亦是食之无味。 外头天色早已经暗了,他见李容参吃完了碗中的米饭,便也跟着放下筷子,“去找管家替我要一坛子酒来。” 原本院中伺候的下人都被华白苏遣开,跑腿之事自然落到了李容参身上,李容参之前任劳任怨地由着华白苏使唤,这时却显得有些犹豫,片刻后小心问道:“华公子可是有烦心之事?” 华白苏眯眼看向窗外,“烦心?今日是苍川新帝登基的大好日子,我替他高兴罢了。” 李容参并未在华白苏身上感受到丝毫喜悦的情绪,一时没有动作,还是华白苏再次催促后,他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 其实华白苏并未说谎,赫连淳锋登上皇位,他自然是为对方感到高兴的,可是高兴之余,又免不了生出旁的情绪。 一国之君,享有无上的权利,可同时也背负着巨大的责任,需要顾忌的人事也更多,自己的存在对赫连淳锋来说绝无好处。 华白苏从一开始便知赫连淳锋迟早是要坐上这个位置的,他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快到令他措手不及。 又坐了一会儿,待管家派人将酒送来,华白苏便起身走到院中,拿着那小坛子酒,一跃身上了屋顶。 随后而来的李容参看到这一幕直接呆住了,华白苏在人前展现出的只有毒术,相处多日,李容参完全不知他身手竟如此了得。 华白苏去掉酒坛的封口,对着嘴灌了几口,低头见李容参站在下方发愣,便问道:“还有事?” 李容参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身跑开,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架木梯,他将木梯靠在屋檐,踩着木梯小心地爬了上来。 华白苏看着他折腾,等他在屋顶站稳才开口道:“你不是怕我?上来做什么?” “陪您。”李容参小心翼翼地靠近华白苏,见遇夏挺着肚子躺在他左侧,便在他右侧坐下。 “用不着。”华白说完,转而又问,“不过我倒真好奇,你父亲怎么说也是个将军,你真一点功夫底子也没有?” 李容参撇了撇嘴,“我从前只对识字作画感兴趣。” “哦?那如今呢?” 李容参如实道:“如今也不感兴趣,但习武才能保护家人。” “谁说的?”华白苏嗤笑一声,“就算你功夫再好,又能抵挡几人?功夫不能让你以一敌百,但毒可以。” 李容参闻言眼神一亮,“华公子愿意收我为徒吗?” “不愿。”华白苏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再不下去,别怪我直接将你扔下去。” 若换做旁人,或许不会如此对一个孩子,但对方是华白苏,李容参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真会如此,“那我走了,华公子您有事喊我。” “嗯。”华白苏看也未再看他,拿起酒坛又灌了几口酒。 屋顶上视野十分开阔,坐在此处向东面望去便能望到皇城内的楼宇。 华白苏看那些仿佛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灯火,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坛中酒。 夜深了,他却没有半分困意,坛子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他终于收回眺望东方的目光,低头去看一旁似乎已经睡着的遇夏。 华白苏想,自己或许是醉了吧,否则又怎会对遇夏生出羡慕的情绪,他羡慕遇夏能自由来去皇城,羡慕它能轻易飞到赫连淳锋身旁。 清醒时或许不愿承认,到了此时华白苏却是十分明白,他对赫连淳锋的在意,早已到了会感到不安的程度,面对分别,他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淡然。 又过了许久,正当他考虑是否要再去寻一坛酒来时,便听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在下方唤道:“白苏。” 酒精麻痹了华白苏向来敏锐的洞察力,他甚至花了一会儿才分辨出那道声音并非是他酒后出现的幻觉,他缓缓低下头,就见男人一身素服地站在屋前,此时也正仰头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下,不同朝代先帝去世后登基大典的时间也不一样,有当天的,有隔天的,有三天后的,还有一个月的,我就根据需要写七天啦! 第34章 见面 心脏在胸膛中越跳越快,华白苏有些不敢眨眼,他害怕一眨眼,赫连淳锋便会消失不见。 赫连淳锋见华白苏这般神色,只觉心疼,他站在屋前张开双手,“来。” 华白苏这次再未犹豫,从屋顶跳下,直直扑进赫连淳锋怀中,酒坛因着他的动作砸到一旁,发出巨大的声响,可两人早已经无暇顾及。 华白苏今夜喝完了一坛子酒,身上的酒香掩住了原本的青草味,赫连淳锋含住他的唇瓣,舌尖很快便也尝到了那股醇和的酒味。 从院子走到屋中,两人的唇再未分开过哪怕一寸,直到华白苏将人推倒在床榻上动作才顿了顿,退开半分,呼吸有些急促地问道:“陛下明日几时早朝?” “五更天,来得及,你不必顾虑这些。”赫连淳锋在华白苏唇上舔了舔,“怎么喝这么多酒?” 华白苏伸手从赫连淳锋衣襟探入,“二殿下,不,现在应该称呼陛下,虽说来得及,但比起探讨喝酒的问题,陛下不如先与我做些别的事?” 赫连淳锋身子本能得僵了一瞬,很快放松下来,十分配合华白苏的动作,只是嘴上仍有些不满,“不是殿下就是陛下,华公子床榻上也要如此生分么?” 华白苏笑了一声,“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就算唤你陛下,在我心中与你也是十分亲近的。” 他似乎从未告诉赫连淳锋,不论是从前的“二殿下”,还是如今的“陛下”,他喜欢的其实是对方在听到称呼刹那眼底升起的那几分不满。 那样的赫连淳锋,像极了得不到零嘴的孩童,既真实又可爱。 赫连淳锋还想说什么,但华白苏显然不愿再给他机会,很快他便再无精力去顾及其他 直到外头敲了四更,两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稍作擦拭后,华白苏从身后拥着赫连淳锋,嘴唇贴在他耳畔问道:“难受吗?” 赫连淳锋转过身回抱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赫连淳锋知晓昨夜华白苏是有些醉意的,至少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不似以往那般清亮。 可纵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华白苏仍十分小心,没有令他受半点伤。 算算日子,两人分开也不过才十余日,可无论赫连淳锋还是华白苏,都觉格外漫长。 借着相拥的动作,华白苏的手抚上赫连淳锋的背部,自上而下,当赫连淳锋以为他还要做什么时,他却将手收回。牙齿轻轻叼着对方的耳垂晃了,“陛下清减了。” 先帝驾崩,宫中需要操持之事繁多,加上筹备登基大典,处理朝中积压的政务,能留给赫连淳锋休息的时候实在不多,但赫连淳锋并未开口说什么,因为真正令他消瘦的原因为何,二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半晌,华白苏缓缓叹出口气,双手捧着赫连淳锋的脸颊,让他与自己对视,“陛下说让我等一年,我一定会等,就算胡将军要赶我离开,我也总有办法让自己留在城中,所以陛下不必太操之过急。” “明明是我做的不够好,将你从冉郢带到苍川,又将你一人留在此处,如今怎么反倒还让你来安慰我。”赫连淳锋抱着华白苏的手紧了紧,“昨夜你喝那么多酒,是在为我的事伤神吧?” 华白苏同样未回答,两人又对视了片刻,忽然同时笑出了声。 是啊,道理谁都懂,只是无法做到罢了。 明明身旁少了一个人,心便像缺了一个角,又如何能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两人又在床榻上温存了一阵,到实在无法再拖延,赫连淳锋才起身更衣,华白苏帮他将外袍穿好,自己也取过一旁的衣物要往身上套,赫连淳锋见状拦了拦,“你休息吧,不必跟着我折腾。” “这怎么是折腾?”华白苏却是坚持换好了衣物,穿鞋时才慢慢道,“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多待一会儿总归是好的。” 赫连淳锋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许久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华白苏那几分酒意早在情事中散去,此时又恢复了以往处变不惊的模样,他轻拍了拍很连淳锋的腰身,示意他向外走,“陛下是如何来的将军府?” “乘马车来的,马车还停在墙外。” 赫连淳锋昨夜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可他满心想的全是华白苏,几乎是食不下咽,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席,便让葛魏在宫外备了辆马车,他拿着康奉的腰牌,趁着夜色混出了皇宫。 恰好彼时南宫门外候着不少马车,都是各官员府上来接人的,因此多出一辆也无人注意。 也得亏葛魏与康奉二人早便猜测他会出宫寻华白苏,提前替他向胡鸿风问明了华白苏所居住的院落,甚至要来了胡府院落的分布图,这才令赫连淳锋很快找到了华白苏。 “那我送你到宫门外吧。”华白苏想了想后道。 因着刚刚华白苏所说的话,这次赫连淳锋并未拒绝。 华白苏暂居的小院中没有直接通往外头的小门,赫连淳锋的身份又不适合直接从大门进出,天色仍暗着,两人商议后便一前一后直接从墙头翻了出去。 说来也巧,赫连淳锋前脚才落地,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站住!什么人!” 那声音听来并不陌生。 来人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拿着一盏小灯,由于光线不足,他走得近了才觉出不对劲来,但那时已然迟了。 “参见——”胡鸿风几乎是半滚着下了马背欲行礼,可才说了两字就被赫连淳锋制止。 “朕今日来这,宫中无人知晓,还望胡将军莫向外透露。” 胡鸿风见他身后站着华白苏,霎时明白了什么,立刻点头应下。 在马车内等候了一夜的葛魏此时出声道:“陛下,再不出发便迟了。” “嗯。”赫连淳锋又看了胡鸿风一眼,这才与华白苏一道坐入马车内。 而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的胡鸿风,在马车行远后一摸额头,果然一手的冷汗。 谁又能想到,昨日刚登基的苍川新帝,不好好在宣德宫内待着,竟连夜跑来他这将军府来翻院墙。 而且胡鸿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华白苏扶着赫连淳锋上马车时,他总觉赫连淳锋的姿势略微有些怪异,像是身体不适,又或者说,就仿佛是 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胡鸿风整个人颤了颤,丝毫不敢再往深处想,爬上马背也跟着往皇城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胡鸿风:我会不会被杀人灭口Σ ° △ °|||︴ 喵:不,你不会,你只是会不停被喂狗粮 第35章 早朝 就算再不舍,赫连淳锋也无法真在此时将华白苏带入宫中,马车停在南宫门外,他抱着华白苏亲了亲,“我还是让葛魏去胡将军府上陪着你吧,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华白苏玩笑道:“是陪着我还是看着我?陛下不会是怕我跑了吧。” “也确实要看着你,不能再让你喝那么多酒了。”赫连淳锋状似不满,在他腰上轻掐了掐,“想我了就告诉我,我会尽量出来看你,别糟蹋自己的身子,嗯?” 华白苏却是一脸严肃地摇头,“那不行,若是我想你了你便出宫,那恐怕堂堂苍川国的陛下就得一直待在将军府了。” 赫连淳锋一愣,随即叹道:“说的也是若是可以,我又何尝不想住在将军府中呢。” 两人如今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时时在一起尚嫌不足,又怎可能满足于不知几日才能见一次的相处。 马车内安静了片刻,最后依旧是华白苏先找回了理智,在赫连淳锋背上拍了拍,“行了,陛下再不回去,该是要来不及了,我可还不想当个祸水,让你登基第一日便错过早朝。” 赫连淳锋应了声,抱着华白苏的手却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又过去许久,才听他轻声道,“总有一日,我会用苍川最隆重之礼,将你迎入宫中。” 于苍川而言最大的盛典,除了新皇登基便是皇上大婚,华白苏有一瞬的愣神,恢复后也只是看着赫连淳锋轻轻笑了笑。 虽然他信赫连淳锋待他真心,但心中却知晓真要与赫连淳锋光明正大在一起有多难。 不说两人都是男子,就单他冉郢人的身份,便已经足够令苍川的朝臣忌惮,赫连淳锋贵为天子,多少双眼睛看着,立后如此大事,又岂能凭他个人喜恶决定? 这也是华白苏昨夜那般怅然的原因之一。 赫连淳锋并非不懂华白苏心中所想,但此刻除了苍白的一句话,他也确实给不了更多,忍下心中翻涌的万般情绪,最后他也只能道:“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交代葛魏去做便是。” 华白苏替他理了理衣袍上的褶子,“陛下才是再忙也得注意休息,你气色实在不好,昨夜是我喝多了,我不该——” 赫连淳锋伸手贴上华白苏的唇,没让他将话说下去,“白苏,你并非畏首畏尾的性子,为何一遇上与我有关之事便总有诸多顾虑?你或许醉了,但我十分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起休息,我更需要的是你啊。” 华白苏闻言心跳猛得快了几拍,但半晌后他还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因着陛下太过胡来,我才不能由着你如此啊,” 他的确随性惯了,想做什么也从不犹豫,但赫连淳锋对他如此纵容,他又怎么舍得不替对方考虑。 赫连淳锋近来有多忙,华白苏多少能料想到,偏偏昨夜里他喝多了酒,没顾上这些,仍是折腾了对方一夜,现如今后悔也迟了。 眼看离五更天越来越近,赫连淳锋最后抱了抱华白苏,不得不与在他道别后,上了另一辆康奉特意驾来接应的马车。 登基后赫连淳锋已从原本所居的宿德宫搬入宣德宫,他赶回之后,只来得及换了身朝服,便匆匆前往奉天殿早朝。 其实他对华白苏所说之话并非是哄骗对方,一夜未眠,身体上虽是疲惫,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如今百姓因着战争对朝堂十分不满,朝中大臣各怀心思,宫中又还有赫连淳志在虎视眈眈,赫连淳锋自知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并不安稳,但无论怎么辛苦,想想还在宫外等着他的人,这些便都不算什么。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赫连淳锋登基后的第一个早朝,首先颁布的便是赦免令。 当初赫连淳锋给李拯定的乃是以下犯上之罪,不在赦免之列,但不出所料,赦免令颁布后,立刻有大臣出列替李拯求情,且不止一位。 赫连淳锋在心中记下了那几位大臣,嘴上却佯装犹豫道:“李将军为国征战多年,立功无数,本该加官进爵,可此次他擅闯王兄寝帐,若朕不严加处置,又如何对九泉下的王兄交代?” 此时又有一大臣出列,拱手道:“陛下,李将军随先帝出生入死,此次虽一时冲动,冒犯了勇凌王,但……事出有因,望陛下能看在他曾经的功劳上,饶他一命。” 先帝虽有心隐瞒赫连淳译在边境所为,但当时战场之上将士众多,赫连淳译意图谋害赫连淳锋的消息早已经传回皇城。 勇凌王,赫连淳译离世后先帝所赐封号,赫连淳锋不禁在心中冷笑,一个勾结外族的皇子,不仅不治罪,死后还受追封,入皇陵,他这父皇偏心得未免太过明显,就差昭告天下,赫连淳译才是他最爱的儿子。 心中再不满,赫连淳锋面上依旧平静,沉吟片刻后问道:“众爱卿以为呢?” “臣等以为李将军罪不至死……”赫连淳锋才登基,大部分臣子摸不透他的心思,不敢贸然发言,只有几人稀稀拉拉地应了声。 赫连淳锋点点头,“好!原骠骑将军李拯,擅闯勇凌王寝帐,以下犯上,本应处以极刑,但念在其为苍川立下的功劳,又逢今大赦天下,特免其死罪,贬为三等侍卫。” 第36章 安排 早朝上,赫连淳锋除明确了对李拯的判罚,对此次伐南军中的将士也一一论功行赏。 其中胡鸿风连升两级,直接调任禁卫军统领,执掌皇城禁卫军兵权,康奉也凭着在边境的表现,被封为明威将军,正四品武职,仍留在禁卫军中。 朝中文官派系复杂,想要整治必须经过十分周密的计划和漫长的准备,然而武官不同,武官的任命直接影响到皇城乃至整个国家的安危,赫连淳锋在前世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了血的代价,这一世他一刻也不想多耽误。 今日这一番调任下来,哪些武将受赫连淳锋重用,朝中人看得一清二楚,赫连淳锋此举,同时也算是封死了胡鸿风的退路。 胡鸿风出列谢了皇恩,回府后不多时,圣旨及封赏便到了,显然是赫连淳锋早已备好,那一箱箱运入府中的赏赐,除去一些珠宝、布锦,还有许多滋补之物及奇花异草。 自己受到的破格升迁以及这些封赏之物为何而来,胡鸿风心中十分清楚,待传旨之人离开,他便命人将那些奇花异草,连同醒酒的汤药,一同送到华白苏院中。 想了想,又从那些赏赐之物中选了几样滋补之品,送到膳房让厨子炖上,忙完这些,胡鸿风心中才总算踏实一些。 另一头,李拯的旨意也送到了狱中,李拯领旨谢了恩,跟着康奉走出大狱。 抵达凤临城不足半月,但此时重新沐浴在阳光中,对李拯来说真真是恍若隔世。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对康奉叹道:“卑职实在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 不仅如此,赫连淳锋并未将他贬为庶民,三等侍卫为在苍川为正五品官职,比起正二品的骠骑将军来虽降了数级,但仍能有一席之地,对他来说可谓是天大的恩赐。 两人左右还跟着数人,康奉便只是笑了笑,“陛下仁慈。” 赫连淳锋如此处置李拯,朝臣并不意外,只当赫连淳锋是对赫连淳译所为不满,对擅闯他营帐的李拯,自然便从轻处罚。 但李拯心中清楚,自己所犯之罪又何止如此,赫连淳锋仍愿相信他,给他机会,他这一条命便是赫连淳锋的,日后他愿为对方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康奉奉命带着人将李拯接出狱,又将他领到侍卫处,传赫连淳锋口谕,让李拯负责后宫的守卫。 众人皆知,赫连淳锋如今并无嫔妃,现居在后宫中的除了太后,便只有被赫连淳锋从殉葬名单中摘除的凌太妃。 对宫内侍卫来说,除御内侍卫能在赫连淳锋左右,守卫宣德宫、云水宫等院落,显然更易立功升迁,赫连淳锋特意交代让李拯守卫后宫,便等同于明确了赫连淳锋并无重用李拯之意。 外人不知赫连淳锋与皇后的关系,赫连淳志却是清楚的,如今赫连淳锋将人安排进自己不怎么踏足的后宫,在他看来便十分合适。 赫连淳志仍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以为就算赫连淳锋再聪明,也不会怀疑到一个十岁孩童身上。 在他心中李拯乃是他的忠实部下,他自然希望赫连淳锋能够重用李拯,可李拯在边境时便被控制,一路押解回凤临城,赫连淳锋此时虽对他网开一面,但不可能对他全然信任,若是重用于他,难免令人怀疑其中用心。 如今赫连淳志满心想的是如何再寻个机会,让李拯重新获得赫连淳锋的信任,好帮他完成大计。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康奉离开侍卫处之前,偷偷将手中的字条塞入了李拯手中。 从侍卫处离开,康奉便返回云水宫复命,“陛下,卑职按您的吩咐派人一直盯着,自李拯入狱后,共有两位大人入狱探望过他,分别是兵部尚书孔光,以及御史台知印谭经赋,两人去探望时皆带了食盒,但李拯并未食用他们所带的饭菜。” “嗯。”赫连淳锋从奏折中抬头,“东西交给他了?” “是,可陛下,万一李拯心中仍向着三殿下,岂不是”康奉有些犹豫着道,对当初李拯服下毒药后仍替赫连淳志隐瞒石会城之事,康奉耿耿于怀。 对于李拯的忠心,如今赫连淳锋倒真并不担忧,“正是因着石会城一事,李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替赫连淳志卖命,何况如今李容参还在白苏那,朕给他的纸条便是告知他李容参的近况,也顺便提醒他,在赫连淳志面前,万万不能露馅,一旦对方知道李容参没死,对朕来说便十分被动。”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赫连淳志生性多疑,也只有如此他才能完全相信,李拯不会为赫连淳锋所用。 对于朝中还有哪些人支持赫连淳志,赫连淳锋如今稍有眉目,但他十分清楚,除去朝中大臣,赫连淳志最大的筹码,该是在民间,在百姓之中。 而他留下李拯一命,甚至不惜麻烦华白苏看着李容参,也正是为了获得与此有关的信息。 康奉仍是不解,“可您将李拯安排入后宫,若卑职频繁与他接触,是否也会惹人怀疑?” “朕将他安排在后宫,自然便不会再让你与他接触。”赫连淳锋笑了笑,搁下手中的笔,“十九公主再过几日便该满月了,朕会让徐六备些孩童所用之物,明日你便替朕送到凌太妃宫中吧。” 十九公主生的不是时候,因着先帝的病情,她从出生起便几乎不受关注,众人几乎要忘记宫中还有这一位公主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赫连淳锋若能记得她的满月礼,并特意送去赏赐之物,在旁人看来便有些深意。 只要众人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猜测,之后不论赫连淳锋偶尔踏足凌太妃宫中,亦或是凌太妃到云水宫探望赫连淳锋,便都十分的“顺理成章”。 康奉愣了愣才明白赫连淳锋的计划,惊讶之余又有些担心道:“陛下此计虽好,可凌太妃之事若传到华公子耳中,是否不妥?” “白苏懂我。”提到华白苏,赫连淳锋的神色柔和了不少,“他自会明白我此举的目的。” 第37章 商议 不出赫连淳锋所料,十九公主满月礼的次日,凌太妃便亲自抱着她到云水宫谢恩。 云水宫乃是赫连淳锋日常处理政务之处,凌太妃由徐六领着入屋后,赫连淳锋便从书案后绕出,笑道:“昨日朕这十九皇妹满月,朕本该亲自过去探望,给太妃请安,但近来朝中事务实在繁忙,抽不开身。” 出了月子,凌太妃显然仔细收拾过自己,虽还未完全恢复到曾经的纤细,但比起上一次见面时憔悴,已然精神了不少。 凌太妃抱着十九公主微微欠身,“陛下忙于公务,还能记得兰儿满月,已是有心了。” 赫连淳锋让人给凌太妃看了座,凌太妃怀中的十九公主似乎也并不怕生,在襁褓中睁着一双大眼睛,正好奇地张望。 赫连淳锋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见她真不怕自己,便转头问道:“朕能抱抱她吗?” 凌太妃一愣,又很快回神,“当然可以。” 赫连淳锋身为皇后所处的嫡子,向来带着几分高傲,那些妃嫔所处的皇弟皇妹,哪里入得了他的眼,别说是抱了,就是玩耍时不慎跑入他的院落,他见了都觉心烦。 或许真是重活一世心态改变了许多,此时在凌太妃的协助下抱好了十九公主,竟也觉得有趣。 刚刚凌太妃入内时,他并未清退左右,云水宫内此时不少宫女太监,以及凌太妃带来的嬷嬷都看着他与十九公主亲近。 片刻后,赫连淳锋怀中的十九公主忽然毫无预兆的哭起来,他便将人交给了一直跟在凌太妃身后的奶娘,“十九皇妹怕是饿了,你先带她偏殿休喂食吧。” 奶娘接过十九公主后,赫连淳锋便让徐六带着她离开,又对其余人道:“这里没事了,你们也都先下去。” “是!” 待旁人陆续都退出屋外,凌太妃便开始有些紧张,不由地挺起后背,“陛下。” 赫连淳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缓步走到离她不远处的位置坐下,“凌太妃不必担心,只是有些事想请您帮忙。” 赫连淳锋对凌太妃透露了一部分自己的计划,主要涉及到需要凌太妃协助之处,凌太妃听后倒是放松下来,“哀家一条命是陛下救的,有什么需要用到之处,陛下尽管吩咐便是。” “此事虽不难,但对太妃的声誉恐怕有些影响”赫连淳锋补充道。 他早已经让康奉打听过,负责守卫后宫的侍卫会在各院落间轮岗,平均每十日会轮到一次在凌太妃所居的安福宫外护卫,凌太妃只需在李拯轮值到安福宫外时,将赫连淳锋所给的纸条等物偷偷交给他,再取回他所传递之物便可。 但赫连淳锋需要宫中有关于他与凌太妃的流言,除了想通过凌太妃与李拯接触,更是借此来转移众人的视线,保护他真正想护之人。 “声誉?”凌太妃轻笑了笑,“陛下,哀家这辈子早已经注定困死在这宫中,声誉好坏又有何区别,哀家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能好好活下去,陪着蔚儿、兰儿长大,其余什么都不在乎。” 赫连淳锋想了想,“太妃有何要求,也可以告诉朕,只要朕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哀家倒真有一事相求,虽然此时来说似乎太早,但世事无常,哀家先说予陛下,将来若真有什么意外,便也能瞑目了。” 凌太妃顿了顿,起身冲赫连淳锋微微欠身后才道,“哀家是替兰儿求的,往陛下将来能做主,让兰儿选个自己喜欢的人家嫁过去,哀家不求她夫家是否荣华富贵,哪怕只是普通百姓,只要兰儿能快乐,哀家便满足了。” 凌太妃之父乃是当朝吏部尚书凌唯成,当年领唯成为了自己的官路通达,将自己才满二八年华的小女儿送入宫中。 那时先帝已过不惑之年,后宫妃嫔数以千计,凌太妃才入宫时,一年也建不了先帝几面,却还要应对后宫女子间的勾心斗角,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十九公主才刚满月,赫连淳锋没想到凌太妃已考虑的如此深远,但也只微愣了片刻,很快应下,“好,将来十九公主的婚事,全由她自己做主,朕不会妄加干涉。” 有了赫连淳锋这句话,凌太妃脸上的笑意真心了许多,两人又确定了一些细节,莫约过了一炷香工夫,她才起身离开。 在赫连淳锋的秘密授意下,凌太妃与陛下在云水宫私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话分两头,宫中赫连淳锋步步为营,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暂居在将军府的华白苏,近来却是过得十分闲适。 赫连淳锋知道他只对毒草感兴趣,也不知打哪收罗来了不少带着毒的花花草草,一股脑全借着赏赐胡鸿风之名送到了将军府。 胡鸿风为此特意在华白苏所居住的院落中收拾了一间空屋,供他制毒之用。 华白苏也丝毫不客气,每日待那屋中研制新毒,有需要之物便让葛魏去跟管家要,比起他曾经的独来独往,如今有人替他研磨花草,有人替他张罗饭菜的日子,倒更能令他专心制毒。 这日阳光正好,华白苏难得的在天黑之前出了那屋子,将之前已经经过处理的一种毒叶拿到外头晾晒,自己闲来无事,便带着遇夏遛弯。 葛魏奉命保护他的安危,自然不敢疏忽,立刻跟上,李容参见状也想跟着,三个人加一只鸟便一块出了院落。 因着华白苏冉郢人的外貌特征太过明显,在两国正式议和前他不宜出现外人面前,就算遛鸟也只在将军府内,几人沿着花园逛了一会儿,正好遇上才从宫中议事回来的胡鸿风。 胡鸿风本也想去寻华白苏,此时遇上,便清退左右,将他们带到一僻静之处,道:“陛下让我转告华公子,李拯出狱后,‘那人’差不多也该放回他的家人,在此期间,万不能让李容参在外露面。” 华白苏闻言直接拿脚尖踢了踢李容参,“听到了吗。” “祖父与娘亲要回来了?”李容参十分高兴,说完又立刻保证道,“我一定会注意,绝不再给陛下及华公子惹麻烦。” 胡鸿风却是有些忧心,低头冲李容参道:“你如今该正是习武识字的时候,总困在院中无所事事,未免耽误前程。我与李拯曾并肩作战,交情颇深,不如你便拜我为师,由我来授你武艺。” 胡鸿风也是深思熟虑后才由此提议,却不料李容参想也未想便一口拒绝,“多谢胡将军好意,但是参儿已有想拜之师。” “谁?” 李容参稍稍犹豫了一瞬,很快便跪在华白苏跟前,以充满稚气的嗓音坚定道:“参儿想拜华公子为师,求华公子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这个徒弟,白白收吗? 第38章 考验 无论是胡鸿风还是葛魏,似乎都对李容参这忽然的举动十分惊讶。 华白苏倒像是早已经料到,只是微挑了挑眉:“不收。” 这是华白苏第二次拒绝收李容参为徒,李容参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小嘴,又道:“华公子,求您了……” 李容参虽十分聪慧,但说起来也不过才六岁出头,这么小的一个孩童,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哀求,华白苏也仍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道:“我不收徒,你起来吧。” 一旁的胡鸿风有些看不下去,弯腰将李容参扶了起来:“你想跟华公子学毒术?” “是。”李容参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华白苏一眼,见他面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又有些失望地垂下头。 胡鸿风见状又劝:“学武也好啊,将来像你父亲一样征战沙场,或者我请夫子来继续授你课业,你看如何?” 李容参有些固执地摇了摇脑袋。 “你这孩子……”胡鸿风叹出口气,对李容参坚持要学习毒术,颇有些失望之意。 华白苏的毒术帮了赫连淳锋很大的忙,这点胡鸿风承认,只是私心里他还是觉得,制毒使毒这类江湖技法,虽也能伤人,但非正派手段,上不得台面。 也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李容参又道:“我想向华公子学习毒术,也想向华公子学习武艺及文课,就算华公子不愿收我,我也不会再拜他人为师。” 胡鸿风愣了愣,下意识问道:“华公子还会武?” “花拳绣腿罢了,不能跟胡大将军相比。”华白苏淡淡看了胡鸿风一眼。 胡鸿风只觉背脊发凉,立刻惊觉刚刚自己的失言,补救道:“卑职并非说学毒术不好,只是,只是……” 胡鸿风只是了半晌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有些紧张起来,抬手擦了擦汗,将求救的眼神投去葛魏那。 抛开华白苏与赫连淳锋的关系不说,葛魏是在华白苏手上栽过跟斗的,自然不敢替胡鸿风多说什么,便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察觉到胡鸿风的眼神。 “身为苍川国的大将军,胡将军更注重武学也是常理之中。”毕竟借住在胡府上,华白苏便主动替对方找了个台阶,又道,“不过胡将军,我不过是冉郢一介草民,将军实在不需自称‘卑职’,我自认承受不起。” 虽然不知两人将来能走到哪步,但赫连淳锋如今是如何重视华白苏,他们几人有目共睹,自然不敢怠慢。 胡鸿风心中叫苦,又不知该如何挽回,只好有些尴尬的笑道:“华公子过谦了。” 华白苏转头对还在树上玩耍的遇夏招了招手,待遇夏重新飞回他肩上,便对胡鸿风道:“胡将军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院中去了。” 胡鸿风赶紧道:“好好,华公子去忙吧。” 其实胡鸿风自己也觉奇怪,华白苏平时为人并不多严肃,也不似赫连淳锋那般,天生带着帝王之家的傲气,但就是令人难以亲近。 ### 回到居住的院落后,李容参不敢再打扰华白苏,拉耸着脑袋,乖乖坐在小椅子上替华白苏研磨毒草。 华白苏见状有些好笑,其实胡鸿风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他心中并不真多在意,不过比起没有太多心眼的胡鸿风,以及事事谨慎的葛魏,显然逗弄眼前这个孩子更有趣些。 这么想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棕红色瓷瓶,拿到李容参面前晃了晃:“小子,你不是想拜我为师吗?给你个考验,你若能通过,我便收你为徒。” 李容参一听,眼神霎时亮了,也顾不上手中还拿着药杵,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考验?您说。” “我这里有一瓶毒药,你趁着无人时下到这将军府的水井中,待府中人毒发了,我便收你为徒。” “这,这这……是什么毒?”李容参哪想的到华白苏会让他去下毒,吓得说话都不利落了。 “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见他不敢接,华白苏直接将瓷瓶塞入他手中,“不急,你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 “嗯……” 李容参嘴上虽是勉强答应了,可实际却许久未再提起拜师一事。 久到期间赫连淳志派人与他父亲碰面,按照他们原先想的那般,让李拯背上了杀子之仇。 久到他母亲被接回凤临城,华白苏安排他们母子私下见了一面。 久到赫连淳锋已经来这将军府与华白苏私会了两次。 而他依旧未有任何动作。 夏去秋来,直到莫约过了两月后,李容参才终于拿着那瓷瓶找到华白苏:“华公子,抱歉,我……我还是不能在井中下毒。” 华白苏正在往一只老鼠的笼中放他新制的毒药,头也不抬地问道:“哦?你不想拜我为师了?” “想的。”李容参答得依旧坚定。 “那为何不去下毒?你若连下毒都不敢,学这毒术又有何用?” “可是将军府的其他人是无辜的。”又过了许久,李容参似乎才鼓起勇气道,“胡将军得罪了华公子,华公子想整他也无可厚非,但将军府其余人并没有得罪您……” 华白苏点点头:“你可想好,错过这次机会,我就再不会收你为徒了。” 李容参闻言,双手紧紧捏着衣角,垂着头,半晌,带着几分鼻音道:“想……想好了。” 只见李容参所站之处,原本干燥的地面上很快出现一片水渍,华白苏却忽然大笑起来:“行了行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爱哭的徒弟我可不收。” 李容参吸了吸鼻子,一时还未理解华白苏的意思,抬头愣愣地看着对方。 “下次陛下来府上的时候,给你弄个正式的拜师礼吧,让陛下做个见证。”华白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让他赶紧回神。 “华公子是愿意收我为徒了吗?”李容参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但依旧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可,可是为什么啊?” “正如胡将军那日所表现出的,毒术在众人心中常常与卑鄙,阴险挂钩,可毒本身并无过错,错的不过是用它的人罢了,了解各类毒物的特性,可以制毒害人,自然也能制解药救人,全在一念之间。” 李容参闻言却更是不解:“我记得华公子当初说过,比起救人,您更喜欢下毒……” “是啊,我喜欢调制出各种奇毒,让中毒者生不如死。”华白苏大方点头,在李容参不解的目光中又道,“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因为我几乎从不主动出手救人,但这与我不害无辜之人并不冲突。” 李容参吸了吸鼻子,如实道:“我不懂。” “正如你父亲,他虽曾有害陛下之心,但他身中剧毒依旧没有提前透露‘主子’的计划,不可谓不忠,在得知自己所效忠之人不顾百姓安危时,冒死向陛下坦诚了一切,不可谓不义,所以陛下仍愿给他一次机会。等你再大些便懂了,这世上善恶本就不是绝对。”华白苏笑了笑,“我从前未想过收徒一事,但既然要收,总也不能败坏毒门的名声。” 世上毒物千万,若有心用来害人,仅一点点毒粉,投入饮水之中,便能害死无数人,使得土地荒芜,生灵涂炭,杀伤力又岂是一般兵器所能比。 华白苏是瑕疵必报的性子,若有人冒犯了他或他所在意之人,他下毒必然不会有丝毫手软,但他却也容不下旁人以这毒术残害无辜。 第39章 师娘 对于华白苏所说,其实李容参并不能全然理解,但华白苏愿意收他为徒,于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那华公子,我能现在能喊您师父了吗?” “我虽答应收你为徒,但未行拜师礼,还不算是你的师父。” 李容参立刻又道:“那今日能行拜师礼吗?” 华白苏笑了一声:“怎么?你还怕我反悔不成?” “不,不是……”李容参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若是早些拜师,不就能早些跟着您学毒术及武艺了。” “不差这一时,放心,我答应你了便不会再反悔,拜师礼一事,还是等陛下来府中吧。” “那好。”李容参微微有些失落的答道。 赫连淳锋并不固定出宫的日子,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也不敢太频繁的来将军府,只是在实在克制不住思念之情时,才会寻机会来见上华白苏一面,有时能在此留宿,有时甚至只能匆匆见上一面便又要赶回去。 而他前几日夜里才来过将军府,短期内该是不会再来。 李容参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华白苏忙完手头的事,才忍不住又问:“那拜师礼……能让胡将军或葛大人他们见证吗?” “其实拜师礼不过是师徒间的一个仪式,倒并非一定要有人见证。”华白苏说完,在李容参开口前却又道,“不过我们还是得等陛下,至于原因……我来考考你吧,你知道拜师礼中,除了要拜师父,还需拜谁吗?” 为了拜华白苏为师,李容参近来特意学习了两国与拜师相关所有礼法,但他想了许久,也未想到这与赫连淳锋有何关系。 最后只能按着记忆,答道:“拜师时需向师父、师娘叩首。” 华白苏地点点头:“是了,所以我们还是得等陛下来。” 李容参听的一头雾水,但华白苏显然已经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只是扬着嘴角,看来心情大好的模样。 ### 与此同时,在云水宫中批阅奏折的赫连淳锋,还浑然不知自己莫名多出了一个“师娘”的身份。 近几个月来,赫连淳锋与凌太妃一直维持着三四日见一面的频率,大多时候是赫连淳锋接着请安的名义去往安福宫,偶尔几次,凌太妃也会寻着借口到云水宫探望他。 因着赫连淳锋去安福宫比去太后寝宫的次数多出许多,每次去又必定待上一个多时辰才离开,两人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便都“知晓”了他们的关系。 这样的事在前朝并非没有先例,加之赫连淳锋如今后宫无人,也从未临幸过那些宫女,渐渐地不止后宫,连朝中大臣都听到了风声。 甚至凌太妃之父凌唯成心中都暗自窃喜,以为能依靠着女儿,再次获得新帝信任。 这样的结果与赫连淳锋所料无异,也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今日正逢下头各州府的奏折送到,赫连淳锋忙于公务未去安福宫,入夜了,凌太妃便让御膳房煮了些滋补之物,亲自送到云水宫,旁人见了只当二人浓情蜜意,未有丝毫怀疑。 待凌太妃入屋后,屋内原本伺候的宫人便都退了出去,赫连淳锋走到凌太妃身后几步,微微侧头轻声道:“太妃这么迟来云水宫,可是有要事?” 屋内亮着灯火,两人的影子映在纸窗上,从外头看来仿佛相拥,实则却是赫连淳锋有意挡住了凌太妃的动作。 “是,那位李大人,让我务必尽快将东西交给您。”凌太妃取出藏在袖中的纸卷,交给赫连淳锋。 赫连淳锋将纸卷展开,视线快速地扫过上头的文字,很快明白李拯为何急着让他收到消息。 赫连淳志今早又找人与李拯接洽,主要表达了两点意思。 其一是让李拯趁着赫连淳锋频繁出入安福宫,尽量在他面前多露面,以取得他的信任。 其二则是让李拯多留意凌太妃与赫连淳锋之间的相处,最好是能收集到有染的证据,赫连淳志想在民间的茶馆、戏楼散播些相关流言。 太妃与新帝有染,甭管这事真假,百姓就爱听这些宫中秘辛,传的人多了,对赫连淳锋的名声必然有影响。 如今百姓对朝廷本就不多信任,赫连淳志看准了这点,不怕百姓不敢传,他还希望赫连淳锋能下令严惩,治传播谣言的百姓一个妄议皇室之罪,如此一来,民怨才会更深。 李拯听闻赫连淳志的计划,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急着让凌太妃给赫连淳锋送信。 赫连淳锋认真思索了一阵,这才绕回书案后,提笔给李拯回信。 赫连淳志想要让李拯接近赫连淳锋,赫连淳锋自然十分乐意,但他不能让此事进行得太过顺利,一旦太过顺利便容易引人怀疑。 将信纸折好后,赫连淳锋抬头交代凌太妃:“朕会命李拯从蔚儿那头入手,你寻个机会让李拯陪蔚儿玩乐,到时朕先将他调去专门保护蔚儿,这样你日后与他接触也更方便些。” “好。” 赫连淳锋本就打算要将李拯调回自己身边,对于赫连淳志如何计划,他并不多在意,而对于他与凌太妃之间之事,他在信中写明,让李拯也按照赫连淳志的吩咐去做便可。 赫连淳志想要朝臣及百姓对赫连淳锋不满,这样他才能打着正义的旗号集结人马对朝堂出兵。 赫连淳锋想的却是,经历了之前种种,如今百姓与朝堂的关系就像是拉满的弓弦,箭迟早要发。 这叛乱一日不起,他便一日无法安心,也不敢接华白苏入宫,只要局势仍在可控范围内,倒不如给赫连淳志一些希望,早些将事情解决。 凌太妃又在云水宫待满了一个时辰才离开,在她离开后,赫连淳锋唤来康奉,交代道:“朕近来不便出宫,你明日去一趟将军府,向白苏说明朕与凌太妃之事,以免日后流言传到他耳中,惹他不快。” 康奉吓了一跳:“陛,陛下之前从未与华公子提过此事吗?” 距离当初赫连淳锋找上凌太妃演戏至今,分明已经过去数月,赫连淳锋也已经不知去过将军府多少趟。 面对康奉的疑惑,赫连淳锋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忘了。” 第40章 解释 康奉闻言,嘴角抽了抽,想到自己要去对华白苏说赫连淳锋与凌太妃之事,整个人便不寒而栗。 若是华白苏不信呢?又或者若是华白苏问自己为何不早将这些告诉他,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或许是见康奉的表情太过惊恐,赫连淳锋又补充道:“白苏通情达理,不会为难于你的。” 康奉心想,华公子要是真是通情达理,您怎么不自己去说。 什么忘了,分明是见面时只想着亲近,生怕这事影响了对方心情。 但这些他也只敢心中想想,最后还是得不接下这份苦差事。 听说华白苏最近在研制一种新毒,康奉只希望对方真如赫连淳锋所言那般通情达理,万万不要迁怒于他。 ### 次日下午,康奉带着赫连淳锋特意让御膳房准备的糕点来到将军府,却是没敢直接去敲华白苏的房门,而是先找到葛魏商议此事。 昨日李容参通过华白苏的考验后,李容参兴奋了整整一日,他又不能出府,便只能拉着葛魏反反复复说,对华白苏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葛魏虽之前也不觉华白苏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但听闻他对李容参所说之话,仍是对他又多生出几分敬意。 今日再听康奉说这些,便迟疑着道:“华公子应该不会如此不讲理吧?” 两人正说着,胡鸿风恰好回府,听闻康奉到了府上,以为是赫连淳锋有什么吩咐,也很快找了过来。 葛魏想了想,便将李容参拜师的过程又说予两人。 胡鸿风打那次在华白苏面前所错了话后,便不太敢在华白苏面前出现,如今听闻这些,更觉是自己狭隘。 加之他本就是直性子,心里藏不住事,凌太妃与赫连淳锋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早就忍不住想要找机会对华白苏说,只是见赫连淳锋次次来都不提此事,又不知该不该透露,只能一拖再拖,如今知道康奉要去替赫连淳锋解释,便自告奋勇的一道前往。 其实在康奉找到葛魏时,屋内的华白苏就已经注意到动静,待三人敲开了他的房门,他直接挑眉道:“什么事这么重要,劳烦三位大人一道过来。” “华公子,我是来替陛下向您说明一件事……”康奉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摸了摸鼻子,“葛大哥,还是你来说吧。” 葛魏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将康奉挡在身后:“华公子,其实是这样的,过几日民间或许会开始流传陛下与凌太妃有染,陛下怕您多想,特意让康奉来先向您解释。这事从一开始便是陛下计划好的,陛下让我等暗中放出消息,让旁人误会他与凌太妃的关系,如此一来才好借由凌太妃之手,向李拯传递消息。” 葛魏喘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说,就听华白苏思路清晰地分析道:“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如此一来,不但与李拯联系时不会引人怀疑,也能成功转移众人的注意,掩盖他时常出宫一事。” 赫连淳锋常不宿在寝宫,宣德宫中的太监宫女不可能毫无察觉,但有了凌太妃的掩护,他们便只以为赫连淳锋是去了凌太妃宫中,不会再做他想。 其他三人皆被华白苏的反应惊到,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点头:“华公子说的是,陛下本意就是如此,陛下与凌太妃之间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越界之处。” “我自然不会怀疑陛下,这也值的你们三人如此大张旗鼓的来找我解释?”华白苏摸了摸腰间的玉坠,“不过这事该不是陛下想传到民间的吧?看来更像是有人想通过这点让百姓觉得陛下不顾伦理纲常,以此来计划百姓与朝廷之间的矛盾,只是陛下似乎不想加以阻止。” “华公子目达耳通,颖悟绝伦,我等实在是自愧不如。”胡鸿风对着华白苏十分行了一礼,真真是心服口服。 昨夜担心了一晚上的康奉,到这时也终于能将提着的一颗心放回原本的位置,从葛魏身后探出脑袋道:“华公子不生陛下的气真是太好了。” 不料他才说完,华白苏便露出一个冷笑:“谁说我不生气?” “啊?” 三人再次集体愣住,就听华白苏对康奉好整以暇道:“你回去告诉陛下,我十分生气,限他七日内出宫见我,过时不候。” ### “他真是这么说的?”赫连淳锋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 康奉垂着头,按照华白苏的交代,提也未提对方实则已经将整件事分析透彻,只是坚定道:“是。” 赫连淳锋虽抱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想法,没一早对华白苏说这事,但原本他还是十分笃定华白苏会信他,结果此时听完康奉的转述,他整个人霎时紧张起来,在案前踱步了几个来回后,道:“不行,朕今夜就要出宫,你去安排一下。” 康奉仍不住提醒:“可陛下昨日才说过近来不方便出宫。” 赫连淳志将要有所动作,近几日必然格外谨慎,盯着赫连淳锋的一举一动,赫连淳锋在此时出宫,实在冒险。 连康奉都能想到这点,华白苏不可能想不到,赫连淳锋稍稍冷静了一些,眯眼认真思索了片刻,忽然恍然道:“白苏给的期限是七日?” “对,华公子让陛下七日内出宫寻他。” 赫连淳锋有些自责地摇头叹道:“是我忙糊涂了,六日之后便是仲秋节,白苏背井离乡,随我回到苍川,这团圆的佳节,我合该陪他一道过。” 据文献记载,数百年前,苍川与冉郢曾是一国,后因战乱一分为二,各自为政,也正因如此,两国的风俗节庆所差不多,无论对冉郢人还是对苍川人而言,仲秋节都是仅次于春节的重要日子。 往年仲秋节宫内都会设宴,天子与朝廷重臣一道赏月、祭月,可今年先帝驾崩不久,丧期未过,赫连淳锋本就不打算大张旗鼓地过节,便也未让礼部张罗这些。 想了想后,他对康奉吩咐道:“你让人秘密去准备,就说朕在仲秋节要带凌太妃出宫赏月。” 第41章 仲秋节 赫连淳锋想要在仲秋节那日带凌太妃出宫,这件事可算是苦了康奉等人,连葛魏也不得不暂时先回到宫中,一道商议此事。 与之前他偷溜出宫不同,若要带上凌太妃,势必无法做到完全不让人察觉,赫连淳锋带上凌太妃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如此一来,除了要考虑如何出宫,如何让赫连淳锋与华白苏碰头,更要考虑两人在宫外的安全问题。 侍卫统领那浩宇目前赫连淳锋并不能完全信任,所以能用的便只剩下由胡鸿风统领的禁卫军,距离仲秋节仅剩六日,胡鸿风紧急调派了一批亲信,连同葛魏等一直跟随赫连淳锋的御内侍卫,安排出了一条线路。 按计划,仲秋当日,赫连淳锋需先去给太后请安,过后再从太后的寝宫直接到凌太妃所居的安福宫,换上禁卫军服侍。 到时会有两辆马车先分别从两个宫门而出,马车中为安福宫中的宫女及太监,由禁卫军护送。 而做禁卫打扮的赫连淳锋与凌太妃,便会混在护送的禁卫军之中,出宫后,马车驶向仲秋节市集,而包括两人在内的一小队禁卫军则跟着胡鸿风返回将军府。 赫连淳锋听过后并无异议,却不料在他与凌太妃商议时,遭到了对方的反对。 赫连淳锋微愣:“太妃是觉哪处不合适?” 凌太妃将视线转向他处:“哀家,哀家仲秋节要陪着蔚儿、兰儿。” 赫连淳锋能明显感受到凌太妃的心虚,明知对方所言非实,他还是尽可能退让道:“那朕与你一道在安福宫中用过晚膳,待他们睡下再离宫,如何?” 凌太妃咬唇沉默,似乎不知该如何应对。 赫连淳锋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才道:“凌太妃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若你实在有难处,朕另做安排便是。” “其实哀家清楚,陛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哀家不该在此时才来拒绝……”仲秋节要带她出宫之事,之前赫连淳锋不是没提过,是她答应之后,赫连淳锋才开始做详细部署,她又犹豫了许久,才长长叹出一口气,如实道,“哀家只是没想过,陛下会安排去胡将军府上。” 凌太妃对宫中哪些是赫连淳锋的人其实并不太清楚,她本以为既是秘密出宫,更多该是会动用赫连淳锋的贴身侍卫,不会劳烦到禁卫军统领,更不可能去到将军府上,今日乍然听闻赫连淳锋的安排,她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赫连淳锋闻言稍稍一想便明白其中关键:“太妃与胡将军可是有旧怨?不瞒太妃,朕要见之人,如今便住在将军府中,因此无论如何出宫,这将军府,朕是必然要去的。” “不,我与他又怎么会有旧怨。”凌太妃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是不愿再说下去,只是道,“可否容哀家多问一句,能劳陛下如此兴师动众,不惜置自己于危险之中也要去见的,可是陛下心上之人?” 外人皆以为赫连淳锋不纳妃,不宠幸宫女,是为凌太妃,可凌太妃心中清楚,赫连淳锋之所以如此,该是早已心有所属。 赫连淳锋眼底染上几分笑意,认真道,“他不仅是朕的心上人,还会是这苍川未来的皇后。” 需藏在将军府中,如此困难才能见上一面之人,想来要立为皇后也并不轻松,但赫连淳锋却如此坚定,像是没有任何困难能阻隔这份真情。 凌太妃不知想起什么,目光也柔和了几分:“那好,便依陛下的计划进行吧。” ### 仲秋节当日,身着禁卫服饰的赫连淳锋与凌太妃顺利抵达了将军府,赫连淳锋让康奉带着凌太妃到一旁的院落休息,自己直奔华白苏所住那屋去。 到了屋门口,他竟莫名有些紧张,抬手几次都未扣响门扉,最后当他终于平复了心情,打算敲门时,那门却毫无预兆地从里头被打开。 华白苏站在门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陛下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打算自己在门外罚站到天明么?” “怎么会。”赫连淳锋向前走了一步,直接将自己挂到华白苏身上,双手环着他的颈项,讨好道,“白苏,我知道错了。” 一道跟到院中的葛魏,以及被响动吸引出来的李容参见状皆露出一脸惊悚的神色。 华白苏关上赫连淳锋身后的房门:“哦?陛下倒是说说,错哪了?” “我不该瞒了你这么久,不该让康奉来向你说明。”正如华白苏了解赫连淳锋与凌太妃之间不会真有什么,赫连淳锋也清楚华白苏不满之处。 华白苏点点头,在赫连淳锋的唇快触到他时躲了躲,冷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赫连淳锋只好求饶:“白苏……别生气了,今日是仲秋节,我们去赏月可好?” 华白苏走到桌旁坐下:“天还亮着呢,我们还是先来说说你与凌太妃之事。” 赫连淳锋跟着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仰头有些委屈道:“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我实在不愿将精力花在旁人身上,这才一直没告诉你。” 华白苏在赫连淳锋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陛下该是将李拯安排入后宫前便早有计划,难道不能在行事前先告诉我吗?” 赫连淳锋趁着他不注意,迅速在他唇上偷亲了一口,这才笑道:“夫君教训得是,下次我一定会先请示完夫君之后再行事。” 一声“夫君”立刻让华白苏破了功,他没忍住扬起了嘴角,但还是带着几分不满道:“陛下每次都只会嘴上说抱歉。” 赫连淳锋眨了眨眼,凑近了轻声道:“今夜我留宿于此,到时再用身体说一次抱歉如何?” 华白苏地回答,是直接将人抱到腿上,含住对方的耳垂:“陛下可不要后悔。” 顾及赫连淳锋每日清晨的早朝,除了登基那日,之后他每一次留宿,华白苏都没舍得折腾他,倒是由着他占了自己不少便宜,如今既然他主动开口,华白苏便也不打算客气。 ### 两人又亲近了一阵,待外头天色全暗了后才出了屋门。 仲秋节的凤临城格外热闹,已经有等不及的孩子,早早放出天灯,远远望去,倒像是围绕在明月附近的璀璨星辰。 华白苏不便出府,胡鸿风便特意命人在院中架起桌椅,准备了美酒美食,让二人能边用饭,边赏月。 院中本就没有旁的下人,葛魏上前替他们的杯中斟了酒,华白苏看了看满满一桌的菜品,转头道:“那位凌太妃呢?今日是仲秋节,陛下既然带她出了宫,还是让她一道来用饭吧。” 赫连淳锋在华白苏后腰处挠了挠,笑问:“白苏该不会是想探探敌情?” “陛下不是说凌太妃是友非敌?”华白苏眯了眯眼,“还是说,陛下还是有可能与她……” 赫连淳锋立刻举手投降:“绝无可能,苍天可见,我心中只有白苏,再容不下他人。” “陛下,我向来没什么容人之量,像敌情之类,我也不需要去探,他日陛下若烦了腻了,想要另纳后宫,记得先杀了我。”华白苏轻笑一声,眸色冷了冷,一字一句道,“否则……恐怕陛下后宫恐怕只会多出几具尸体。” 这些话并非因着赫连淳锋一句玩笑而起,其实是华白苏早就想告诉对方的。 别说他是男子,或许根本无法光明正大的入后宫,就算有朝一日,赫连淳锋真将他接入宫中,身为一国之主,三宫六院也是常事,而他万不可能容忍自己与其他女子人共侍一夫。 数月前他还能想,真到了那日,他便离开苍川,此生再不与赫连淳锋相见,但如今他十分清楚自己做不到那般洒脱,真到了那日,他或许真会忍不住下手,将所有能入赫连淳锋心之人一一除去。 赫连淳锋自觉失言,将人抱入怀中后认真道:“白苏,如果有一天,我真移情他人,你可以对我下毒,是毒死也好,让我生不如死也罢,我绝没有半句怨言。” 华白苏一愣,神色很快放松下来:“好啊,葛大人可也听见了,做个见证。” 葛魏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忽然被提及,浑身颤了颤,丝毫不敢应声。 要知道弑君那可是天大的罪名,就是再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样的见证。 虽然早便知赫连淳锋对华白苏的深情,但他实在没想到,华白苏敢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更是没料到赫连淳锋竟真以性命担保,此生只有华白苏一人。 好在华白苏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有意为难葛魏,很快便又开口,让他去请凌太妃来院中用膳。 可惜从华白苏的角度无法看到,此时抱着他的赫连淳锋神色并不轻松,甚至有几分挣扎之色。 他更加没有注意,刚刚赫连淳锋向他保证的,是不会移情他人,而非不再纳妃…… 第42章 拜师 葛魏离开后没多久,便与康奉一道返回,禀道:“陛下,凌太妃与胡将军像是旧识,刚刚胡将军见着凌太妃后似乎十分激动,两人之后一起离开了,属下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赫连淳锋此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闻言心中对二人的关系有些猜测,但并未透露,想了想后道:“今日过节,你们也坐下一起用饭吧。” 康奉、葛魏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打搅赫连淳锋与华白苏的相处,最后还是华白苏开了口,二人才在桌边坐下。 华白苏又将李容参从屋内唤出,顺道对赫连淳锋说起收徒一事,赫连淳锋闻言微微有些诧异:“你要收李容参为徒?” “嗯。”华白苏伸手摸了一把李容参的脑袋,“他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我在这苍川横竖也是闲来无事,正好教他些能耐。” 赫连淳锋本就有些嫉妒李容参能天天待在华白苏身边,如今华白苏还要收他为徒,赫连淳锋心中更加不平衡,拉着华白苏的手委委屈屈道:“我也要跟你学毒术。” 华白苏哭笑不得:“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学毒术做什么?等李容参学好了这些,自然也能为陛下效劳。” 李容参虽不明白赫连淳锋为何如此,但机灵的小脑袋还是让他在华白苏的话后乖巧道:“待我向华公子学好了武艺及毒术,便如爹爹那般替陛下效劳。” 赫连淳锋却是不买账,只是将头靠在华白苏肩上。 华白苏往他口中喂了一筷肉片,忍着笑哄道:“陛下多大的人了,还和一个孩子争风吃醋?快好好用饭,用完饭还要让他行个拜师礼。” 赫连淳锋这才不情不愿地坐直身体,手指在脸颊上轻点了点,华白苏我会意,旁若无人的在那处亲了亲,赫连淳锋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 华白苏本就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哪怕围观的两大一小眼珠子都快落下了,他也权当没看见。 赫连淳锋更是眼中只有华白苏,属下如何看他,哪有向华白苏讨要福利来的重要。 最惨的还要属葛魏及康奉,面对着一桌子美食,竟有些食不知味,满心全是后悔之意。 刚刚他们就不该坐下来! 只是后悔之外,葛魏心中又不免升起几分羡慕,能得一人,相知相伴,不论前路多难,心中该都是甜的吧。 而他不知道的是,康奉偷偷看了出神的他一眼,除去羡慕,心中又多了几分苦涩。 ### 拜师礼安排在晚膳后,凌太妃与胡鸿风依旧不见人影,华白苏便找来管家,直接帮忙准备相关物品。 华白苏入的乃是冉郢毒门,按理李容参得拜毒门的祖师,但如今身在苍川,既无祖师牌位,也无相关之物,恰逢仲秋节,华白苏索性做主让李容参拜了圆月。 随后便是正式拜师,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一道坐在主位上,李容参先对着华白苏行了三叩首礼,端过一旁的茶碗,规规矩矩道:“师父喝茶。” 说罢他瞧见茶盘中还有一个茶碗,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之前华白苏所说之话,脑中灵光一闪,端起另一茶碗后送到赫连淳锋跟前,极小声道:“师娘喝茶。” “咳,咳咳……”赫连淳锋险些被口水呛到,咳嗽了两声才道,“你喊朕什么?” 李容参偷瞄了华白苏一眼,见对方并无阻止之意,才小心翼翼地重复道:“师娘。” 赫连淳锋神色复杂,似乎是想否认,可话到嘴边不知想起什么,又咽了回去,默默接过了李容参手中的茶碗。 华白苏等他抿了一小口茶水后,才开始对李容参说门中的规矩,说罢又交代道:“在外你可不能喊陛下师娘,明白吗?” 李容参立刻道:“徒儿明白,徒儿心里清楚陛下是师娘便是,不会让外人知晓。” 赫连淳锋差点没再次被自己噎着,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华白苏的手掌。 华白苏回握住他的手,心情格外好,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收个聪明徒弟的好处。 被刺激了一晚上,到了这时葛魏与康奉倒已经有些习惯,见拜师礼结束,主动道:“那我等就不打扰陛下与华公子赏月了,我等在屋内守着,有事陛下喊一声便是。” 赫连淳锋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葛魏松了口气,与康奉回屋的同时不忘拎走了李容参。 院内终于仅剩下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二人。 待那头房门合上,赫连淳锋才将华白苏一把拉入怀中,低声在他耳畔问道:“‘师娘’?我竟不知白苏是这么对徒弟介绍我的,嗯?” 华白苏笑着反问:“陛下不是吗?” 赫连淳锋认真沉思了片刻:“我可还没名没分的。” “想要名分还不简单,陛下随我回冉郢,我用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华白苏本是玩笑,不料赫连淳锋听后却勾了勾他的手指,十分认真道:“好,白苏答应的,日后可别忘了。” 此时院中并未点灯,朦胧的月色洒在赫连淳锋身上,竟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落寞,华白苏愣了愣,很快将人抱起,向屋内走去:“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春宵一刻值千金,既然陛下要嫁我,我们便不要浪费这‘千金’了……” ### 两人亲近完,夜已经深了,赫连淳锋本想与华白苏说说话,可华白苏心疼他的身子,硬是逼着他休息了一会儿。 隔日天还未亮,赫连淳锋便从床榻上起身,华白苏见状,轻叹口气,也跟着下了床替他更衣。 赫连淳锋伸手点在他眉心的褶皱处:“在想什么?” 华白苏替赫连淳锋整理好衣领,左右看了看,才开口道:“在想陛下辛苦。” 赫连淳锋换的仍是禁卫军服饰,一身墨色劲装愈发显得他高大挺拔,均匀分布的肌肉让他看来丝毫不像养尊处优的天子,倒比普通禁卫军更有武将的模样。 华白苏心中清楚,这是因为赫连淳锋一刻也不敢松懈,他不仅要执掌朝政,更要时刻提防明里暗里的恶意,每一步走得都万分艰难。 “不辛苦。”赫连淳锋捧起华白苏的脸,“白苏别生我的气便好。” “我哪里会真与陛下计较这些,也只是太过想念,寻个借口让你来见我罢了。” 第43章 太后 华白苏找赫连淳锋来将军府,原本还有一个目的。 因着苍川地广人稀,战争又造成死伤无数,所以苍川早在许多年前,就将居丧期由三年改为仅三个月。 如今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太后及朝臣恐怕很快便要开始操心赫连淳锋立后一事。 华白苏原想提醒赫连淳锋注意,可见面之后又觉此举有些多余,他相信自己能想到之事,赫连淳锋亦不会忽视。 至于要如何应对,赫连淳锋既然没有主动提及,他便也不多过问。 二人收拾好后出了屋子,恰好遇上来寻他们的凌太妃及胡鸿风。 凌太妃似乎一夜未眠,双眼也红肿着,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她走到赫连淳锋面前,低声问道:“陛下,可是要回宫了?” “嗯。”赫连淳锋往一旁让了让身,“太妃,这便是我对你提过的,来这将军府所见之人,华白苏。” 凌太妃此时才注意到赫连淳锋身边还站着另一人,由于昨夜不曾休息,她的反应变得有些迟缓,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赫连淳锋话中之意思,霎时瞠目结舌:“陛下,这,这……” 她不是未想过需要被赫连淳锋藏在将军府中的,必然不是寻常人,可任他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是男子,冉郢国的男子。 而赫连淳锋不仅打算将来接他入宫,还打算立他为后。 “白苏,这是凌太妃,近来多亏了她的帮助,我才能躲过‘那些人’,与李拯互通消息。”赫连淳锋又对华白苏介绍道。 华白苏微微低头示意:“见过凌太妃。” 凌太妃这才回神,自觉失礼,便对华白苏有些歉意地笑。 赫连淳锋转身抱了抱华白苏:“天凉,你回屋休息吧。” “嗯。”华白苏也知今日赫连淳锋要混在禁卫中回宫,实在不方便让他随行,便未再多言,直接点头应下。 ### 其实华白苏想的并没有错,三月丧期虽还未满,眼见着赫连淳锋与凌太妃的留言传的沸沸扬扬,太后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赫连淳锋昨日离宫前,曾去太后宫中请安,那时太后曾表示安排了“家宴”,邀请了禄廉木及其夫人、长女入宫,一道过仲秋节。 禄廉木长女禄平露如今已年满二十,一直未许配人家,朝野上下都清楚,禄家这是想再出一个皇后。 如今太后安排“家宴”,目的再明显不过。 赫连淳锋与凌太妃在晚膳前便出了宫,并未参加太后安排好的所谓“家宴”,也正因如此,太后昨夜大发雷霆,派人在安福宫守了一夜。 赫连淳锋留在安福宫的侍卫一早便在宫门内候着,见到他们一行返回,立刻上前对赫连淳锋耳语了几句,赫连淳锋冷笑一声:“朕知道了。” 胡鸿风见状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问题?” “一点小事,胡将军,你多调派些人手到云水宫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赫连淳锋想了想,转头对女扮男装,同样做禁卫打扮的凌太妃道,“可能要委屈太妃先去云水宫休息,朕会让人将蔚儿、兰儿也接到云水宫。” 凌太妃愣了一会儿:“好,只是哀家一直待在云水宫……似乎也不妥吧?” 云水宫实际上便是赫连淳锋的书房,赫连淳锋在那处理日常的政务,批阅奏折,偶尔也接见一些亲信大臣。 凌太妃虽偶尔会借故去那里给赫连淳锋传递些消息,但她一介女流,不可能真长住云水宫。 赫连淳锋自然也明白这点,给了她一个安抚地笑:“只是未免太妃与母后起冲突,才让您先去云水宫稍事休息,您不必担心,朕早朝后会去安福宫处理此事,母后那里朕会解释清楚。” 凌太妃点头:“好,哀家这便先去云水宫候着,陛下不必为此事挂心。” 赫连淳锋又交代了胡鸿风几句,这才与他们分开,带着康奉等人,往宣德宫去。 ### 早朝过后,赫连淳锋连朝服也未换,带着自己的一队亲信,直接去了太后寝宫。 太后见到匆匆赶来的儿子,丝毫不觉诧异,只是坐在主位叹道:“如今哀家想见陛下一面,真是不容易呐。” 赫连淳锋面色平静,缓步上前:“母后说笑了,儿臣不是昨日才来给母后请过安?” “你那是专程来给哀家请安的吗?”太后面上露出几分讥讽的神色,“依哀家之间,你分明是要去那凌太妃宫中,来哀家这里不过是顺道罢了。” 太后原以为赫连淳锋会反驳,至少在人前维持母慈子孝的假象,不料赫连淳锋竟是毫不在意地直接点头认了:“母后,有些事心中明白便好,为何非要说的如此明白?看在您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朕,朕本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但您又何苦如此较真,在朕幼时是如何对朕的,难道您心中不清楚吗?” 赫连淳锋入内时并未清退左右,屋内还有不少伺候的嬷嬷、太监,加上他自己带入的徐六、康奉,闻言心中皆是诧异,更别提被直接落了面子的太后。 太后气得不轻,半晌才抖着声道:“孽子……” “母后也不必动怒,毕竟这不过是个开始。”赫连淳锋笑了笑,目光四周那些伺候的宫人身上扫过,“诸位嬷嬷伺候母后多年,如今年事已高,也该休息休息了。朕会另行替母后挑选几个机灵的宫女、太监来伺候。” 将太后身边的心腹调离,换上自己的人,这便相当于变相的将太后软禁。 太后明白了赫连淳锋的意思,霎时从椅子上站起身:“再怎么说哀家也还是你的母后,是这苍川的太后,你这是不孝!” “那又如何?”赫连淳锋反问了一句,又道,“朕还想告诉母后,母后若好好在这宫中待着,不插手朕的事,朕保证您可以在这宫中好好的颐养天年,如若不然……” 他未将话说完,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太后整个身子晃了晃,在一旁太监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指着赫连淳锋道:“哀家插手什么了?哀家安排家宴,让你与禄家的女儿多接触,还不是为你日后打算,如今你初登大位,正是需要忠臣辅佐的时候,你真要为了那个凌心妍,与整个禄家作对?” 凌心妍乃是凌太妃闺名,太后显然已经气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 “朕乃是这苍川的国君,而禄家人效忠于朝廷,效忠于朕,又何来作对一说?母后非要朕将话说明白吗?朕只是不想走父皇的老路,不想以婚姻作为笼络重臣的筹码,更不想娶一个如母后一般,心中只有家族利益的禄家女子为后。” 第44章 和亲 上一世,赫连淳锋便是念及那实则并不存在的母子之情,哪怕并不打算娶他这位表妹,也只是拖延着立后一事,从未与太后起正面冲突。 可当经历了之后的一切,看清太后的真面目,他连面上虚假的表象也懒得再费心维持。 从寿景宫离开,赫连淳锋立刻转头对康复吩咐:“派人看好了,别让任何消息从这里递出去。” “是!”康复也知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轻忽,立刻着手调派人马。 赫连淳锋又带着人到了安福宫,将太后留在那里的人全部清走,这才拒绝了龙辇,慢慢往云水宫踱去。 控制太后并非难事,太后久居深宫,与外界联系本就不多,唯一可能会有所怀疑的禄家,碍于身份,也无法随意派人出入后宫,等过了这一阵,见机再做打算也不迟。 但禄廉木与太后不同,禄廉木身为当朝相国,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无法与之正面抗衡,便只能暂时拖延,可禄廉木何其精明,他若不想出万全之策,越是拖延反倒越发惹人怀疑。 不迎娶禄平露的办法不少,却没有一样能既顾及禄家,又顾及华白苏,何况他身后还有日日盯着他,盼着他行差踏错的赫连淳志。 赫连淳锋闭了闭眼,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只觉分外疲惫。 ### 忧心之事多了,赫连淳锋每日休息得便愈发少了,整个人也跟着清减了不少。 好在近来也算有一件好事,一个多月前,他正式向冉郢送出了议和书,随议和书一道送出的,还有苍川国的千匹良驹,以此来表示苍川愿与冉郢通商的决心。 苍川地广人稀,草原辽阔,适合放牧养殖,因此养出的马匹格外健壮。 与之相对的,是农作物减产,许多地方已经开始出现饥荒。 通商的想法是赫连淳锋最先提出的,起先遭到的许多大臣的反对。 那些大臣认为,在对方还未答应议和时便急着提出通商,只会让苍川处在弱势。 尤其在战争之后,两国关系仍处在十分紧张的阶段。若冉郢扣下苍川送出的战马,用以攻打苍川,那么对苍川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 但苍川的饥荒正在不断扩大,受战争影响,国库中的粮食也十分有限,不足以用来赈灾,百姓又急需粮食续命,在如此情况下,若非要等冉郢先表态,耽误的不是几个月,而是苍川数万百姓的性命。 最后赫连淳锋力排众议,仍是坚持向冉郢送出战马。 若他没有记错,此时的冉郢也刚经历完一场内乱,并不适合再贸然对邻国发起战争。 他赌得是冉郢那位君主对子民对将士的仁,也是冉郢永安王当初与他议和时的信。 这种将全部赌注都压在他人身上的感觉并不好,输了很可能便会赔上整个苍川。 直到派去商谈的大臣带着粮食返回的消息传回宫中,赫连淳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稍稍放松一些。 他将连同禄廉木在内的几位心腹大臣召入宫商议,打算在粮食抵达凤临城的后,立刻派人将粮食运送到灾区。 此次赈灾后,百姓对朝廷的信任该会有所回升,也正因为如此,赫连淳志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他们的行动。 派去赈灾的官员便显得尤为重要,武将方面,赫连淳锋打算派康奉去,至于文官他心中的人选其实的禄廉木。 一来,他软禁太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禄廉木曾派人入宫探望,被他寻了借口推脱过去,禄家必然已经起疑,禄廉木若再留在凤城内,之后只会愈发麻烦。 二来,比起目前朝中其他大臣,禄廉木的确是最不可能为赫连淳志所用的,是他可以全然可以放心的人选。 三来,派出当朝相国亲自到地方赈灾,更能体现朝廷对灾民的重视。 但让禄廉木去赈灾一事,他不便自己开口,便在商讨时,安排由胡鸿风来提议。 禄廉木听闻后略有些诧异,看了胡鸿风一眼,但在沉吟过后,还是点头应道:“若陛下需要,微臣愿意效劳。” 赫连淳锋没有立刻表态,认真思索后也只是道:“相国确实是朕可以全然信任之人,但此行艰险万分,还是容朕再好好考虑考虑。” 几人又讨论了灾情,直到天色暗下,才起身告退。 待众大臣陆续离开,禄廉木却是仍坐在位置上,赫连淳锋便让徐六带着其余人等都先退到门外候着。 “舅父可是有事要说?” “陛下,君臣有别,日后还是勿喊微臣舅父了。”禄廉木面上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舅父可是想问母后之事?”赫连淳锋心知其中原因,叹出口气,“朕不是有意不让舅父的人见母后,实在是……” 那日中秋家宴,赫连淳锋并未出现,之后禄廉木再派人入宫,便无法与太后联系上,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 禄廉木微微皱眉,问:“可是太后娘娘身体不适?” “母后身体无碍。”赫连淳锋顿了顿,起身走到禄廉木跟前,“舅父乃是自家人,朕也不想有所隐瞒,便直说了吧,其实是朕与母后之间起了些争执,您也知晓,如今的后宫并不安全,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朕也是生怕母后一时冲动,让外人看笑话事小,抓住把柄对禄家以及朕不利事大,因此才派人严加看守。” 禄廉木很快明白赫连淳锋话中之意,沉声问道:“陛下,太后纵然再不是,那也是您的母后,您怎么能如此对她?” “那依舅父之见,朕便该由着她与朕作对,让外人坐收渔翁之利?”赫连淳锋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上位者不容质疑的威严。 禄廉木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容微臣多问一句,陛下与太后之间的争执,可是因为小女?” “是,也不是。”赫连淳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自嘲,“朕与母后素来不和,朕有时甚至在想,对母后而言,朕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还是只不过是帮助她获得身份地位的一个工具。” 禄廉木闻言立刻想要出言反驳,赫连淳锋却快他一步继续道:“舅父不必提她多言,母后待朕如何,朕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至于立后一事,也不瞒舅父,朕那日之所以不愿出席母后准备的‘家宴’,也是考虑到平露的心情,不想让她对朕抱有什么希望。” “陛下心中可是已有人选?”这点上禄廉木倒不意外,毕竟赫连淳锋已经将自己的态度展现的十分明显,让他意外的是,赫连淳锋会选择如此直白的告诉他。 赫连淳锋点头:“朕打算与冉郢国和亲,迎娶冉郢国公主为后。” 第45章 烦忧 赫连淳锋的双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 和亲,这是他目前能想到唯一的办法,既能稳住禄家,又能将婚事再拖延一段时日。 毕竟两国路途遥远,再者,冉郢的永安王邢辰修那日似乎已经看出了他与华白苏的关系,他提议和亲,对方心中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换言之,赫连淳锋这样做相当于把难题抛给了邢辰修以及那位素未蒙面的冉郢君主,所说并非是万全之策,但总也好过迎娶禄平露,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陛下是想借此来安抚百姓?” 禄廉木的问话令赫连淳锋自自己的情绪中抽神,很快应道:“是,舅父也知,经过上一场战争,如今苍川可谓是人心惶惶,虽说现在两国签署和平协议,甚至开始通商,但有了前车之鉴,百姓仍是不敢完全信任朝廷。” “民乃国之根本,若连朕的子民都无法安居,那朕的这个皇位,又岂会安稳?与冉郢和亲,是朕想向世人表达的决心。” 半晌,禄廉木叹道:“倒也不失为一条收拢人心的捷径。” “但朕要让百姓心安,自然就有人不愿看到百姓对朝廷重拾信任,和亲一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还望舅父能暂时替朕保密,母后那头……朕也是实在无法,才出此下策。” “微臣明白了。” 赫连淳锋并不觉得禄廉木会完全相信自己所说,但至少可以稍稍缓和一下他与禄家的关系。 之后禄廉木必然还会想办法与太后联系,他只能借由此次赈灾,将对方先调离凤临城。 ### 禄廉木离开云水宫后,赫连淳锋独自在窗边坐了许久,直到徐六入内,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道:“陛下,该传膳了。” “传吧。”赫连淳锋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身为天子,何时该做何事早已经定好,一步未走对,都会落人口实,纵然没有丝毫胃口,这膳也是免不了要传的。 只是这满桌的饭菜送来,最后赫连淳锋一口未动,全赏了云水宫伺候的宫人。 徐六虽为大内总管,但也猜不透赫连淳锋此刻为何事忧心,更加不知该如何劝,犹豫片刻后还是领了赏,叫来几名太监,将晚膳撤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见赫连淳锋仍是站在窗边,没有要挪动的意思,忍不住又上前劝道:“陛下,天凉,您注意身子。” 已经入冬了,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窗外灌入,徐六不过上前了两步,便冻得直打哆嗦,赫连淳锋却仿若未觉。 今日云层厚重,挡住了月儿的光亮,显得有些昏暗,赫连淳锋微仰着头,忽然出声道:“凌太妃说的没错,这皇宫便是一座牢笼,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徒有华丽的外表,用来欺骗那些趋名逐利之徒。” “陛下……”这话徐六实在不知该如何接,只得转而问道,“天色不早了,可要摆驾回宣德宫?” 赫连淳锋自嘲地笑了笑:“朕孤家寡人一个,回宣德宫与在此又有何区别?你先下去吧,朕想静静。” “是。”徐六应了声,却也未立刻离开,而是取了一旁的披风,又送到赫连淳锋手旁,道,“陛下,恕奴才斗胆,陛下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宫外……宫外那位主子若是知道了,怕也是会心疼的吧?” 赫连淳锋极少在徐六面前提起华白苏,但也从未刻意隐瞒,徐六贴身伺候赫连淳锋,自然知晓他与凌太妃之间清清白白,而真正让他挂念的,始终是被护在将军府中的那一位。 “你倒是会说话。”赫连淳锋闻言脸色终是缓和了一些,接过徐六手中的披风,“他日若他入了宫,你可得记得今日这一声‘主子’。” 徐六此时还无法完全明白赫连淳锋言下之意,但仍应道:“陛下心上之人,自然是奴才的主子。” 赫连淳锋轻笑了笑,挥手让他退下。 一宿未眠,直到早朝的时辰,赫连淳锋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走出桌案,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上朝服。 昨夜里吹了风,加上思虑过重,多日不曾好好休息,早朝时赫连淳锋便有些咳嗽,待早朝结束,徐六立刻宣了太医。 赫连淳锋确是患了风寒,太医诊断过后便建议他卧床静养。 赫连淳锋自己却是道:“苍川如今又是饥荒又是旱灾,咳,咳咳……朕不过得了小小风寒罢了,又怎么能不理朝政。” 太医又劝了几句,见赫连淳锋丝毫不为所动,便也只得开了方子,先让人去煎药。 太医前脚刚离开,康奉后脚便迈入云水宫。 赫连淳锋见到他有些无奈,轻摇了摇头:“徐六让你来的?” 康奉如实点头,他今日本是休沐,徐六派人找到他,说是陛下病了,他便立刻又赶回了宫中。 徐六知晓如今赫连淳锋重用康奉,对赫连淳锋之事,康奉自然更加清楚,便只能将他找来,看能否劝劝赫连淳锋。 可谁知康奉还未开口,赫连淳锋已经早他一步道:“朕的身子,咳……朕自己明白,没什么大碍,不过你来的正好,朕也有事要找你商议。” 赫连淳锋抬眸,视线扫过,徐六立刻会意,带着其余人等离开。 待屋内仅余下两人,赫连淳锋才继续道:“朕已收到消息,冉郢使节不出十日便会抵达凤临城,待冉郢送来的米粮运到,朕打算开仓赈灾,但此次赈灾路上必定风险重重,你带兵与禄相国同往,趁这几日你先准备准备,需要哪些人让胡鸿飞从禁卫军中调。” 康奉微微有些诧异,没料到赫连淳锋会直接派禄廉木去赈灾,但他很快回神,与赫连淳锋讨论赈灾的相关事宜。 赫连淳锋需要休息,康奉没敢在云水宫逗留太久,听赫连淳锋说完计划,便起身告退,但在离开云水宫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心中若实在烦闷,可要安排出宫一趟?” 仔细算来,赫连淳锋已有月余没去将军府,康奉心知如今除了华白苏,恐怕没人能劝动赫连淳锋好好休息。 赫连淳锋闻言却是苦笑:“仲秋节朕带着凌太妃出宫,已经引起禄家怀疑,咳咳……如今宫内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实在不宜再冒险。白苏的身份本就敏感,若让那些人察觉,之后所有的计划便再难进行。” 还有一点赫连淳锋并未说出口,他并非不想见华白苏,但他如今其实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和亲一事,他更是不知该不该向对方坦白。 他既担心华白苏无法理解他的处境,又担心华白苏太过替他考虑,反倒委屈了自己。 自打华白苏来到凤临城,与赫连淳锋便是聚少离多,每次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分别。 赫连淳锋自认对不起华白苏一片深情,他有时候反而希望华白苏对他能像对旁人一样,多几分肆意,少几分体贴,这样或许还能轻松一些。 康奉见赫连淳锋神色暗淡,也知以目前的局势,赫连淳锋频繁出入将军府,必然惹人怀疑,他未再多言,只是在走出云水宫后,毫不犹豫地往宫门方向去。 身为臣子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君主糟蹋自己的身子,虽说赫连淳锋如今无法出宫见华白苏,但康奉相信,凭着华白苏的聪明才智,总有办法能管管他们这位任性的陛下…… 第46章 使臣 八日后,冉郢使臣率着运送粮食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入了凤临城。 为了表示欢迎,赫连淳锋特意在文曜殿设宴,宴请这些来自冉郢国的贵客。 据闻,冉郢君主在不久前的内乱中受了重伤,如今正闭关休养,永安王邢辰修被破格封为辅政王,朝堂上的一切事物都暂由他来主持。 赫连淳锋本就猜测,此次派来苍川的使臣必定是邢辰修的心腹,因此在见到率先迈入文曜殿的两位时,他并不觉多诧异。 但当他见到跟在两人身后的那一位,立刻大惊失色,险些没忍住要从主位上起身,直到三人走到殿中央,按照苍川的规矩,向他行了大礼,他依旧有些未从震惊中回神。 来的两位使臣乃是如今的冉郢的镇北将军李徒,以及镇北军副将吕义水。 两国暂时停战后,原镇北将军卫衍便随邢辰修回了皇城,被封为御前锦卫将军,而李徒、吕义水仍镇守边关,此次两国正式签署停战协议,他俩本是回皇城述职,因着在战场上与赫连淳锋交过手,相对于朝中文臣,更熟悉苍川国,便临时被任命为使臣,来到了苍川。 赫连淳锋勉强稳住心神,微微点头示意后,目光很快又移到了他们身后那名青衣男子身上:“二位将军朕都不陌生,只是这位……” “在下华白苏,奉辅政王之命,特来与苍川国的诸位商议两国通商一事。”华白苏稍作停顿,“目前两国货币并不统一,加之路途遥远,能够交易的商品有限,若陛下真有诚意促进通商,辅政王希望在下能在苍川与陛下及诸位大臣商议出一套具体可行的通商细则,带回冉郢。” 华白苏入宫前显然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赫连淳锋稍稍安心了一些,顺着他的话道:“苍川与冉郢盛产的物产不同,通商便能取长补短,让百姓的生活更为便利,朕自然是真心想要两国通商。华公子及二位将军便先安心在凤临城内的使馆住下吧,通商一事,朕会让户部尽快出个章程,先让诸位过目。” 如此一来,华白苏便可名正言顺地留在凤临城,不仅如此,有了冉郢来使的身份,之后赫连淳锋可随时宣他入宫共议通商事宜,不会惹人怀疑。 “多谢陛下。”华白苏得到了想要的回复,又行了一礼,借着动作,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主位上的男人,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 赫连淳锋憔悴了许多,除去整个人消瘦了一圈,面色也显得十分苍白,或许是之前的风寒还未痊愈,在对话的间隙,他偶尔还会低咳几声。 华白苏想冲上前质问男人,为何不爱惜身子,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但此时他却只能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演好这冉郢国的使臣。 其实早在那日康奉到将军府告诉他赫连淳锋病了的消息,他便恨不得立马混入宫中,他们也确实已经开始讨论让他乔装入宫的方法。 巧的是,就在这时,邢辰修派来的人已经早一步抵达凤临城,并拿着邢辰修所给的香囊,吸引到遇夏,与华白苏取得了联系。 邢辰修回皇城后,始终放心不下随赫连淳锋回苍川的华白苏,此次派李徒、吕义水来苍川,一来确实是为了确定通商的细节,二来也是为了确定华白苏是否安全。 华白苏在看过邢辰修所给的信件后,便想出了借此混入宫的法子。 也好在当初在镇北军营,他曾与李徒、吕义水有过一面之缘,加上出宫前邢辰修有过交代,二人这才愿意配合他,将他一并带入宫中。 ### 很快到了晚膳的时辰,三人在赫连淳锋的示意下入了席,在场的重臣也一一入了座。 华白苏等人作为冉郢派来的使臣,坐在赫连淳锋右下位,而他左下位则是当朝相国禄廉木。 换言之,禄廉木与华白苏几乎是相对而坐,也是到了这时禄廉木才猛然想起他为何会觉得“华白苏”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这不正是当初救下赫连淳锋,随赫连淳锋一道回苍川的那名冉郢人? 如此说来,从一开始华白苏便极有可能是冉郢那位辅政王安排入苍川的眼线,禄廉木皱眉,在心中将有关华白苏的一切梳理了一遍。 他并未错过刚刚赫连淳锋在见到华白苏时那一闪而逝的惊讶神色,那种本能的反应不似作伪,他相信赫连淳锋对华白苏此次随使臣入宫一事并不知情。 可关于华白苏的身份,赫连淳锋到底是否真的毫无所觉,便不得而知了。 席间赫连淳锋与李徒等人说了说两国的风土人情,刻意并未与华白苏有太多交流,只是这一顿接风宴下来,几人可谓是各怀心思,都有些食不知味。 待宴席结束,赫连淳锋便让胡鸿风护送几位使臣及随行的兵马到使馆落脚,而他自己则留在殿中,应付显然心存疑惑的禄廉木。 好在对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之间的关系,禄廉木并没有太多猜测,只是怀疑赫连淳锋隐瞒了一部分事实,赫连淳锋便以当初急着赶回苍川为由搪塞过去,并表示关于华白苏的身份,他会再派人仔细调查。 隔日禄廉木便要启程前往西面赈灾,二人便又商议了一些赈灾之事。 赫连淳锋离开文曜殿时,距离散席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他坐入龙辇,几乎是想也未想地对外头的人道:“去云水宫。” “陛下,时候不早了,回宣德宫歇息吧。”康奉的声音从龙辇外传来,赫连淳锋正要拒绝,就听他不知为何又补充道,“今夜宣德宫是葛大哥轮值吧?” 赫连淳锋霎时顿住了动作,一颗心为着康奉话中之意而飞快地跳动起来。 葛魏身为御内侍卫,原本确实是该在宣德宫轮值守夜的,但他将葛魏派出宫办事,侍卫处那头便将葛魏从轮值的名单中划去了。 葛魏是奉他之命去保护华白苏的,若要说葛魏在宣德宫,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华白苏此刻正在宣德宫内。 第47章 风寒 赫连淳锋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般激动的情绪。 既期待,又紧张,从文曜殿到宣德宫,短短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竟让他觉得无比漫长。 待到了宣德宫外,扶他下龙辇的徐六见他神色有异,以为是他身体不适,立刻有些担心道:“陛下怎么了?奴才这就去宣太医来。” “不必。”赫连淳锋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转头对徐六道,“今夜宣德宫内不需要伺候,你带着他们,都先下去休息吧。” 到了这时徐六才察觉出异样,宣德宫内此时灯火通明,但本该在屋内候着的宫女及太监此时都在门外,而宫中守卫的人数也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且全是赫连淳锋的心腹,已经许久未见的葛魏此时正守在门边。 徐六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回神后很快应下,按照赫连淳锋的吩咐,将无关人等都带离此处。 赫连淳锋这次未在门外多做停留,很快推开屋门入内,与他预想中不同,华白苏并未如之前几次那般,在门边等着他。 他脱去披风,绕过屏风进入内室,这才见着半靠在靠在软榻上的男人。 听到脚步声,华白苏微微抬眸,视线落在赫连淳锋略显苍白的侧脸上:“陛下果真是日理万机。” 华白苏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太多喜怒,赫连淳锋却仿佛感受到了阵阵寒意,他快速地将在路上时提前想好的说词在脑海中过了几遍,无奈地发现,那些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的借口,根本无法安抚到眼前之人。 无奈之下,赫连淳锋只得走上前,把自己靠进对方怀中,轻声喊:“白苏……” 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委屈。 华白苏被气乐了,一手将他从怀中推开,一手捏住他消瘦了不少的脸颊:“我还什么也没说,怎么陛下倒先委屈上了?” “白苏,我……咳咳,咳……”赫连淳锋想要道歉,开口却是先咳嗽起来。 他撇开头,伸手抵在唇上,许是今夜说的话多了些,喉头格外不适,一咳起来一时便无法停下。 华白苏叹出口气,起身半拥住赫连淳锋,一边伸手到他身后替他顺气,一边冷道:“陛下就不能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吗?” 这次换做赫连淳锋挣扎着想从华白苏怀中挣脱,待咳嗽稍稍缓和了一些后,他便道:“我患了风寒,这样容易传染。” “是么?”华白苏揪着他的衣领将人又拉回跟前,在他还未回神前,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像是要宣泄对赫连淳锋的不满,华白苏按住赫连淳锋的后脑,不让他退离,齿尖在他的唇瓣上肆意啃咬,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 赫连淳锋起先还想要抵抗,发现华白苏是真有些动怒后便再不敢乱动,乖乖由着对方动作。 直到华白苏情绪稍稍平复一些主动退开,他才将头抵在男人肩上蹭了蹭,讨好道:“白苏,我也不是故意要生病的。” “哦?陛下不是故意的,难不成是有人拿着刀逼您,不让您好好用膳,好好休息?” 赫连淳锋语塞,过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子,转了话题道:“你是怎么与冉郢使臣联系上的,刚刚文曜殿内见着你,我真是又惊又喜。” “你近来无法出宫见我,我总得想想办法,我要再不入宫,难不成真等着你将身子糟蹋坏了?”华白苏瞪了赫连淳锋一眼,拉着他走到床榻旁,“今日我便看着你睡,我倒想看看陛下平日里都是如何休息的,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赫连淳锋从身后抱住华白苏,在他耳旁低声道,“白苏,这里是我的寝宫,难道你不想在我的床榻上……” “我只想陛下好好休息。”华白苏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时候不早了,若陛下还不打算就寝,我不介意帮帮陛下。” 赫连淳锋立刻想起当初在马车上华白苏对他用毒一事,心中不由苦笑,他怎么忘了他家这位可不是一般人。 最后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陪我休息。” “陛下今年多大了?还非得有人陪着才能入睡吗?”华白苏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与赫连淳锋一道褪去衣物,躺到了他身侧。 赫连淳锋这才安心闭上眼,在熟悉的气息中慢慢睡去。 ### 因着近日赫连淳锋心中始终压抑着愁绪无处释放,就算是每日按时服用药物,他的风寒便也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转,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见着华白苏,他的情绪起伏过大,到了夜里病情竟忽然加重。 热意从相贴的皮肤处传到华白苏那儿,令他很快察觉到了异样,从睡梦中惊醒。 替赫连淳锋把过脉后,华白苏难得地有几分慌乱,也是生平第一次,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跟着父亲好好学医,若是他如父亲那般精通针灸之术,至少在这样的时候能令赫连淳锋好受一些。 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他们身在宫中,赫连淳锋贵为天子,病了自然有太医诊治。 华白苏坐起身,想唤葛魏入内,结果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赫连淳锋已经睁开了眼。 赫连淳锋本就睡得不深,华白苏一动他便醒了,只是有些头晕,缓了一会儿才微哑着嗓子问道:“白苏,怎么了?” “你发烧了,得宣太医来。” 华白苏说着就要下床,赫连淳锋却是先一步抱住了他:“别麻烦了,我的身子自己清楚,就算太医来了,我也没办法立刻痊愈。” “那也不能就由着你如此。”华白苏皱眉,显然对赫连淳锋的说法十分不认同。 “这时宣太医必然闹出很大动静,你便只能在那太医赶到前先行离开。”赫连淳锋抱着华白苏不愿松手,许是在病中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又咳了几声才继续道。“可是白苏,比起太医,我更需要的……是你啊。” 第48章 发烧 华白苏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忍心立刻离开,只是转身将他塞回棉衾中裹好,道:“好,我不走,陛下现在觉得如何,身子难受吗?” 赫连淳锋立刻摇头,他生怕自己若说难受,华白苏便要去请太医来。 华白苏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也不再问,伸手搁在赫连淳锋额上探了探,那显然不同于常人的热意令他忍不住皱了眉。 不宣太医,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让人就这样烧着,华白苏回忆着从前华白薇生病时华辛的做法,下床想去拧一条帕子替赫连淳锋擦拭身子,赫连淳锋却是有些不安地再次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了他的动作。 “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离开,再说交给旁人照顾,我也放心不下。” 赫连淳锋闻言放松了一些,但还是哑着声追问道:“那你去哪?” 病中的赫连淳锋似乎格外粘人,华白苏俯身在他干涩的唇瓣上亲了亲,有些无奈道:“我的陛下是烧傻了么?不能宣太医,我总得想办法让你好受些吧?” 赫连淳锋这才放开手,但华白苏在屋内走动时,他的视线仍是一刻也未离开对方,生怕人跑了似的。 在外头守着的葛魏,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轻叩了两下门,问道:“陛下?” 赫连淳锋立刻有些紧张地看了华白苏一眼,提高了声对外头道:“无事,不用进来。” 结果才说完,他便咳嗽起来,华白苏匆匆倒了杯水回到床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紧张什么?葛魏还能强迫你宣太医不成?要是他们真能左右你的行为,今日你也不至于病成这样了。” 赫连淳锋自知理亏,就着华白苏的手喝完了水,在看到他另一手拿着的帕子时,眼神亮了亮:“白苏要替我擦身吗?” “嗯。”白苏撇了他一眼,“病了就乖乖躺好,在你痊愈之前,什么也别想了。” 赫连淳锋倒回枕头上,有气无力地应道:“遵命。” “陛下还能应得更敷衍一些吗?”华白苏摇了摇头,“别说话了,快休息吧,我在这守着你。” 赫连淳锋也知自己现在这声音听在华白苏耳中,怕是只有心疼,便听话地闭上眼,让华白苏替他擦拭身子。 为了不让华白苏担心,赫连淳锋努力表现得与寻常无异,但事实上,他整个人像是被烈火包围一般,烧得难受。 华白苏拿帕子在他肤上擦拭,确实缓解了部分不适,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一日,叛军围了皇城,华白苏将唯一的解药喂入他口中,他想要拒绝,想要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意识像是被劈成两半,一半在梦中挣扎,拼命想要逃离那段命运,一半却又十分清醒地知道那一切是梦,只等着自己醒来。 可在那梦境之后的依旧是梦,他梦见自己一次次重生,用了各种方法,试图摆脱那个结局,可无论他做什么,都救不了华白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华白苏一次次倒在他怀中。 ### 华白苏察觉到赫连淳锋睡着后,也不敢再休息,一直守在一旁。 到了后半夜,赫连淳锋开始发汗,身上的热意也渐渐退了下去,可还不待他松口气,就察觉到男人似乎是被梦魇缠住,眉头紧皱,口中不停呢喃着什么。 华白苏凑近了才听清赫连淳锋是在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带着浓浓的绝望。 “陛下……陛下?”他扶着赫连淳锋的肩,想将人从梦中唤醒,可赫连淳锋只是不断挣扎着身子。 眼见着那汗水不断从头上冒出,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华白苏有些急了,提了几分声音道:“赫连淳锋!” 床榻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只是眼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水光,在目光触及到华白苏后,便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爬上了岸,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华白苏凑上前抱着他,替他顺了顺气:“做噩梦了?” “白苏……”赫连淳锋微微抬起身回抱住华白苏,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生怕下一秒华白苏便会消失不见。 “我在。”华白苏侧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梦见什么了?” 赫连淳锋只胡乱晃了晃脑袋,靠在华白苏肩上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声音道:“梦见你不要我了。” 华白苏很快笑道:“陛下,梦中事物做不得真。” 赫连淳锋闻言看了他一会儿,牵起他的手放在胸口处,“白苏,若是将来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快,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但求你,别抛下我……” 赫连淳锋用了“抛下”这个词,华白苏微微有些诧异,同时对方仍未平复的剧烈心跳透过胸口薄薄的衣料传到掌心,令他感受到了这一刻对方心底的恐惧。 “好。”沉默半晌后,华白苏点头应下,同时道,“但你也得答应我,照顾好自己,我无法时时陪在你身边,无法看着你用膳、休息,就算得知你病了,也只能在外头干着急,数着日子盼着你痊愈,这种感受我是真不想再尝第二次。” “抱歉……” 华白苏淡笑了笑,伸手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抬头看向窗外道:“我得赶在天亮前离开,陛下下次要见我,便寻个理由宣我入宫吧。” 赫连淳锋虽不舍,但也知华白苏该离开了,慢慢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 ### 华白苏拉开屋门时,外头徐六正抬手欲扣门。 徐六自幼在赫连淳锋身边伺候,是赫连淳锋信任之人,葛魏便未拦他,只是不想华白苏恰好开门,二人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 “华公子,这是陛下身旁的大内总管,徐公公,是来伺候陛下更衣洗漱的。”葛魏上前一步,对着华白苏解释道。 徐六不傻,别说华白苏是从赫连淳锋寝宫出来的,就算只看葛魏待他的态度,也能将他的身份猜个七七八八。 但还不待他从震惊中回神,就听华白苏道:“徐公公,陛下昨夜发热,到刚刚才稍好些,劳烦公公宣太医来看看。” 徐六想起自己曾经对赫连淳锋说过的话,恭恭敬敬地弯腰对华白苏行了一礼:“是,奴才这就去。” 华白苏点点头,这才随着葛魏等人离开,只是步出宣德宫,他的神色逐渐冰冷,转头问道:“今日康将军可是要出发赈灾?” 葛魏如实道:“是,他负责率兵押送粮草往灾区,早朝过后便启程,” 华白苏眯了眯眼:“那好,赶在他入宫早朝前,带我见他一面。” 第49章 询问 早朝的官员皆由北宫门入宫,葛魏将马车停在北宫门外不远处,等了没一会儿就见康奉策马而来,见到葛魏,他下意识地拉了缰绳:“葛大哥?怎么了?” “是华公子想见你……”葛魏欲言又止,带着他到马车旁,最终也只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康奉不明就里,稍一停顿后便上了马车。 眼看着就要到早朝的时辰,华白苏无意多耽搁,见着康奉便开门见山道:“康将军,我想知道仲秋节后,陛下身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赫连淳锋太过反常,华白苏相信一定出什么事,逼得他做了某种决定,且这个决定或许有可能影响二人的关系,这才令他如此不安。 “华公子还是喊我康奉吧。”康奉终于明白上马车前葛魏那个眼神是何含义,那些赫连淳锋不敢说与华白苏之事,他又怎么敢多嘴,便只能装傻道:“不知华公子问的是何事?” 华白苏淡淡一笑:“或者我该这样问,当初你让我入宫劝陛下好好休息,那陛下是从哪日开始不好好休息的,你总该知晓吧?。” “这……”康奉确实知晓,但凭着华白苏的聪明才智,难保能从他话中猜出什么来,他实在不敢多言。 自打赫连淳锋软禁了太后一直休息不好,到了那日与禄廉木在云水宫闭门议事后,更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隔日便患了风寒,康奉不能确定两人在宫内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多少能猜到一些,因此更加不敢透露。 华白苏见他面露难色,想了想又道:“今日你什么也不说,我不可能让你下去,你看这样如何,我来问,你只答是与不是便可。” “好。”康奉苦着脸应下。 华白苏先问:“是在仲秋节见过我之后出的事?” “是” 他想了想又问:“让陛下烦恼之事,可是与我有关?” 这次康奉稍稍犹豫了片刻,如实点了头:“是。” 华白苏心中了然,直接问:“可是纳妃、立后之事?” 康奉瞪大了眼,不敢应声。 冬日的清晨分外寒冷,他背上却起了一层薄汗,双手在袖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华白苏等了一会儿,见他如此,心中便已有答案,直接点头道:“我明白了,看来陛下是已经答应了。” “没有!”这次康奉飞快地回答,“陛下为了拒绝禄相国家的千金,不惜得罪禄家,甚至软禁了太后。” 康奉才说完便回过神来,看着华白苏似笑非笑的神色,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原来如此……禄家在朝中颇有势力,陛下虽能暂时拖延,但恐怕也撑不了太久。”华白苏看了眼马车外的天色,“多谢康将军告知我这些,时候不早了,康将军快入宫吧,别误了早朝的时辰。” 康奉哭丧着一张脸,简直要哭给华白苏跪下:“华公子,您可千万别让陛下知道是我告诉您的。” “好,不会让你为难的。” “何止是为难,要让陛下知道了,可能一怒之下杀了我。”以华白苏在赫连淳锋心中的重要程度,康奉简直不敢去想后果,不过既然说都说了,华白苏也承诺不会告诉赫连淳锋,他便又多说了一句:“华公子,您别怪陛下,陛下他是真在乎您。” “他有他的难处,我又怎会不懂……”华白苏叹道。 康奉不再多言,行了一礼后便退出马车外。 又过了一会儿,葛魏在马车外问:“华公子,天要亮了,我们是回胡将军府,还是去使馆?” “先回将军府吧。”华白苏开口时已经十分平静。 或许因为心中早有预料,在听到赫连淳锋即将迎娶旁人时,他反倒没有太多激动的情绪。 华白苏的想法并没有改变,无论赫连淳锋因为什么要迎娶旁人,他都无法做到再安然留在对方身边。 但想起赫连淳锋在床榻上虚弱的哀求,他是真不忍心抛下对方。 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前额两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 马车到达将军府时,天色还未亮,华白苏下了车,在回院落前脚步微微一顿,转头低声对葛魏道:“葛大人,待天亮后我自行去使馆与那二位将军会和,使馆内人多眼杂,你不必跟着我,万一让人察觉,对你对陛下都没有好处。” “陛下有令,让属下保护华公子,属下不敢擅离职守。”道理葛魏自然明白,但他仍是不敢贸然离开。 “康将军马上要出发赈灾,陛下身边也没几个能信任之人,你回宫去替我好好照顾陛下。”见葛魏仍要拒绝,华白苏又道,“若陛下要问责于你,你便说是奉我之命,尽管让他来找我。” “这……”葛魏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抱拳应道,“属下明白了。” 苍川与冉郢前些年停战时也曾有过往来,凤临城的这使馆本就是为了接待冉郢来使而建,从建筑到一些用品、摆设,都符合冉郢人的习惯。 但与之相对的,因为苍川先帝对冉郢始终抱有戒心,这使馆里里外外看守的侍卫不少,往好了说,是保护来使的安危,往坏了说,便是要监视冉郢来使在苍川的一举一动。 赫连淳锋自己倒信得过那位辅政王的人品,但贸然撤掉守卫只会更加惹人猜测,因此他继位后,使馆从里到外的守卫皆无变动,那些人明面上隶属侍卫处,可暗地里也不知效忠于谁。 葛魏乃是赫连淳锋近旁的御内侍卫,侍卫处不少人认得他,确实不适出现在华白苏身旁。 葛魏离开后,华白苏便回到自己暂时居住的院落,进屋简单收拾了随身物品,又坐了许久才重新迈出屋子。 华白苏要去使馆落脚,李容参却暂时还不能在外露面,他便找到李容参,写了两张毒药与解药的方子,让对方近日好好钻研。 无论习文、习武还是学习制毒之术,李容参又都十分刻苦,华白苏相信有朝一日,他必成大器,因此在栽培他时也更加用心。 比起赫连淳译与赫连淳志二人,赫连淳锋似乎更尚武,也正因如此,他近旁的几位亲信皆是武将。 而朝中禄家虽忠心于他,同时却也牵制着他的一举一动,依靠禄家并非长久之计。 赫连淳锋早晚得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心腹,李容参年纪虽小,但已显出过人天资,华白苏收他为徒,也是希望他将来能为赫连淳锋所用。 安排好李容参后,华白苏才让人准备了一匹快马,独自前往使馆。 第50章 子嗣 使馆外的守卫见着华白苏皆是一愣。 自打几位来使昨夜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入这使馆,他们一直镇守在此,不曾见人出去,怎么这人如今竟是从外头回来? 几名守卫彼此交换了眼神,最后皆选择避而不问,问了便是他们失职,横竖陛下也无命令不让几位使臣外出,倒不如就当做是这人出去了又回来。 这头华白苏早已经将他们心思摸清,见他们无意阻拦,一抖缰绳,直接入了使馆。 其实不止苍川的守卫,连冉郢随行的士兵对这忽然出现华公子也十分好奇。 吕义水只告诉他们华白苏乃是辅政王的心腹,先一步被派来苍川探底,如今与他们会和,亦是使臣身份。 华白苏极少与他们同行,但只要李徒、吕义水寻他,他便很快出现,真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见他回到使馆,立刻有冉郢的士兵迎上前:“华公子,小的先带您回屋。” 昨夜他未随冉郢一行人回来,也不知李徒、吕义水二人是如何糊弄这使馆中人的,竟无任何人察觉。 华白苏在那小兵的带领下回屋放下行李,转而便问:“吕将军住在哪屋?” “吕将军住在东厢,华公子可是找将军有事?小的带您过去吧。” 华白苏想了想,摇头:“不必,你先下去吧,我迟些再自己去寻他。” “是。” 那人离开后,华白苏在屋内逗了一会儿遇夏,等外头没什么动静了,才起身去找吕义水。 他不知道自己与赫连淳锋的关系,邢辰修是否有提前对这二位将军透露过,但既然之后他们要留在苍川一段时日,他便还是去打个招呼为好,免得将来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而李徒与吕义水两人,虽李徒的官职更高,但相处时能感觉出,是李徒更听吕义水的话,许多事都会下意识地先询问吕义水的意见,吕义水看起来也是二人中更理智更易沟通的那一个,因此华白苏想,他去与吕义水知会一声,对方自然会将此事告诉李徒。 华白苏这么想着,往吕义水所住那屋走去,却在距离门扉还有几步远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自幼习武,华白苏的耳力较常人好一些,屋内此时显然不止吕义水一人。 他听李徒含笑的声音自屋内响起:“待我们回苍川,王爷与卫将军也该已经成婚了吧?届时我便让父亲派人去你家中提亲。” “可李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娶了我,李家的香火岂不就……” 李徒打断他:“那卫侯爷只有卫将军一个儿子,卫将军能迎娶王爷,我为何不能娶你过门?义水,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吕义水似乎是有些窘迫,过了一会儿才回道:“这事我们回去再议。” 李徒心知吕义水脸皮薄,笑了一声后便开始说起旁的事。 华白苏这才上前叩门。 不久前冉郢君主修改冉郢的礼法,规定男子间亦可完婚,这惊世骇俗的举措在冉郢引起不小的轰动,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苍川。 邢辰修在给华白苏的信中亦有提及他要嫁入卫府一事,华白苏来不及赶去参加他的婚礼,但邢辰修与卫衍的关系,当初他去镇北军营时便已猜到。 只是他倒未料到,被派来苍川的这两位将军,私底下竟也是这样的关系,如此一来,他倒是更加无所顾忌,直接向二人言明了自己与赫连淳锋之事。 李徒与吕义水闻言皆是十分诧异,半晌,还是吕义水先回过神,问:“这事……王爷知晓吗?” 华白苏点头:“他担心我独自在苍川出事,才特意劳烦二位将军来与我联络。” 吕义水松了口气,既然邢辰修知道此事,那便轮不到他们二人来操心,想了想后他才又问:“华公子特意来告诉我们这事,可是有什么用到我二人之处?” “之后陛下或许会常宣我与二位入宫,还望二位见谅。” 吕义水会意,立刻笑道:“明白了,我与阿徒来这苍川也无旁的事,最后只要能拿到苍川出的通商细则向圣上交差便好,期间华公子有什么需要用到我们二人的,尽管开口。” “多谢二位将军。”华白苏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不得不承认,与聪明人对话确实能省去不少事。 ### 昨夜为了照顾赫连淳锋,华白苏几乎没怎么休息,但回到屋中,他也不觉疲倦,反倒思绪清明地开始仔细思考自己与赫连淳锋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刚刚在屋外听到李徒与吕义水的几句对话,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若他没有记错,在他上次离开祁灵山前听说父亲正在研制一种药物,服下那药,能令男子体内产生某种液体,在那之后若与男子交合便可受孕。 他父亲曾在动物身上尝试,但药效并不能完全发挥,如今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也不知后来进展如何了。 这事邢辰修也知晓,甚至也曾参与过研制。 外人不了解冉郢的辅政王,华白苏却是清楚,他这师弟自幼便十分知恩,旁人对他一份好,他必以十分还,如今他心中认定了卫衍,自然会不惜一切与对方在一起。 世家大族向来看重子嗣,若是这药真制成了,华白苏便能理解他到底是如何说服卫家,让两人成婚。 而赫连淳锋贵为天子,子嗣一事必定也无法含糊过去,加之目前苍川的局势,百姓本就对朝廷有诸多不满,若再失去朝臣的支持,他的皇位便岌岌可危。 华白苏无法忍受赫连淳锋与别的女子有子嗣,但若那药真制成了,他倒不介意亲自尝试。 按照康奉的说法,赫连淳锋已经软禁了太后,又将禄廉木调离了凤临城,短期内该是不会妥协。 华白苏猜想赫连淳锋已经有了计划,但他也不能坐以待毙,不如就趁着这段时日想想自己能为二人的将来做些什么。 又或者,他似乎该寻个机会先回一趟冉郢,他与赫连淳锋之事,也该让父母知晓了,何况还有那生子药一事,他必须亲自回去确认…… 第51章 入宫 禄廉木离开了凤临城,赫连淳锋算是终于得以有个一个喘息的机会,待他风寒痊愈,立刻迫不及待地宣华白苏等人入了宫。 为了掩人耳目,除了冉郢使臣,赫连淳锋还宣了户部尚书弘淮一同入宫商议通商事宜。 尚书府邸离皇城不算太远,因此弘淮比华白苏等人早到一步,他自袖中掏出奏本呈上:“陛下,这是户部拟写的章程,您先过目,之后微臣会根据陛下及冉郢几位使臣的意见再行改进。” 赫连淳锋点头,对那奏本却像不十分感兴趣,只随意翻了翻便放置到一旁:“弘爱卿做事果然干脆利落,只是事关两国百姓生活,还是该再慎重些,爱卿以为呢?” 弘淮闻言愣了愣,当初在宴上,赫连淳锋命户部尽快出此章程,因此整个户部从上到下的官员皆不敢有丝毫怠慢,通宵达旦地查阅文献,研究两国货币、物产,终于在赫连淳锋召见之前将章程拟写完毕。 怎么如今听赫连淳锋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嫌他们太快出这章程? 弘淮心里绕了不知多少个弯绕,仍是不明白赫连淳锋的意思,便只好道:“陛下所言极是。” “这章程你便先拿回去吧,待到细节完善后再呈上来。”赫连淳锋将那奏折从桌上拿起,又还给了弘淮。 弘淮将东西收好,更是不解,在原地踌躇一会儿后又问:“陛下,那既然这章程需重新拟定,那冉郢使臣那边……” 赫连淳锋喝了口茶水:“无碍,朕今日让他们入宫,只是想听听冉郢那头对此事的态度及看法,至于章程,不必立刻定下。” “是。”弘淮摸不透赫连淳锋的心思,索性不再开口,只等着冉郢使臣入宫。 弘淮此人乃是禄廉木一手提拔,与禄家联系十分紧密,从大局上看,对赫连淳锋倒没有什么二心,只是如今赫连淳锋与禄家的关系处在一种十分微妙的时期,赫连淳锋便多留了个心眼,沉默半晌后又问:“弘爱卿可是不懂朕为何如此?” “这……”弘淮十分谨慎地顿了顿,“微臣不敢妄揣圣意,只是怕误会了陛下的意思,耽误正事。” “弘爱卿既是舅父门生,也算是朕信得过之人,朕不想与你卖关子。那位名叫华白苏的使臣曾以另一身份接近过朕,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冉郢使臣,朕不可能不清不楚地放他离开,因此,这章程最好能拖延一段时日,让朕有机会将一切调查清楚。” 弘淮这才露出恍然的神色:“微臣必定全力配合陛下。” “嗯。”赫连淳锋起身走到弘淮面前,“但这章程拖得太久难免让冉郢使臣觉得我朝官员办事不利,朕算了算日子,待到过了年,你便把拟好的章程给他们过目吧,近来朕也会时常宣他们入宫商议,先稳住他们。” “陛下英明。” 赫连淳锋笑了笑,不再多言。 弘淮未必会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完完整整透露给禄廉木,但至少若有朝一日禄廉木真问起来,弘淮这头能有个说法。 ### 在赫连淳锋与弘淮交谈结束后不久,外头便有人来通传冉郢的使臣到了。 赫连淳锋轻咳了一声,稳了稳心神,这才让徐六将人带入屋内。 华白苏迈入屋内的瞬间,便感受到了赫连淳锋格外炙热的视线,但屋内还有外人在场,他实在不便回应,便只能装作不知。 三人行礼后,赫连淳锋让人给他们看了座,很快进入正题。 事先有了赫连淳锋的交代,弘淮并不多说,只是询问华白苏等人的看法。 三人中,吕义水与李徒皆是武将,对商贾之事并不了解,全靠华白苏来之前稍有些准备,在弘淮面前侃侃而谈,发表了不少自己的见解。 赫连淳锋看着如此八面玲珑的华白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华白苏只得趁着弘淮不注意,抬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些。 赫连淳锋这才不得不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他所说的话上。 待华白苏说得差不多,赫连淳锋便道:“冉郢国的意思,朕明白了,弘爱卿可还有想要了解之处?” 弘淮起身行了一礼:“暂时没有,微臣回去后会根据诸位使臣所说,先行拟写章程,到时再交由各位使臣过目。” “嗯,既然如此,弘爱卿今日便先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弘淮知晓眼前三人都算是旧识,只当是赫连淳锋要与他们叙旧,倒也未曾多想,弓着身退出宫外。 弘淮离开后,屋内只余下四人及徐六,华白苏便直接将手搭在赫连淳锋脉上:“陛下的身子恢复了?” 赫连淳锋微微有些诧异,看了眼李徒及吕义水,见他们二人神色如常,这才有些讨好地挠了挠华白苏掌心:“你可以检查。” 华白苏抽回手,点头:“既然病好了,那我们便来说说陛下是如何在短短两个月内,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华白苏那日离开后,赫连淳锋再不敢乱来,每日按时用膳服药,为了能早些宣见华白苏,夜里休息得也好了些,风寒自然很快痊愈。 只是这两个月来他清减了不少,并非是这一朝一夕可以补回去的,因此华白苏依旧十分不满。 赫连淳锋听闻华白苏所说,直接愣住,怎么也没想到还有秋后算账这一出,憋了半晌才道:“天气忽然转凉,我一时不察,染了风寒……” 赫连淳锋说着自己先心虚起来,上前蹲到华白苏跟前,将脑袋搁在他腿上:“白苏,我以后再不如此了。” 华白苏沉默地看着他,微挑了挑眉。 赫连淳锋很快败下阵,回头对徐六道:“你先带两位将军到伟仪殿休息,跟门外的葛魏说一声,别让任何人来打扰。” 徐六一直知晓华白苏在将军府内有一心上人,但他在不久前才知晓那人竟是男子,而直到今日,见着人两人如此相处,他才真正明白为何葛魏及康奉都对华白苏如此恭敬,他跟在赫连淳锋身旁十余年,还从未见对方待谁如此亲近,哪怕是先皇及太后,也不及眼前这位公子半分。 徐六已经完全傻愣住,待到赫连淳锋又催了一遍后,他才猛地回神,带着显然比他淡定不少的两位将军去往伟仪殿。 而此时的云水宫内,赫连淳锋一把抱起华白苏,走向屏风后用来小憩的软榻:“好白苏,别气了,我给你赔罪。” 第52章 藏娇 赫连淳锋说是赔罪,但他大病初愈,华白苏哪舍得太过折腾他,中途也是极尽温柔,赫连淳锋偏还有些不满意,非要赖着人留在宫内。 华白苏无法,只得由着他安排。 为了掩人耳目,赫连淳锋以相谈甚欢为由留李徒、吕义水在宫中用了晚膳,待天色暗下,便直接派了辆马车,让他们乘车离开,他还在马车内安排了名与华白苏身形相似的侍卫,让男人换上华白苏的衣物一同回使馆,好趁着夜色混过使馆内的众多视线。 华白苏坐在赫连淳锋身后,看他仔细安排好一切:“看来陛下早有预谋。” “那是自然。”赫连淳锋随意向后一靠,靠入华白苏怀中,“白苏不知道吗?我做梦都想将你留在宫内。” 华白苏从背后抱住他,将他的一缕碎发捏在手中把玩,有些漫不经心道:“金屋藏娇?” “那要看这‘娇’乐不乐意被我藏。” 华白苏笑道:“那这‘娇’或许不需要陛下藏,自己就赖在金屋内不走了,毕竟金屋内有个让他不舍放手的宝贝。” 赫连淳锋闻言喜上眉梢,转过头在男人唇上啃了一口:“这可是你说的,日后可别怪我将你困在这深宫中。” 华白苏抬手按在赫连淳锋后脑上,加深了这个吻,一吻毕才道:“若我不愿意,陛下困不住我,若我自愿留下,又怎么能用‘困’这个字。” 他从来不担心被留在这深宫之中,因为这里有他所爱之人,他担心的是,自己连被留在宫中的机会也没有,更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害了眼前这人。 这话,上一世华白苏在离世前也曾说过,赫连淳锋微微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叹道:“也不知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华白苏微微皱眉,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明明赫连淳锋贵为一国天子,该是生来带着傲骨,在与旁人相处时也确实如此,但唯独在对着他时,却总像是把自己放在了更低的位置,让他觉得这段感情不那么对等。 若他没有记错,似乎是从那日赫连淳锋将他带出去,这种感觉便一直存在。 直到二人乘着龙辇回到宣德宫,华白苏依旧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 华白苏又在宣德宫住了一宿,隔日清晨才离开。 他前脚刚走,葛魏后脚便迈入屋内,凑到赫连淳锋耳旁低声禀道:“陛下,凌太妃那头似乎是有急事,昨夜就派人来了,说是让您尽快抽空过去一趟。” “知道了,朕早朝过后立刻去安福宫,你派人先通传一声,让她有个准备。”赫连淳锋清楚,凌太妃这么急找他,十有八九是李拯那头出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早朝后,当他带着葛魏赶到安福宫,见到的不止凌太妃,还有早候在屋内的李拯。 待屋门合上后,李拯自屏风后走出,凌太妃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谈,带着赫连淳蔚主动退到内室,将地方留给他们。 葛魏原本也想退开,李拯却拦了拦:“事关陛下安危,还是让葛将军一道商议吧。” 赫连淳锋点头,李拯行了一礼,很快道,“属下不方便在此逗留太久,便只能长话短说了。” 赫连淳锋直接问:“可是朕那四皇弟有什么大动作?” “是,当初陛下执意要与冉郢国通商,在朝上四王爷一派的几位官员没能阻拦住,四王爷知道后便大发雷霆,到了前日,王爷暗中找人联络属下,说是要让属下尽快取得陛下信任。” 与冉郢通商后,百姓的生活多少会有所改善,加上冉郢送来的粮食用以赈灾,让朝廷在百姓心中不再一无是处,赫连淳志自然着急。 拖得越久,赫连淳志想要煽动百姓的难度便越大,他必然会想尽快有所行动。 赫连淳锋想了想,问:“他想让你如何博取朕的信任?” “属下今日便是为这事而来,王爷安排了几名死士假意行刺,要臣趁机救驾以谋信任。”李拯生怕这其中出了什么纰漏,因此不敢怠慢,趁着今日在安福宫轮岗,无论如何也要让凌太妃帮着让他与赫连淳锋见上一面。 赫连淳志安排的行刺地点是在太后宫中,赫连淳锋虽将太后软禁,但明面上,每隔几日还是会去给太后请安。 赫连淳志在太后身边本就安插了人手,这行刺本就不可能成功,因此也不需太多准备,只需提前将李拯调到寿景宫,赫连淳锋一出现在寿景宫便立刻动手。 待李拯救驾,自然会有人在朝中替他请功,让赫连淳锋将他调至身旁。 赫连淳锋听后冷笑一声:“朕那四皇弟的人倒真是遍布朝野。” “陛下,那您看,这事属下该不该按王爷的吩咐办?” “他想让朕重用你,这是好事,证明他如今对你十分信任,之后该是有更重要之事让你来办,我们当然得让他的计划顺利。”赫连淳锋顿了顿,对葛魏道,“到时你见机行事,给李拯多留些表现的机会。” 葛魏仍有些不放心:“属下还是让胡将军多调些人入宫,暗中保护陛下的安危。” 赫连淳锋却道:“不可,若禁卫军人数忽然增加,必然引起怀疑。太后宫中的守卫仲秋后换过一次,他能安排进去的人手也十分有限,朕身旁日常带着的护卫已经足够。” 葛魏还是有几分担忧,赫连淳锋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向李拯问道:“朕上次让你留心之事了解得如何了?” 上一世时赫连淳锋便不懂,赫连淳志被接回宫后,在后宫中可谓是无依无靠,又是如何笼络人心,使得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如此多人愿意为他卖命。 赫连淳锋相信他背后一定有人在帮他,否则就以他如今的年纪,就算天资再好,也不可能真能如此面面俱到,甚至能在百姓中建立比朝堂更高的声望。 “属下还未打听到,王爷在此事上格外谨慎,但属下想起王爷才搬入王府那段时日,属下曾有一次在府内听到王爷提起他的娘亲,不知是否与此事相关。” 赫连淳志出宫建府时在赫连淳锋登基后不久,按照苍川的立法,储君登基,其余皇子便封为王爷,无论是否成年,皆不得再住在宫内。 “赫连淳志的生母……朕倒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还有联系。”赫连淳锋有些诧异,随后道,“你与他接触时继续留心,有任何消息及时告知朕。” 当初先帝将赫连淳志接回宫后,并未再派人看管他的生母,那女子拿了钱,也不知去了哪里,如此看来,赫连淳志或许早便已经与对方联系上。 将要禀报之事说完,李拯便从后方小窗离开,赫连淳锋又多在永福宫留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抱着蔚儿与凌太妃到御花园走了走,这才回云水宫。 入了云水宫,赫连淳锋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对葛魏道:“今日安福宫内所说之事,不得向白苏透露半分。” 第53章 除夕 赫连淳锋知道赫连淳志的计划后也并不着急配合,隔了五日后才到寿景宫给太后请安。 有葛魏等人配合着刺客演戏,一切便十分顺利,几名刺客皆是太后宫中守卫,被控制后立刻咬破藏在齿间的毒丸自尽,未留下任何线索。 赫连淳锋受到了“惊吓”,连太后的面也未见,转头便回了宣德宫。 赫连淳锋将太后软禁一事,真有心要打听之人自然都知晓,除了要提拔李拯,赫连淳志恐怕也是要借着此次行刺,激化赫连淳锋与禄家的矛盾。 可对赫连淳锋来说,他偏偏想利用这一点,稳住禄廉木,弑君乃是满门抄斩的重罪,禄家在这时弃卒保帅才是最明智之选。 回到宣德宫后,赫连淳锋立刻下令彻查此事,同时派人给禄廉木送去密信,详细说明了寿景宫遇袭一事。 或许是赫连淳锋之前的几个举措令赫连淳志慌了手脚,他总觉比起上一世,这一世的赫连淳志显得急切许多,每一步的计划也没有十分周密。 敌人自乱阵脚,这本是好事,可到了此时,赫连淳锋又免不了开始担心,赫连淳志会不会提前发动叛乱,从目前两方的实力来看,赫连淳志的威胁不大,但他仍不想让华白苏牵涉其中。 如此一来,他就算再舍不得,恐怕也得暂时与华白苏分开一阵了…… 因大理寺介入调查,赫连淳锋在寿景宫遇袭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几日后的早朝上,兵部侍郎上折提议增加赫连淳锋身旁的侍卫,保护赫连淳锋的安危。 能跟在赫连淳锋身旁贴身守卫之人,除去如康奉这样深受信任的武将,便只有隶属于侍卫处的一等御内带刀侍卫。 御内侍卫乃正三品武职,从选拔到任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不但需要精湛的武艺,还必须是世家大族出身,符合要求之人本就少之又少,并非说增加便能增加的。 赫连淳锋低头作势沉思片刻后,问:“众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赫连淳志还未成年,按照苍川的规矩,他无法列朝,但他的那些党羽等的显然便是这句话。 在侍卫处大臣推荐了两个人选后,便有另一兵部官员出列,保荐李拯,李拯本就符合御内侍卫的全部要求,赫连淳锋在心中将那官员记下,点头道:“李拯的能力,朕十分清楚,之前虽犯错被贬为三等侍卫,但此次救驾有功,也的确该封赏,朕便升他为御内侍卫,今后在云水宫当值吧。” 在兵部及侍卫处大臣的保荐下,赫连淳锋共定下五名御内侍卫人选,李拯战功赫赫,能重获重用也并不奇怪。 李拯调到赫连淳锋身旁后,赫连淳志暗中与他联络得更为频繁。 李拯原本就替赫连淳志做了不少事,加之在赫连淳志心中,李拯与赫连淳锋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因此赫连淳志对他十分信任,他同时也是如今赫连淳志党羽中,接触赫连淳锋机会最多的一人,渐渐的赫连淳志便开始向他透露一些计划。 ### 眼见着朝中局势越来越紧张,赫连淳锋在华白苏面前却依旧没有透露半分,连带着葛魏、李拯等人,也被严令不得向华白苏透露分毫叛乱相关之事。 可许多事,就算赫连淳锋不说,华白苏也能察觉到。 旁的不说,单就从赫连淳锋身边忽然增加的侍卫人数,华白苏便能猜测出不少事。 但赫连淳锋不说,他也不多问,每次入宫了便在宣德宫留宿一夜,也并非每次都会做些什么,其实哪怕只是待在一块儿,对两人而言也已经足够值得高兴。 之后的日子,因为两人频繁地见面而显得格外短暂。 转眼间便到了除夕。 除夕这日,赫连淳锋在宫中设宴,宴请朝廷重臣,同时也邀请了仍住在使馆内的三位冉郢使臣入宫。 宴上,华白苏起身向赫连淳锋敬了一杯酒,不待赫连淳锋反应,他已然抬袖将杯中酒饮尽,缓缓开口道:“来日方长,望陛下能始终如一。” 众人皆以为他说的是两国之间的关系,唯有赫连淳锋望入他深邃的眼眸中,寻到了那一分温柔的笑意。 这是两人一同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赫连淳锋同样举杯将酒水饮尽,勾起嘴角,一字一字认真道:“百世不易。”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无法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可这一刻,他们眼中皆只有彼此。 因着有冉郢使臣在场,宴上便无人谈论国事,更多的是庆贺新年的到来。 席间,赫连淳锋喝了不少酒,待散席时已微微有些头晕,只不过越是如此,意识仿佛越是清晰,他命人将华白苏藏在了龙辇之中,带着对方去了他曾经居住的宿德宫。 赫连淳锋登基后,宿德宫一直空置,里里外外的也已经没什么伺候的宫人,因着赫连淳锋临时起意要去,葛魏只得先一步过去布置好一切。 龙辇入了宿德宫后,他立刻派了不少人将宿德宫围住,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 赫连淳锋牵着华白苏下了龙辇,并未急着入屋,而是带着他坐上了院中的秋千。 华白苏的视线在院中绕了一圈,最终又回到显然已经有些年头的秋千上,有些好奇道:“这是陛下幼时的玩物?” “嗯。”赫连淳锋轻轻摆了摆秋千,“说起来,这算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事,白苏可知为什么?” 华白苏仔细思索片刻,仍是摇了头。 赫连淳锋抬手指向正前方:“那里便是母后所住的寿景宫,幼时,我常坐在秋千上,让奶娘将我高高荡起,因为那样,我便能从高处见着母后的寝宫。”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一起时,极少提及父母,今日却像是打开了话茬子,说起不少幼时之事,关于他,关于太后,以及关于那位才过世不久的先帝。 华白苏静静听着,偶尔开口分享些自己的过往,不知过了多久才抬手抵在赫连淳锋唇上,轻声叹道:“陛下心中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吧?” 赫连淳锋话音霎时顿住,半晌,他露出一抹苦笑:“白苏,有时候你真是聪明得令人害怕。” “那陛下怕我吗?” “怕啊,我怕你嫌我太过蠢笨,总是让你操心。”赫连淳锋微微调整了坐姿,将华白苏搂得更紧了些,又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白苏,我想请你亲自替我去冉郢国的辅政王那里送一封信。” 第54章 争执 华白苏足尖点地,一瞬便从秋千上翻到了赫连淳锋面前:“陛下想我何时出发?” 这次赫连淳锋沉默了更久,他不敢去看华白苏的表情,撇开了头后才狠了狠心道:“越快越好。” “那依陛下之见,我三日后出发如何?”华白苏伸手将赫连淳锋的脑袋撇回,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毕竟我现在还挂了个使臣的名头,待三日后早朝恢复,我会在正式入宫向陛下说明要提前离开之事,至于那二位将军……” 在华白苏冷静询问的语气下,赫连淳锋道:“让他们在使馆多留几日吧,待户部拟好了章程,他们再回冉郢也不迟。” 华白苏似笑非笑地看着赫连淳锋:“哦?我以为那章程早便拟好了,是陛下为了让我多留一段时日,这才一直拖延着,原来不是吗?” 赫连淳锋僵了僵,既不想骗华白苏,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去说其中计划。 华白苏等了一会儿,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轻笑一声后叹道:“陛下,你是真想让我去送信也好,想借故将我支开也罢,你总得拿出一个理由,让我心甘情愿离开吧?” “白苏……”赫连淳锋张了几次口,但什么也未说,最终也只是伸手揽过华白苏道,“外头冷,我们进屋去说吧。” 华白苏也不逼他,顺着他的意思与他一同入了屋。 这宿德宫半年无人居住,但好在宫人每日打扫,也未积下灰尘,屋内所有的摆设仍是赫连淳锋离开时的模样。 赫连淳锋直接拉着华白苏坐到内室的床榻上,整理好了情绪后如实道:“白苏,赫连淳志怕是打算逼宫,我想让你尽快离开,一来,我不想你牵涉入苍川的内乱,二来,我也是真需要你去送这封信,希望你那位师弟能助我一臂之力,” 华白苏心中一紧:“李拯那头传来的消息?他们打算何时动手?” “还在集结兵马的阶段,赫连淳志做事极为小心,人马分散在各地,就算我能扣下他,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屯兵谋逆,而若我此时加强凤临城守卫,必然打草惊蛇。”所以虽然知晓了对方一部分计划,他却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两国如今已经在促进通商,苍川若易主,对冉郢也绝无好处,就算不通过师弟,冉郢君主或许也愿意借兵帮助陛下平乱,可陛下可曾想过,纵使冉郢愿意出兵,军队一路从冉郢入苍川,也必然会惊动叛军吧?”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想好了冉郢军队入苍川的理由,就在信中,白苏只要替我交给辅政王便可。”赫连淳锋将头靠在华白苏肩上,闭了闭眼,带着几分颤音道,“白苏,我不想骗你,但有些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你开口……” 华白苏沉默半晌,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陛下前些日子,可是为了这事心烦?” 赫连淳锋轻轻“嗯”了一声。 “无论我能否接受,陛下都不会改变计划了,对吗?” 赫连淳锋不敢点头,但也未否认。 许久,华白苏轻笑一声:“那便如陛下所愿吧。” 明明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赫连淳锋心中却无丝毫喜悦,心情反倒随着华白苏的话音落下而愈发沉重起来。 “白苏——” “陛下,你有你的理由,有你的苦衷,我懂,但我也并非圣人,不是不会难过。”华白苏推开赫连淳锋,起身走到窗边不再看他,“希望陛下明白,再深的感情也受不起这样一次次的隐瞒与猜忌。” 华白苏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踩在赫连淳锋心上,让他痛到窒息。 他慌乱地上前,从背后抱住华白苏,喃喃道:“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等,等熬过了这劫……” 等熬过了这劫会如何?是会有新的劫难在等着他们,还是能够扫清障碍,顺顺利利地在一起? 赫连淳锋自己也不知,因为上一世,他们便没能闯过去,他与华白苏天人永隔,他甚至不知华白苏被邢辰修葬在何处。 赫连淳锋的话未说完,华白苏这次也狠了心未心软地回头,两人便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赫连淳锋主动松了手:“白苏,如果真有一天,你能彻底放下这段感情,对你来说,也未尝是一件不是一件好事。” “赫连淳锋!你再说一遍!”华白苏没想到自己等了许久就等来这样一句,转过身一把揪住赫连淳锋的衣领。 赫连淳锋并非有意要惹怒华白苏,他只是忽然想起,自己病逝后重回两年前,最期望的不正是华白苏能好好活着? 只不过尝过了两情相悦的美好,他便愈发贪心起来,忍不住想要更多,却忘了,比起日后二人的感情如何发展,他更应该想的,是凭着他一己之力,到底能否改变二人的命运。 赫连淳锋曾经不信命,亦不信什么鬼神,可当死而复生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不得不信。 若命中注定他与华白苏只能活一个,那么他希望这次在叛乱在死去的是他…… 等不到他的回答,华白苏心中的怒气更盛,厉声催促:“说话!” 赫连淳锋回神,不顾自己还被捏在对方手中的衣领,柔声道:“白苏,若我在这场叛乱中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便忘了我吧。” “赫!连!淳!锋!”华白苏气极,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话音落下抬手便是一掌,冲着赫连淳锋的脑门直劈下去。 赫连淳锋却是丝毫未躲,只是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那掌最终停在赫连淳锋头顶不到半寸之处,掌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 “你就这么自信我不会伤你?”华白苏冷声质问,要知道这一掌至少用了八成力道,真落下去,对方不死也至少是重伤。 赫连淳锋摇头:“你若想伤我,我这命给你也无妨。” “你真是……”华白苏已经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自认心态极佳,自幼只有他气得旁人跳脚的份,旁人无法左右他的情绪。 可眼前这人却能轻易惹他动怒,偏偏他还舍不得伤对方半分。 “别气了,气大伤身。”赫连淳锋像是看透了他压抑的怒火,重新抱住他,“我只是说最坏的结果,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出事。” 赫连淳锋的话并未安慰到华白苏,又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在赫连淳锋怀中咬牙切齿道:“你是生也好,死也罢,要我忘了你,休想!” 第55章 消气 华白苏话落,屋内一时再无人开口,两人都在努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着的各样情绪。 良久,赫连淳锋低声道:“白苏,你这又是何苦?” 华白苏仰头:“那陛下又是何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日若先出事的是我,陛下难道真能做到将我忘却?” 赫连淳锋知道自己不能。 他既不想看华白苏出事,又不想华白苏如他曾经那般,承受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可这世上之事,如何能两全? 只是他不愿华白苏再为此动怒,便先软了语气道:“是我失言了,好白苏,别和我计较。” 华白苏抿了抿唇,心中明明还有许多话想问想说,对上赫连淳锋略显疲惫的眼眸,最后都全化作一句轻叹:“不早了,休息吧。” “嗯。”赫连淳锋哪能不明白华白苏的体贴,勾着嘴角将人抱回床榻上。 这场争执始于他们对彼此的在意,却也结束于对彼此的在意。 两人褪去衣物躺在床榻上,但谁都没能安心入睡,最后索性便也不睡了,比起休息,在这即将分别之际,似乎更该做些旁的事…… 最后直到外头天光大亮,他们才相拥着睡去。 初一不早朝,徐六知道昨夜华白苏留宿宫中,便也未去打搅二人休息,最后直到宫中开始燃放迎新爆竹,他们才从睡梦中醒来。 “新年好。”赫连淳锋凑过去在华白苏额上亲了亲。 华白苏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才睡醒的喑哑:“新年好,陛下要起了?” “嗯,得去给母后请安。”赫连淳锋说着坐起身,替他整理好衾被,“有哪里不舒服吗?再睡会儿,等我回来一起用早膳?” 华白苏试着舒展了身体,赫连淳锋昨夜十分温柔,他此时倒也并未觉得异样,想了想后问道:“陛下不必陪太后用膳?” 赫连淳锋软禁太后一事,他是通过康奉知晓的,因此在赫连淳锋面前便当做不知。 这事赫连淳锋也不是刻意隐瞒,此时提及了,他便道:“我与母后的关系素来与普通母子不同,年幼时尚存着几分期待,如今早已不剩下什么骨肉亲情。她满心想着的皆是如何左右我,好替禄家谋取权利,我前些日子与她起了争执,索性将她软禁在了宫中,去请安也不过是因着宫中礼数,做给外人看罢了。” 说起太后,赫连淳锋的神色便有些沉重,华白苏未追问二人争执的原因,反倒是捏了捏他的手掌,玩笑道:“如此看来,日后我不必讨好难缠的岳母,对我来说可算件好事。” 赫连淳锋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伸手在华白苏唇上点了点:“有我在,你谁都不需讨好,有这精力还不如想想如何在床榻上……” 赫连淳锋附在华白苏耳旁轻说了几句,换来华白苏轻踹了他一脚:“行了,陛下还是快去请安吧。” 他这才含着笑意离开宿德宫。 ### 太后被软禁多日,甚至无法与禄家联系,心中气愤,自然不会给赫连淳锋好脸色。 寿景宫内全是赫连淳锋安排的人,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将屋内能砸之物全砸得差不多。 赫连淳锋人还未迈入屋门,一个杯盏便朝着他直飞过去,被葛魏眼疾手快地挡下。 “看来母后近来精神还不错。”赫连淳锋拿帕子抹掉手腕上被溅到的水渍,慢悠悠地走到太后面前,“给母后请安了。” 没有心情再仔细梳妆打扮,短短数月,太后竟像是老了十岁,她怒瞪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孽子!” “母后翻来覆去地骂,也不过是这几句,不累么?” 太后反问:“那陛下心中全无孝道可言,还要隔三差五来哀家这里演母慈子孝,不累么?” 赫连淳锋闻言讥讽道:“弑君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若朕真如母后所言,全然不顾及孝道,如今别说是母后,恐怕整个禄家都得受牵连。” “那是你陷害哀家!是你一手策划好的!” “母后说笑了,大理寺内不少大臣都是舅父一手提拔,若真是朕栽赃陷害,舅父又岂会查不出。”赫连淳锋看了太后一眼,“我劝母后近来还是安分一些,禄家看清朕的态度,日后想来也不会再多顾及母后。” “你——”太后气极,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才摇头道,“哀家不明白,哀家不过是想让你娶禄家的女儿为后,这是为了禄家好没错,但这对你难道不也是最好的选择?你竟为了此事,将哀家逼到如此境地,真是哀家的好儿子!” “所谓最好的选择,也不过只是母后以为的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赫连淳锋无意在此多留,转身欲离开。 结果他才走了两步,身后的太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扬声道:“莫非你已另有心上人?” 太后并不多了解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但单凭着女人的直觉,她也猜测到,能让赫连淳锋如此大费周章与她乃至整个禄家作对之人,绝非那位凌太妃。 太后本就不傻,近来被软禁宫中她也仔细想过,赫连淳锋就是再任性,也不可能迎娶先皇后妃,若他真看上凌太妃,便更该迎娶禄平露,有了禄家在前挡着,又是后宫之事,朝中谁人敢多言。 赫连淳锋顿住脚步,未承认也未否认,但这已经足够令太后肯定自己的猜测,她大笑两声:“原来你们父子都是一个模样,色令神昏,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道义亲情都可以不顾,可有什么用,最后他到死,还不是没能护住那个贱人,还有那个贱种!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能比他好到哪去。” 太后这句话,戳到了赫连淳锋的痛处,他在袖下的双拳猛地握紧。 身旁的葛魏察觉到异样,有些担心:“陛下……” 赫连淳锋却很快恢复了理智,头也不回道:“父皇错在太过贪心,既想借助禄家的权势,又想要随心所欲,爱自己所爱。可朕不同,朕只想护住心爱之人。” “不惜一切代价。” 直到赫连淳锋走远,这六字还回荡在太后耳旁。 半晌,只听太后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惜一切代价?那就让哀家看看,你们这些男人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第56章 吊坠 这日待赫连淳锋回宣德宫与华白苏一道用了早膳,便派人将华白苏送回了使馆。 华白苏再入宫是在三日之后,他以冉郢使臣的身份正式入宫请辞。 赫连淳锋想让李徒与吕义水在苍川多留几日,无论他是出于何目的,华白苏最终都选择了配合他,因此此次要离开苍川的便只有他一人。 云水宫内,葛魏体贴地带着人都退到了屋外,赫连淳锋几乎是一刻也未等,待屋门合上,他便将华白苏拉坐到自己腿上:“白苏,你还在怪我吗?” 苍川到冉郢路途遥远,日夜兼程,一个来回少说也至少得两个月,华白苏到了銮城,又必然会在城中停留一阵。 更何况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叛乱一起,两人能否再见都未可知,赫连淳锋清楚,自己这时将华白苏推开,对方心里会有多难过。 “陛下现在还来问这句,不觉得迟了吗?”华白苏虽如此说着,语气中却已经没有了责怪之意。 “确实迟了。”赫连淳锋叹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可我不想你带着对我的怨恨离开。” 万一这一分别又是天人永隔…… 华白苏拂开男人额前的碎发,俯身吻在他唇上,这吻十分温柔,带着几分安抚的味道,许久他才微微退开一些,但两人的唇瓣依旧轻触在一块儿:“陛下现在还觉得我会怨恨你吗?” 在刚得知赫连淳锋要让他离开时,或许曾经闪过怨念,但华白苏自认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对方产生“恨”这样的情绪。 赫连淳锋摇了摇头,抱着华白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华白苏便又在他唇上啃了一口:“好了,那日是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分别,冲动了之下说了那些话,陛下也别太过放在心上。” “你说的没错,我不该事事向你隐瞒。”赫连淳锋十分认真道,“白苏,我向你保证,日后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告诉你,好吗?” 无论那事有多匪夷所思,赫连淳锋在心中补充道。 “嗯。”华白苏点头,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赫连淳锋怀中离开,走到一旁的茶台边,拿起上头搁置的布包。 自打华白苏入了屋,赫连淳锋的全部注意力便都落在他身上,也是这时才注意到那个多出的小包袱:“这是什么?” “我准备的一些物品,或许陛下之后能用上,只是宫中守卫森严,面见陛下前还需经过搜身,未免麻烦,便让葛大人替我带入云水宫了。”华白苏解释。 刚刚葛魏是在华白苏之后入屋的,也难怪赫连淳锋并未注意。 不用打开那布包,赫连淳锋大概也能猜到包里头有些什么,毕竟这样的布包,华白苏随身也有一个。 果不其然,华白苏解开布包上的结,便露出了里头大大小小的十多个药瓶。 “这里有我之前常用的几种毒,也有近来以苍川境内的毒草新研制的毒物。”华白苏示意赫连淳锋去看,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去,“每个瓶上我都贴了字签,每种毒的用法及解法写在这纸上,陛下花上一刻钟便能读完。” 赫连淳锋视线扫过那些瓷瓶,有些好奇地伸手挑出其中一瓶,问道:“这也是毒?” 只见那瓶身的字条上写着“还童散”三字。 华白苏倒没想到赫连淳锋一眼便注意到这样毒,愣了一瞬后才道:“陛下也知,这世上的毒分许多种,有能取人性命的,有让人生不如死的,自然也有些有其他毒性的。” “此毒需长期服用,中毒者的记忆和心智会随着体内沉淀的毒素而逐渐退化,最终回到五六岁孩童的状态。”华白苏接过瓷瓶,示意赫连淳锋查看,“这毒无色无味,因为毒性十分微弱,因此就算是用银针,也无法验出,更不会显出任何迹象,只像是得了怪病。” 赫连淳锋听华白苏说完,心中隐隐明白华白苏将这毒带给他的用意,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从第一次服用,到失智失忆,大概需要多久?” “一月足以。”见赫连淳锋已经会意,华白苏也没什么顾忌的,直言道,“陛下仁慈,想来是不忍取太后性命的,但太后如今被软禁宫中,心中想必恨极了你,难保做出什么事来,我实在不放心,这毒是我多年前研制,曾经在一些江洋大盗身上试过,陛下可以放心使用。” “若真能回到孩童时的天真,对母后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赫连淳锋将那瓶捏入掌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华白苏清楚不论赫连淳锋面上对太后如何,都不可能真全然将太后当做普通人那般对待,这毒他也不过是先带来,至于最后到底是否真用在太后身上,便全看赫连淳锋自己了。 赫连淳锋又问了几种毒,华白苏都一一向他说明,末了又从颈上取下一直佩戴着的吊坠,想要递给赫连淳锋。 谁知赫连淳锋见到那吊坠的瞬间,神色大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华白苏十分诧异他的举动,微微皱眉问,“陛下认得这坠子?” 赫连淳锋怔了一会儿:“不,不认得。” 这坠子是贺幺儿在华白苏幼时特意找能工巧匠打造的,十多年来一直佩戴在华白苏身上,两人同榻而眠,赫连淳锋之前见到过并不奇怪,可赫连淳锋刚刚的神色,显然不止见到过那么简单。 华白苏狐疑地看了看坠子,又看了看赫连淳锋,最后还是选择先将要说的话说完。 他将那坠子凑到赫连淳锋眼前,指着其中一小道缝隙道:“这吊坠实则是个储物的机关,只需将这部分铁片向左旋一圈,用力按下顶部,卡扣便会打开,里头有一粒我娘以珍贵药材特质的解药,可解百毒。” 因着配方中其中一种药草已经再难找到,这神奇的百毒解也再无法制作,可谓是无价之宝。 华白苏说完,抬手欲将吊坠挂到赫连淳锋颈上,却被对方飞快地躲开了。 赫连淳锋眸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他不由忆起当初服下这药后舌尖留下的甘苦味,与之相对的还有围绕在周身的血腥气,那是华白苏毒发时吐出的鲜血。 他的双眼开始不可抑制地发红,半晌才哑声道:“这解药我用不到,你好好留着!” 第57章 回国 面对这样的赫连淳锋,哪怕是遇事向来冷静的华白苏都有些慌了,他收起吊坠,上前将男人抱住:“陛下这是怎么了?” 赫连淳锋死死咬着唇瓣,生怕一松口便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在这儿呢,我不会出事的,别怕。”赫连淳锋不开口,华白苏其实并不清楚他失控的原因,但多少能猜到,该是与自己有关。 又过了好一会儿,赫连淳锋才勉强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恐惧,慢慢抬起头:“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华白苏微微皱眉,指尖擦过赫连淳锋的唇瓣,沾上一丝鲜血;“陛下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这不是赫连淳锋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仔细想来,几乎次次都与他的安危有关。 赫连淳锋知道躲不过,拉着华白苏重新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后便开口道:“我做过一个梦,梦见叛军围了皇宫,我们冲不出重围,你用了一种毒药将周围所有人都毒死,但那毒还未制出解药,唯一能解毒的便是这坠中之物,而你将它给了我,所以你——” 赫连淳锋说着身子又开始微微发颤,华白苏立刻以吻封住他之后的话,没让他再说下去。 这倒能解释赫连淳锋看到那吊坠时为何如此激动,可令华白苏不解的是,寻常人见着这吊坠只会当它是个制作精巧的平安福,为何赫连淳锋的梦境如此真实,不但知晓其中藏有解药,而且还知晓它能解百毒一事。 直到赫连淳锋再次冷静下来,华白苏才退开,只是他不开口,赫连淳锋心中便没底,也不知自己这说辞对方能信几分。 想了想后,他从华白苏手中拿起那吊坠,重新挂回华白苏颈上:“总之这坠中之物我不能要,还是你随身带着吧,就当做是为了让我安心。” “嗯。”华白苏回神,双手捧着赫连淳锋的脸,让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保证道:“陛下,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让自己出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赫连淳锋有多怕他出事,华白苏甚至不能想象,若自己真有些什么,赫连淳锋会如何。 赫连淳锋这才牵了牵嘴角,只是眼中的那几分担忧仍未褪去。 眼看着日头快挂到正空中,华白苏不得不起身离开。 两人一个是苍川的君主,一个是冉郢的使臣,宫中多少双眼睛看着,就算再不舍,赫连淳锋不敢亲自送华白苏出宫,他只能站在窗旁,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远,直至连背影消失在拐角。 ### 赫连淳锋本意是让葛魏带几个人跟着华白苏回冉郢,虽不便一路同行,但至少能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危。 华白苏却是严词拒绝了这个提议。 一来,他完全有能力独自回冉郢,并不需任何人保护,葛魏带人跟着他,万一让人察觉,反倒会引来麻烦。 二来,赫连淳志蠢蠢欲动,苍川的内战一触即发,比起他,如今赫连淳锋身旁显然更需要人手。 赫连淳锋最终也没能说动华白苏,只得让他一人启程。 为了赶路方便,华白苏甚至将遇夏都留在了胡将军府上,让他那小徒弟替他暂时照顾。 因着心中记挂着赫连淳锋,他满心想早些赶回苍川,一路日夜兼程,一个月之后便抵达了冉郢的都城銮城。 正是清晨,太阳初升,连薄雾也还未来得及褪去,华白苏策马在銮城的街道上疾驰而过,最后一拉缰绳,停在了辅政王府门外。 华白苏虽在銮城出生,但自打其父华辛离开銮城退隐山林后,他便也极少回来,好在到这王府的路他还记得,不必再找人询问。 曾经的永安王府如今已经改名为辅政王府,不远处还多了另一座府邸——卫将军府。 邢辰修如今已经与卫衍完婚,将府邸建在一块,既保证了二人的相处,又方便其余朝廷官员往来。 正是王府守卫换班的时辰,见有人停在王府门外,那守卫一时还未回过神,直至华白苏牵马行至他跟前,他才想起询问道:“请问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在下华白苏,家父与舍妹近来在王府做客,能否麻烦帮忙通传一声。” 之前邢辰修曾在信中提及,华辛、贺幺儿及华白薇皆会到銮城参加他与卫衍的婚礼,华白苏猜测以邢辰修的行事作风,定会留他们住上一阵。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管家打扮的男子疾步而来,将华白苏迎入华辛夫妇暂居的东院。 见到忽然出现的华白苏,华辛与贺幺儿皆十分意外,三人坐下聊了一会儿,之前邢辰修按照约定并未向华辛二人透露太多华白苏的行踪,因此也是到这时,他们才知晓华白苏并非是在苍川境内采集花草,研制新的毒药,而是与赫连淳锋一道,入了凤临城。 当华白苏告诉华辛,自己此次回冉郢,是替苍川君王送一封信给邢辰修,华辛与贺幺儿更觉其中有异。 两国停战至今短短数月,赫连淳锋竟已对华白苏信任至此,不仅让他跟随左右,且连这密信,也毫不设防地让他独自带回冉郢。 毕竟有邢辰修与卫衍的前车之鉴,贺幺儿又心思活络,稍稍一想后便问:“白苏,你与那苍川帝……” 华白苏对他与赫连淳锋之事本就无意隐瞒,闻言便直接点了头:“是,爹、娘,我与赫连淳锋之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什么?”华辛在这方面不如贺幺儿反应快,直到华白苏说完许久他才回过神来,霎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不是胡闹吗!” 华辛并不是什么因循守旧、顽固不化之人,他能接受邢辰修与卫衍的感情,自然也不在意华白苏中意之人是男是女,只不过苍川与冉郢历来纷争不断,如今虽暂时和平共处,但也不能保证将来能否一直和平下去。 若是华白苏看上一苍川百姓也罢,可对方偏偏是苍川的帝王,抛开身份之别不说,万一两国再次兵戎相见,华白苏难不成还要替苍川帝攻打冉郢不成? 面对父亲的怒火,华白苏丝毫不显惧怕,只是转而看向贺幺儿。 只要他娘亲认可了,自然有办法说服他父亲。 贺幺儿不似华辛那般激动,作为母亲,她更关心另一件事:“白苏,你们彼此可有互通心意了?苍川帝对你可是真心?” 华白苏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娘,孩儿早已经认定他了。” 至于赫连淳锋,华白苏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心,只是一国之君身不由己,就算他不说华白苏也能料到,那让他说不出口,非要写在信中之事,恐怕便与立后有关…… 第58章 信件 贺幺儿并未被华白苏的答案糊弄过去,而是眯起好看的眸子,追问道:“哦?那就是说,你认定了他,但他对你无意,却还是与你有了夫妻之实?” 华白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若他今日信誓旦旦说赫连淳锋待他如何,恐怕待爹娘知道了信中内容,反倒会觉得他上当受骗,不如什么都不说。 稍稍沉默了片刻后,他问道:“小薇呢?怎么没见着她人?” 这个时辰邢辰修与卫衍早朝未归,但华白薇该是在府中的,华白苏便借此来转开了话题。 听他提到华白薇,华辛更是发愁:“还睡着呢,她最近感情受挫,你既然回来了,有空开导开导她。” 华辛当年与贺幺儿是一见钟情,两人一人擅使毒,一人擅解毒,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几乎没经历什么波折,到了儿女这里,感情路却都不太平顺。 华白薇有心上人,做哥哥的华白苏自然知晓,若他没有记错,那人之前一直住在祁灵山脚处,名叫周祺佑,是个会武的秀才。 周祺佑此人,依华白苏之见绝非泛泛之辈,他身上的秘密不少,但好歹为人不错,也因此家中一直并未阻止华白薇与他往来。 华白苏离开冉郢多时,也是华辛说起,他才知周祺佑高中了状元,且已经破格升为户部侍郎。 华白薇性格活泼,率性而为,周祺佑做事则是循规蹈矩,一板一眼,二人性子南辕北辙,说合也合,说不合也不合,全在一念之间,周祺佑会直接拒绝华白薇,华白苏并不十分意外。 只是华白苏向来护短,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被人如此对待,心中难免仍有些气愤。 他本想去华白薇屋中看看,但才起身管家便来通报,说是邢辰修与卫衍已经回府,正往东院来,他便又坐了回去。 邢辰修与卫衍没一会儿便到了,邢辰修对华白苏与那位苍川新任皇帝之间的事早有猜测,在得知华白苏的来意后,一边接过那信件,一边笑道:“说起来,我倒是还欠着赫连淳锋一个人情。” 当初若非赫连淳锋主动示好,带走苍川一半兵力,邢辰修与卫衍绝不可能那样顺利地带人回銮城支援,而他给的那份名单,也是帮了两人大忙。 早在那日在军营相见后,邢辰修便有些欣赏对方,之后两国协议停战与通商之事,更是让邢辰修肯定了这位苍川新帝的诚信,所以这次他也并未太过防备,直接拆开了那信封。 只是随着那信纸展开,上头的文字映入眼中,邢辰牧神色霎时变了变,飞快览过全信,他抬头看向一旁的华白苏:“师兄可知这信上内容?” 华白苏心中本就有猜测,再一见邢辰修这神色,更是猜到了七八分,但他依旧是摇头:“赫连淳锋未曾说起过,只是让我将信带出,亲手交给你。” “你离开前,苍川都城内可有什么异象?”邢辰修又问。 华白苏对朝廷纷争之类并没有邢辰修那般敏锐,邢辰修提起他便回忆起一些细节:“守城的官兵似乎多了不少,百姓进出城都需严查。” “那便是了。”邢辰修点头,也不避讳,将那信直接递道华白苏手中,“赫连淳锋的意思是,想与冉郢和亲。” 和亲…… 虽然华白苏可以说是早有准备,但这两个字冷不丁落到耳中,仍是令他遍体生寒。 华白苏知晓太后及禄相国希望赫连淳锋能迎娶禄平露,赫连淳锋必然十分抗拒,但如今在苍川,朝中除去少数赫连淳锋自己的心腹,便只剩下禄廉木的势力及赫连淳志一流。 抛开赫连淳志的人马不提,但说赫连淳锋的心腹里就没有适龄待嫁的闺女。而禄廉木一手提拔的那些官员,也没有胆子越过禄廉木,觊觎国舅的位置,何况就算他们愿意,对赫连淳锋来说,也必然是十万分不愿。 而这时若能与冉郢和亲,不论是对震慑朝堂还是稳定百姓都十分有帮助。 请求联姻的文书与聘礼随后便会抵达冉郢,而赫连淳锋让华白苏先一步来给邢辰修送信的目的,一来是希望邢辰修能帮忙说服邢辰牧同意联姻,二来,也是为了告诉邢辰修此时苍川形势严峻,希望他能将华白苏暂时留在王府,不再让他踏入苍川境内。 华白苏终于明白赫连淳锋要让吕义水等人多留几日的用意,到时恐怕他们便会带着苍川提亲的人马一并返回。 看完那信,华白苏气得都乐了:“脚长在我身上,我乐意去哪难道还需要他同意不成?” “师兄,苍川此时若真如赫连淳锋所说,那这和亲,恐怕真是目前最有效的方式了。”虽然是如此,但华家对邢辰修恩重如山,邢辰修无论如何也会先考虑华白苏的感受,便又道,“和亲一事,主动权在冉郢,若真要和,宫中没有适嫁的公主,要么从大臣家选适龄少女,要么直接找个公主册封了嫁过去,对冉郢来说并无太大损失,这亲,可和可不和。” 言下之意,若华白苏反对,他完全可以劝冉郢的君王拒绝这个和亲请求。 “和呗。”华白苏十分冷静,收起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他若不是料定了我不会阻止,又怎会放心让我送这信来。” 他气赫连淳锋要和亲,娶别的女子为妻,更气对方明明早已经有了决定,却一直瞒着他,最后竟让他从给邢辰修的信件中知晓这事。 他不是没察觉赫连淳锋那段时日多有异样,从糟蹋自己的身子,到每每见他总显出不安,和亲的决定怕便是那时做下的,因此对方才会那般害怕他会离开。 赫连淳锋把难题丢给了邢辰修,更是丢给了他,因此华白苏也气自己,气自己无法狠下心,真对对方不管不顾,最后还得从中周旋,替赫连淳锋促成这次和亲。 邢辰修看华白苏神色几变,心中自有分析,便也并未多问,得到答案后点头道:“我明白了。” 第59章 邢辰修 贺幺儿在一旁听完了全程,末了才开口问道:“白苏,你老实告诉娘,你与这苍川帝到底是何情况?” 以贺幺儿对儿子的了解,华白苏并非是会为了情爱不顾一切之人,如今那苍川帝要与冉郢和亲,华白苏非但不阻止,还帮着出谋划策,贺幺儿并不信他所说,是他单方面认定对方。 华白苏不想贺幺儿替他担忧,但如今赫连淳锋要和亲,牵扯到了冉郢与邢辰修,他只得上前抱了抱贺幺儿,如实道:“娘,我们是两情相悦,可苍川目前的局势,容不得他为所欲为,他提出和亲,也是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万不得已就能娶着我们冉郢国的公主,私下再与你不清不楚?”华辛一掌拍向石桌,起身怒道,“他要和亲,行,你趁早与他断干净,我华辛的儿子,不是生来让人如此作践的!” 华辛说罢便转身回了屋。 华白苏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邢辰修与贺幺儿对视一眼后,安慰道:“下午我先入宫与皇上商议和亲一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他既然提出和亲,想必之后还会有应对的办法,今日若是阿衍如此,我亦愿意信他不会负我。” 生在帝王家,邢辰修比华白苏更能理解其中无奈。 贺幺儿沉默一会儿后,也跟着道:“你爹那里,你不必担心,他对苍川有些成见,如今又知晓和亲一事,怕你在苍川帝那里受委屈,我替你再劝劝吧。” “多谢娘。” 贺幺儿微微点头,不再多言,也跟着进了屋。 留下华白苏对着邢辰修露出一个苦笑:“和亲之事……便有劳你了。” ### 既然决定了要和亲,人选便成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正如之前邢辰修对华白苏所言,冉郢目前并无适嫁的公主,真要和亲,只能从大臣之女中选,再让皇上认其为义妹,册封为公主。 但两国目前才刚言和,大臣心中还多有忌惮,未必有人愿意冒险将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和亲一事,历代皆有,身为君主,邢辰牧不是不能直接下旨,选一合适之人指派和亲,只是这样一来,变数便更多,万一对方并不配合赫连淳锋后续的计划,对华白苏而言风险更大。 邢辰修下午入宫与邢辰修商议了和亲事宜,回府后便又找到华白苏。 和亲人选需明日早朝再与群臣商议,倒是送亲的人选已经定下,正是卫衍。 “卫将军?”以卫衍与邢辰修的关系,让卫衍带兵入苍川自然最万无一失,但华白苏直接摇头,“这不行,此行送亲到苍川,少说也得几月,若真要涉及苍川内斗,或许还要更久,你与卫将军新婚,此时分开实在不合适。” 且不知是不是华白苏的错觉,总觉得这次见到邢辰修,他比以往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些憔悴。 邢辰修闻言忽然露出一抹淡笑:“不,其实让阿衍前往苍川,是我坚持的,师兄这次算是无意中帮了我一个大忙。” 邢辰修顿了顿,不待他询问,又继续轻声道:“师兄还不知道吧,我怀了阿衍的孩子。” “什么!”华白苏惊了惊,但很快回神,“你服了爹制的那药?” “是,新婚之夜便服了,算起来,如今孩子在我腹中已快满三月。” 华白苏将邢辰修细细打量了一遍,邢辰修如今这身型,实在不像是已有三月身孕之人,他微微皱眉,再结合邢辰修要将卫衍支开的举动,不由猜测道:“卫将军还不知道此事?” 邢辰修点头:“我之前试探过几次,他的态度十分坚决,反对我怀孕生子,但卫家几代单传,当初我又答应过卫侯爷及卫夫人,因此只能瞒着他先怀上孩子。” 两人又说了许多,华白苏才知晓邢辰修之所以近来消瘦,便是因为担心这事瞒不下去,卫衍会逼着他拿掉这个孩子,邢辰牧也是为了邢辰修的身子,才答应让卫衍带军送亲。 送嫁队伍需携带大量陪嫁珠宝、丫鬟,不比行军赶路,到苍川来回少说也得五六个月,若再在苍川停留一段时日,待赶回冉郢时,邢辰修或许已经产下孩子。 这中途虽说没有卫衍陪伴会辛苦许多,但至少不必再日日紧张,担忧卫衍发现后的反应。 邢辰修幼年丧母,先皇对他也并没有太过宠爱,在宫中可以说是无依无靠,而他身为嫡长子,多少人虎视眈眈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如今的太后、皇上,虽真心待他,在当时却也不能表现得与他太过亲近。 或许正因如此,邢辰修对亲情的渴望比一般人更甚,他无论如何也想有一个与卫衍的孩子,因此甘愿冒着风险,哪怕卫衍并不理解。 若真要和亲,送亲往苍川的兵马实则或许还要暗中助苍川帝平乱,纵观目前銮城的将领,也只有卫衍与其父卫林有经验与能力率兵,卫林上了年纪不再适合长途奔波,因此卫衍就算不舍与邢辰修分开也无法推辞。 冉郢朝廷目前青黄不接,肱股之臣大多上了年纪,邢辰牧自己的亲信又都尚年轻,不足以撑起一片天,殿试刚过,正是培养势力的大好时候,邢辰修身为辅政王,不可能同往。 华白苏不禁佩服起周密计划的刑辰修,以及他独自生子的勇气,又想起自己与赫连淳锋,一时感慨万千,沉默许久后才问道:“卫将军将来一定会理解你的。” “希望如此。”邢辰修看了眼天色,起身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与阿衍商议送亲一事,师兄一路赶路辛苦,用过晚饭后也早些休息吧,” 华白苏点头,起身将他送至门旁,在他欲跨出门栏之际,又忽然开口道:“爹研制的那产子药,你可还有剩?” 邢辰修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药我那儿倒是还有,只不过这事……师兄还是与师父商议过后再服药吧,毕竟这普天之下,除了师父,恐怕也无人敢做这替男子剖腹产子之事。” 第60章 人选 华白苏与邢辰修谈完,本想去看看华白薇,但华白薇似乎并不在屋内,他便先行回到自己屋中。 或许是邢辰修吩咐过,没一会儿就有王府的下人将晚饭直接送到了他屋中,一道送来的还有两小坛子酒。 邢辰修曾有很长的一段日子都装病在王府闭门不出,闲来无事便命人在府中酿了不少酒,如今这些酒正是香醇之时,许是今日见华白苏心中郁闷,邢辰修便送了些来让他品尝。 华白苏拿着那酒壶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该不该说他这师弟太过贴心。 说来华白苏心中记挂着赫连淳锋,近来睡眠并不好,既然酒已经送来,他也未辜负邢辰修的这一片好意,拿起酒杯斟了酒,就当做是为了助眠。 一人独酌,虽说有烦心之事,但华白苏也未喝得太急,反倒是细细品味着酒中醇香,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直到门扉被扣响,他才放下杯子:“谁?” “哥,是我。” 听到华白薇的声音,华白苏立刻起身替她开了门,短短数月未见,华白薇真的消瘦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少了几分往日的灵气,显得有些沉郁。 虽说已经开春,但夜风里仍带着凉意。 寻常姑娘家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亲兄妹,夜里也不便独处,但依着华白苏与华白薇的性子,显然都没有这方面顾虑,华白苏很快向一旁让了让,将华白薇迎进屋中:“刚去找你,你不在屋中,我本还想着明日再去看你。怎么想起这时候过来?” “这么久未见,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想自己的大哥吗?这才听爹娘说你来了,立刻便找了过来,哪像我这没良心的哥哥,明明早上就到了,偏到傍晚才想起见我。”华白薇笑着调侃道。 华白苏见她还会玩笑,稍稍放心了一些,也跟着笑起来:“我早上到王府时,某只小猪可还在屋中与周公下棋呢,我才没那么傻,吵醒她挨骂。” 华白薇“哼”了一声:“猪的哥哥也是猪,说自己妹妹是猪有什么可得意的。” 二人从幼时起便一直拌嘴,早已经成了习惯,又来回说了许多句,华白薇才认真说起来意:“哥,让我嫁去苍川吧。” 华白苏闻言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冷声道:“华白薇,这事你想都别想。” 他是不想任何其他人嫁给赫连淳锋没错,若和亲之人是华白薇,之后无疑能够全力配合赫连淳锋的计划,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但这不代表他会为了自己的感情,而将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推入火坑。 华白苏听到华白薇的提议,非但不觉得高兴,反倒是打心里涌上一股怒意。 华白薇却无视他眼中渐渐升起的怒火,直接道:“哥,我不是一时冲动才这么说的,自打听爹娘说起这事,我已经考虑了一下午,也征得了他们同意,在来你这之前,我也已经去见过师兄与卫将军,我们都认为,让我作为冉郢的公主,嫁去苍川和亲,是最好的选择。” “爹娘和子穆都答应了?”华白苏并不相信华白薇的这套说辞,他爹本就不满意赫连淳锋,又怎么可能让儿女都跳入那个“火坑”,何况还有向来理智的邢辰修,邢辰修也不可能由着华白薇胡来。 华白薇见状跺了跺脚:“我骗你做什么?他们是真都答应了此事,你若不信,明日自己与他们确认便是。” “我不管你是用什么说服他们答应,但是在我这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你去和亲!”华白苏看了她一眼后又道,“这事没什么好说的,你回去休息吧。” “哥~”华白薇放软了语气,拉着华白苏的胳膊晃了晃,“你先听我说完嘛。” 华白薇性子活泼跳脱,与温婉贤淑等字眼搭不上半点关系,但因为有个疼爱他的哥哥,倒是将服软撒娇这套学得炉火纯青。 华白苏拿这样的她最没办法,闻言果然只是稍稍沉默后,便缓和了语气道:“你说。” “哥在爹娘那里,该是也听说我与周祺佑之事了吧?”华白薇说着微微一笑,看来倒是十分洒脱,“周祺佑本觉得我性格鲁莽,非他心中的贤妻人选,我也不想再苦苦纠缠,再落个胡搅蛮缠之名。我自幼便羡慕爹娘之间的感情,一心想找一人待我如爹爹待娘那般,如今虽真心错付,却也不曾想过要收回。” “哥,我去做这和亲的公主,就算最后真嫁入皇宫,那苍川帝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为难我吧?去到苍川,我这辈子再不会见到周祺佑,算是断了念想,况且在那里还有大哥能互相照顾,总好过我真去尼姑庵出家。” 赫连淳锋要的皇后,需能够安抚百姓、笼络人心,还需能不争不抢,稳定后宫,这些她都能做到,由她来做着和亲的“公主”,再合适不过, “出什么家!”华白苏气得不由提高了几分声音,“为了一个周祺佑,值得吗?” 华白薇微微抬头,只是反问:“那大哥为了那苍川帝背井离乡,在凤临城一住便是半年,还得帮着那他张罗和亲之事,又可曾想过值不值得?” 感情一事,向来只有动不动心,没有值不值得。 华白苏皱眉:“我们的情况并不相同。” “是,我懂,大哥与那苍川帝两情相悦,不过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做此决定。”华白薇觉得自己这大哥固执起来,简直比他那爹更像个老头,“我不就是因为这样,才想成全你们吗?而且也不单是为了成全你们,我也好借此离开这个伤心地。” 华白薇知道他们心中皆有对方,这次风波平息后两人必定有办法厮守,因此她也不过多为大哥担心,认为只要自己嫁过去便能解决所有问题。 华白苏却仍坚持:“那也不行!如今周祺佑在銮城为官,你若真不想见着他,大可随爹娘回祁灵山,或者外出游历,要是实在连冉郢也不想待,我可以带着你去苍川住上一阵。但和亲一事,你不可掺和。” 华白薇好说歹说,也没能说服华白苏,最后见天色实在迟了,为了不打扰华白苏休息,便有些无奈地起身回屋。 只是任华白苏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喝了些酒,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待隔日醒来,太后已经认下华白薇做义女,和亲一事尘埃落定,连圣旨都已经下到了府中,再无回转余地。 第61章 抵达 华白苏从王府管家处得知华白薇被封常乐公主一事,整个人如遭雷击,向管家微微点头示意后,反身便往华辛与贺幺儿的卧房去。 贺幺儿似乎一直在等着他,见到他便笑道:“我刚还在与你爹讨论,你什么时候会来。” 华白苏皱眉,也顾不上礼数,直接问:“爹、娘,你们到底为何答应小薇去和亲?” 华白苏十分清楚,若非是华辛与贺幺儿点头答应,邢辰修绝不会去圣上面前提起此事,如今圣旨已下,他就算是有再大的本领,也不敢公然抗旨,但这其中原因,他必须知晓。 “白苏,你这是当局者迷。”贺幺儿看着眼前难得显得有些急躁的儿子,好整以暇地喝了口热茶,这才重新开口道,“抛开和亲对象是苍川帝之外,你再好好想想,你觉得哪处不合适?” “哪处都不合适!”华白苏想也不想地应道。 这次别说是贺幺儿,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华辛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华白苏自幼便冷静,极少让父母操心,但相对的,对父母来说,也少了许多逗弄孩童的乐趣。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有机会见到华白苏失去理智的模样。 贺幺儿给了华辛一个眼色,让他别太过分真的把儿子给气着,很快回头对华白苏说出他们的看法。 其一,无论华辛夫妇还是邢辰修都认为以华白薇如今的状态,确实该出去走走。 其二,抛开就算是冉郢送出华白薇和亲,最后赫连淳锋也未必真就会娶了华白薇这点,正如华白薇自己所言,在苍川有华白苏照顾着,再不济,也比她出家为尼,又或者漂泊一生好。 其三,也是真正让他们做下决定的一点,与一直在外漂泊的华白苏不同,贺幺儿以往在祁灵山也接触过周祺佑,以她多年来看人的经验,她并不觉得周祺佑如他自己所说那般,对华白薇全无好感。 周祺佑的确文武双全,聪慧过人,但感情上,也不过只是个初涉情爱的毛头小子,或许是连他自己也不曾看透自己的内心。 此次和亲,无论对华白苏还是华白薇来说,都是一次挑战没错,但也同时是他们的机会。 只不过华白苏关心则乱,他自幼虽嘴上总喜欢欺负华白薇,心里却是十分疼爱这个妹妹,自然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华白苏从爹娘的屋中出来时已经理清了思路,也知道如此做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心中依旧过不去这个槛,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连累了华白薇。 偏偏之后几日,那个周祺佑也不知怎的,日日守在王府门口,说什么也要见华白薇一面。 华白薇为此闭门不出,倒是华白苏心中有气,直接揍了对方一顿。 周祺佑乃是将门之后,虽为文官,但武学底子并不弱,真要打起来,一时也难分胜负,偏他也不知心中如何想,愣是不还手,生生接下了华白苏所有招式。 华白苏见他如此,稍稍安心了一些,明白贺幺儿说得没错,周祺佑对华白薇并非真无感情,如此一来,只要赫连淳锋那头有后续的计划,不需华白薇真嫁入宫中,那对华白薇来说或许真是一件好事。 ### 光阴飞逝,转眼到了送亲队伍出发的那日。 赫连淳锋派来冉郢接亲的不是别人,正是禁卫军统领胡鸿风,而冉郢这头,则由卫衍带兵护送常乐公主去往苍川,随行除去充作嫁妆的大批金银财物,还有自请送嫁的户部侍郎周祺佑,以及作为常乐公主亲兄的华白苏。 胡鸿风与华白苏本就熟识,华白苏与华白薇,一个是赫连淳锋的心上人,一个是名义上的未来皇后,胡鸿风自然更不敢怠慢,一路上处处都替他们考虑周到,生怕出丝毫差错。 而华白苏原本有些怪华白薇当初不听他劝阻,执意和亲的行为,经过这些日子也早已经想通,兄妹俩一路上有说有笑,互相照应。 留下卫衍与周祺佑,卫衍心中牵挂着邢辰修,与华家兄妹俩交流并不算太多,但因着他们与邢辰修的关系,彼此之间也是十分客气。 周祺佑便不同了,他有心想与华白薇好好谈谈,哪怕再让华白薇打一顿解气也罢,可每次他想靠近华白薇所乘的马车,皆会被华白苏挡住,后来连胡鸿风与卫衍也加入,总之他们虽同行了数月,他却连华白薇的面也没见着。 随行人员众多,他无法表现得太过明显,眼看离凤临城越来越近,周祺佑的内心也越来越煎熬,他如热锅上的蝼蚁一般,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过了五日,一行人终于抵达凤临城,落脚之处仍是城内的那处使馆。 只是华白苏细心地发现,此次再入苍川,不论是沿途经过的城市还是此时所在的凤临城,显然都没有以往那般热闹,冉郢送嫁的队伍经过,本该引起不小的轰动,可百姓看起来皆是形色匆匆,就算好奇也只是看几眼立刻低头赶路,像是不愿在外多停留一刻。 而使馆内的守卫似乎也都已被换过,不再是那些大内侍卫,而全部换成了禁卫军中人。 胡鸿风一路亲自护送他们入了使馆,先安排好了华白薇与卫衍等人,待进了华白苏的屋子才低声道:“华公子放心,如今这使馆中都是陛下的人,陛下再三挑选,不会有半分闪失。” 顾及到同行的其余人等,一路来胡鸿风都极少提及赫连淳锋,此时忽然提起,华白苏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应道:“有劳胡将军了。” “华公子与公主先好好休息,末将先回宫复命,迟些再让康奉过来使馆。”胡鸿风说完想了想,又问,“华公子可有话想让末将带入宫?” 华白苏闻言冷笑一声:“你去告诉陛下,让他好好等着,这次的帐,将来我会一点一点地向他讨回来!” “末将一定将华公子的话带到。”胡鸿风不敢露出多余神色,仔细将华白苏所言记下,这才告退。 可他才退到门口,却又被华白苏叫住,华白苏看了眼外头逐渐开始变暗的天色,淡淡道:“你再替我告诉他,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他若出事,我必不会独活。” 第62章 谈话 “他真这么说?” 云水宫内,赫连淳锋神色复杂地听着胡鸿风带来的话,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至少华白苏没有因为和亲一事彻底疏远他,忧的是他知道华白苏说话,向来说到做到,说不独活便绝不会食言。 “如假包换。”胡鸿风垂着头,犹豫片刻后又道,“陛下真不打算采取行动,先发制人吗?” “如何先发制人,将全凤临城的百姓抓起来一一审问?还是直接屠城?众将士城中亦有父母妻儿,朕若如此下令,非但不能达到平乱的效果,反倒会让军中将士寒心。” 上一世赫连淳锋便是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乱党的念头,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将人抓捕,之后他才知那些全是赫连淳志设下的陷阱,目的便是让他彻底失去人心。 这世赫连淳志虽也仍在暗中煽动百姓,但显然响应之人不及前世二分之一。 经过了头年的战乱与饥荒,百姓对朝廷自然有不满,但赫连淳锋继位后的几个举措,使得百姓对这位新帝心存期待,因此如今大多百姓只是处在观望状,他们不排斥有人揭竿起义,建立新的王朝,但也并没有要加入叛军的想法。 胡将军却仍不赞同赫连淳锋的所作所为:“陛下心怀百姓,末将十分佩服,可如若真等到了叛军攻入城,陛下就算准备得再充分,也仍是会有很大风险,陛下就算是为了华公子,也不能以身涉险啊……”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朕想不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赫连淳志煽动集结的人马,隐藏在寻常百姓中,想要彻底扫尽不易,他们一日不动手,赫连淳锋在这皇位上一日不安心,不如以己为饵,让叛乱爆发,再将以赫连淳志乱党一网打尽。 胡鸿风不由叹了口气,他曾经也不看好赫连淳锋,认为他不是继位的最佳人选,可这一年来,他追随赫连淳锋左右,看着赫连淳锋如何心系百姓,如何一步步收回先帝失去的人心,稳定朝堂,他是真不愿看到赫连淳锋有任何闪失。 “胡将军,叛军不日便会攻来,朕……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赫连淳锋并未直接下命令,而是用了“不情之请”这个词。 胡鸿风吓得立刻跪下了,“末将受不起,陛下有何事直接吩咐末将,末将必当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赫连淳锋笑了笑:“将军赤胆忠心,朕自然知晓,只是朕这请托,或许……有损将军威名。” 有损威名?胡鸿风怔了怔,很快道:“陛下之命必然重于那些虚名。” “朕想让胡将军之后几日带兵驻守使馆,无论之后宫中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可离开白苏半步。” 胡鸿风身为禁卫军统领,叛军攻城,他却不见踪影,将来必遭人诟病。 而替一国之君保护他尚不受世人认可的爱人,到底是不是忠,各人心中自有判断,赫连淳锋用请托的态度来与胡鸿风商量此事,也是为了让他自行选择,在此事上,无论世人如何评判,他皆得自己承担。 胡鸿风一直知道赫连淳锋对华白苏的感情,但他仍震惊于对方的这个决定。 赫连淳锋之前已经亲自挑选了数百禁卫军驻守使馆,如今还要他带着亲兵留守,得将人看得多重,才会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护对方周全。 胡鸿风心中闪过一抹倩影,紧接着便是漫无边际的苦涩,同样是帝王,有人广纳后宫,荒淫无度,有人一心一意,情比金坚。 见胡鸿风低头沉默,神色沉重,赫连淳锋微微皱眉,出声问道:“胡将军可是不愿?” “不不,末将愿为陛下效劳。”胡鸿风回神,行了一礼,“只是若末将不能护在陛下左右,那陛下的安危……” “这点胡将军不必担心,朕身旁还有众多侍卫,就目前来看,赫连淳志集结的乱党,并不足以造成太大威胁。” 赫连淳志之所以敢冒险出兵,除去被逼不想错过最后的机会,也是错以为李拯会与他里应外合,先行带着人马包围云水宫。 但实际上,李拯早已经将侍卫中的乱党名单交给赫连淳锋,赫连淳锋暗中派人盯着那些人,一旦赫连淳志动手,那些人将立刻被控制。 李拯彻底得到了赫连淳志的信任,在华白苏离开的这几月间,赫连淳锋也终于知晓了赫连淳志能煽动如此多百姓的原因。 当年赫连淳志的生母拿到银两后,并未离开边境,她心中恨着先帝,恨先帝带走了她的儿子,更恨先帝对她弃如弁髦。 她在边境生活了几年,趁着年轻,又攀上一个军师,那位军师也是位奇人,才富五车,又精于谋略,但又不愿如朝为官,便一直跟在当时的将军身旁,替他出谋划策,直到那位将军战死。 那人本就一直不满苍川帝当年在边境的种种作为,结识赫连淳志生母后,更是替她不平,离军后便想方设法托着回銮城任职的将士,与宫中的赫连淳志取得了联系。 赫连淳志虽人在宫中,但那位军师与他一直有书信往来,告诉他,他生母是如何艰苦地生下他,又如何被先帝弃之不顾,让赫连淳志心中对先帝产生恨意,再逐步教导他,替他出谋划策。 同时,那位军师自己在边境的一座城内开设了学堂,教孩子诗文,也替在城内养伤的将士书写信件。 几年间,不断有将士因伤病等各种原因回乡,加之战乱之后,边境的百姓四处逃难,倒让这位在边境的教书先生在民间有了一定的声望。 赫连淳志本就聪慧,加上有意的引导,逐渐便长成了如今这模样,他与那军师相互配合,一个负责策反朝中将士、官员,一个则负责煽动百姓,加之先帝的种种行为,这些年来便让他们培植了不少党羽。 胡鸿风听完赫连淳锋所言,想也不想地问道:“那人可是姓伏?” “是,那人姓伏,名乐贤,胡将军听过?” “那便是了。”胡鸿风摇头,“伏先生聪慧过人,若非当年先帝忌惮他的能力,有意打压……” 这与赫连淳锋听到的说法有些出入,但胡鸿风话到一半,赫连淳锋已经明白。 有时军中之人能力太盛,对君王来说并非好事,先帝又本就生性多疑,岂能容下他,只是此事恐怕当初在军中设过禁令,因此除了少数当时的将士,极少有人知晓,便只以为是那位伏先生自己不愿为官。 无论如何,知晓了赫连淳志集结人马的方式,对赫连淳锋等人来说便更加有把握打赢这一仗。 胡鸿风虽心中不安,但告退后仍是按照赫连淳锋的旨意,又重新带着人回到使馆,谁知过了短短一夜,隔日巳时便有人来报,叛军已攻入凤临城,不过一个时辰,便会抵达皇城外。 第63章 叛乱 “为什么那些人能直逼皇城?谭侪呢?他带着这凤临城内守城的万余兵马都在做什么?”得到消息的胡鸿风在屋内焦急地来回踱步,负责镇守凤临城的亦是禁卫军兵马,归武卫将军谭侪统帅。 来报那人也有些着急,半晌才有些憋屈道:“陛下有令,在城内不得正面与叛军开战。” 凤临城内百姓众多,街道又并不算太宽阔,一旦两方人马交手,很容易伤及城中百姓。 胡鸿风能理解赫连淳锋命令背后的原因,但他却仍不赞同赫连淳锋如此冒险的举动, 禁卫军的人马如今已经分散开,守城的万余马主要以保护城中百姓为主,并未主动与叛军开战,而胡鸿风则受命带着亲兵守在使馆,没有赫连淳锋的命令,不得擅自赶回皇城。 如此一来,皇城内禁卫军便只有三万上下,就算加上侍卫处的兵马,要抵抗数量不少的叛军,也依然不是万无一失。 而一旦皇城内的防线被攻破,被围堵在其中的赫连淳锋便极难再脱身。 胡鸿风正焦急,原本紧闭的房门在传来两声轻响后,毫无预兆地被推开,来人正是同样才收到消息的华白苏 “胡将军怎么还在此处?”华白苏看起来还算冷静,但出口的话已经难免带着几分质问之意。 胡鸿风挥手让屋内另一人先行离开,待屋门重新关上,他才抱拳低头道:“末将奉陛下之命,保护华公子的安危。” 又是要保护他,华白苏不由在心中将那人骂了一遍:“叛军要攻打的是皇城,不是使馆,想杀之人是陛下,不是我这小小的一介草民。陛下如此安排显然不合理,将军不拦着他,怎么还跟着他一道胡来?” 胡鸿风苦笑:“华公子说笑了,陛下下的命令,身为臣子的只有遵从的份,有岂有立场阻拦?” “愚忠!”华白苏从牙缝中硬挤出了二字,他双手紧握着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颈上的青筋一一浮现,他心中十分清楚,越是这时,自己越是不能乱,他得相信他的男人,相信他既然如此安排,必然能护自己周全。 可相信归相信,他实在无法就这么在使馆内干等着消息。 华白苏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奉陛下之命来保护我,带了多少人?” “八千有余,若算上原本被派来守卫使馆的人手,如今该是有近万禁卫军守卫在附近。”虽不明白华白苏为何有此一问,胡鸿风还是如实答道,毕竟在他心中,也早就将华白苏当做另一位主子看待。 “冉郢送嫁的兵马有万余人……”华白苏盘算完,双眼一亮,抬头便道,“胡将军,你立刻整军,使馆留下苍川与冉郢的兵马各一千,带上其余兵马,我们杀入宫中支援陛下!” 华白苏的提议,几乎是立刻让胡鸿风热血沸腾,他身为禁卫将军,自然不想只守在使馆内,弃赫连淳锋的安危于不顾,但他犹记得自己昨日在云水宫内对赫连淳锋的承诺,犹豫半晌后仍是道:“华公子……末将答应了陛下要护您周全,不离开您身边半步,末将不能食言。” 赫连淳锋到底都是打哪找来的这些心腹,华白苏简直想将胡鸿风这不知变通的脑袋撬开来看看,忍了忍才继续道:“胡将军,我并未让你离开我身旁,我会与你们一道杀入皇宫,这不算是你食言吧?” “这……”胡鸿风之前只听李容参提起过华白苏会武之事,但从未见过,他实在是担心华白苏有什么闪失,那他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给赫连淳锋的。 华白苏见他许久没有下文,却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扯这些,两人在此处多耽误一刻,赫连淳锋的危险便多一分,他不再克制自己,冷了语气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带着冉郢的兵马入宫支援,胡将军若是不愿一道前往,我也不强求。” 胡鸿风见华白苏态度坚决,一咬牙,应道:“末将立刻去整兵!” 华白苏点头:“好,我去集结冉郢的兵马,半柱香后我们便出发。” ### 当初冉郢派万余兵马送亲,本就有要支援苍川内战之意,卫衍也早便知晓此事,听说华白苏准备行动,立刻配合。 华白薇本也打算同行,但因着她擅毒擅医,唯独自幼在习武一事上总爱偷懒,武艺不精,华白苏便不放心她跟着,将她留在使馆内,又留下两千精兵,护在使馆内。 半柱香后,华白苏与胡鸿风、卫衍两位将军一道,率着一万八千兵马出发,浩浩荡荡往皇城的方向去。 华白苏身着纯黑色铠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衬得他本就英俊非凡的五官更加出众,而他略显清冷的气质,也因这一身铠甲而变得凌厉起来。 这样的华白苏引得胡鸿风频频侧目,他不禁在心中感叹,抛开他是男子一事不说,如此之人,当真是配得上赫连淳锋。 可这样的想法,当他们在北宫门外遇到乱党之时,又飞快地被胡鸿风自己推翻。 看着手持软剑处变不惊的华白苏,胡鸿风心中第一个闪过的竟是遗憾,凭着华白苏的本事,若能入朝为官,辅佐赫连淳锋,苍川何愁不能富强,百姓何愁不能安居乐业? 胡鸿风微微出神的功夫,华白苏已经将最先发现他们的几名叛军砍杀,不止胡鸿风惊叹于他的能力,就连跟在他们周围的其他几名冉郢军都惊得微微张开了嘴,显然也是没有料到华白苏有如此高超的武艺。 叛军被夹在这两方兵马之中,一时有些乱了阵脚,华白苏于是一声令下,主动进攻,在叛军还未来得及调整策略前,两方兵马已经迅速交战。 与此同时,在宫内早已经准备好与叛军交战的赫连淳锋,许久都未等到攻入皇城的叛军。 远处刀剑相交的声响与呐喊声一道传来,不待他发问,就见刚刚去打探消息的葛魏策马而来,还未到他跟前便略有些着急地开口道:“陛下,华公子带着万余兵马,在北宫门外与叛军交战。” 赫连淳锋拉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引得左赤发出一声嘶吼,他却早已经顾不上,只是盯着葛魏,厉声问道:“你刚刚说谁?” 葛魏看着神色骤变的赫连淳锋颤了颤,但还是硬着头皮重复道:“回陛下,是华公子,与他一道的还有胡将军,以及冉郢来的那位卫将军,他们带来的除了禁卫军,亦有不少冉郢的将士,看那模样是来支援的。” 第64章 平乱 赫连淳锋率兵赶到北宫门时,以赫连淳志为首的叛军已经被灭了大半。 叛军中并不见赫连淳志的身影,不知是他太过自信,还是其实心中也知此次胜算不大,亦或者以为自己不出现,将来便可以摘个干净。 叛军的人数虽不算少,但其中缺少一个真正能统帅全局之人,这才被忽然出现的华白苏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此时的赫连淳锋,丝毫不在意赫连淳志是否混在这批叛军之中,更不在意对方是否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他的计划已经失败,李拯非但没有带兵与他配合,反倒是出现在了自己身旁,上阵绞杀乱党。 赫连淳锋如今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华白苏,确认他平安,将他好好护在怀中,可两人一人在宫门外,一人在宫门内,中间还隔着数万叛军与禁卫,想要见到人,唯一的办法便是将这些乱党全部歼灭。 左赤许是感受到主人略微不安的情绪,也跟着抬起了前蹄,显得有些焦躁。 赫连淳锋压低了身子,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颈项:“你也担心白苏对吧?那我们就杀出去,快些到他身边。” 左赤像是能听懂赫连淳锋的话,不再乱动,稳稳地载着它的主人冲入叛军之中。 葛魏及康奉跟在他左右,一颗心皆提到了嗓子眼,葛魏心中一万个后悔,明知赫连淳锋在意华白苏,他便不该告诉对方华白苏领兵支援一事。 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他只好大着胆子劝:“陛下,您还是往后撤撤吧,千万保重龙体啊。” 说话间,赫连淳锋又策马越过了数名一名禁卫,直接到了叛军跟前,举起手中的鹿角钩,加入战局。 葛魏便也再顾不上说什么,专心护在赫连淳锋右侧。 倒是康奉至始至终都未开口,一直奋力杀敌,那气势,与其说是在杀敌,不如说更像是在发泄,他武艺本就不弱,加之今日像是带着莫名的情绪,刀刀致命,几乎不给叛军留丝毫余地。 无论禁军还是大内侍卫都未曾想到赫连淳锋身为天子,竟会冲在最前,众人捏了把汗的同时,也只得更加拼命。 就这样莫约过去一炷香的工夫,南宫门内外的石道上,几乎已经铺满叛军的血水与尸首。 上一世叛军之所以难对付,是因为以李拯等人为首的禁卫军、大内侍卫占了多数,且打了赫连淳锋一个措手不及。 这世的叛军却几乎全由各地不满朝廷的百姓及山匪、大盗之类集结,虽也有少量禁卫军与侍卫参与,但仍远远不够。 眼见着叛军数量越来越少,赫连淳锋在人群中发现了那抹熟悉的影子,几乎同时,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远处的华白苏也抬了头,向他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数名乱党在空中交汇,短短一瞬,赫连淳锋便主动移开,他知道,在战中最忌讳的便是分心,无论是他还是华白苏,眼下最重要的是平平安安地把自己带到对方身旁。 此时大部分乱党已经被剿灭,剩下不过数千人,他们有些仍负隅顽抗,有些却早已经缴械投降,赫连淳锋下令将投降者控制,那些仍在顽抗之人,格杀勿论。 待最后一个乱党也死在康奉的刀下,赫连淳锋竟一阵恍惚。 重生至今,这场叛乱他等了一年,也惧了一年,他一步步仔细谋划,慎之又慎,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倒是没有多少真实感。 赫连淳锋不禁想,若这一切是一场美妙而漫长的梦,若一觉醒来他依旧是那个众叛亲离的失败者,恐怕他也没有勇气再去夺回什么皇位,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 “陛下?”葛魏的声音唤回了赫连淳锋的神志,他这才惊觉,华白苏不知何时已经策马来到他身前。 华白苏在出发前曾想过见到赫连淳锋要说什么,骂他胡乱安排,逼着胡鸿风留在使馆?怪他不顾安危,以身涉险? 可在见到对方的一瞬,好像这些便都不那么重要了,华白苏心想,这些帐都可以累计着,日后再算,比起来,此刻的他更想做一下别的。 于是在场众人,就见这个浑身占着敌人鲜血,在战场上宛若修罗的男人,忽然嘴角一勾,卸去一身凌冽的杀气,有些委屈地抱怨道:“好累。”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赫连淳锋已经会意,朝着华白苏伸手。 华白苏眼中的笑意更甚,握上递来的那只手,稍一使力,便从自己的马上跃至赫连淳锋怀中, 而向来高傲得难以亲近的左赤,非但没有排斥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反倒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微弯曲了膝盖,让他能更方便地到自己背上。 一黑一红两件铠甲触到一块儿,发出一声轻响,此刻却已经在无人在意。 赫连淳锋将手环在华白苏腰上,再不去顾及在场众人如何看待,将来世人又会如何传言,直接将华白苏紧紧抱住,柔声道:“累就靠着我,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回宫休息。” 华白苏挑眉,正想开口说什么,眼角却早一步瞧见赫连淳锋身后,葛魏正一脸欲言又止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偏头问道:“葛大人怎么了?” 葛魏正不知该不该打断才重逢的这对爱侣,闻言如逢大赦,立刻策马上前两步,行了一礼后道:“陛下,华公子,刚刚安福宫的守卫来报,说是四王爷在安福宫内持刀劫持了凌太妃,他派人传了话,说陛下若不亲自过去,他便立刻杀了凌太妃,然后放火烧了整个后宫。” 葛魏话音落下,就听不远处一声脆响,是胡鸿风手中握着的长刀砸在了地上。 赫连淳锋看了胡鸿风一眼,这才想起,以赫连淳志一直以来从李拯那得到的消息,恐怕对方到如今还以为他与凌太妃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殊不知,无论他还是凌太妃,心中其实都是另有其人。 只不过,就算他与凌太妃之间清清白白,就冲着对方一直以来对他的计划的配合,以及一直为他效力的胡鸿风,他也不会见死不救,稍作思考后,他直接下令道:“葛魏,你带人将自愿缴械的这些乱党压去大理寺,康奉,你负责领卫将军及冉郢的将士们先去赤华殿休息,其余人,跟朕去安福宫。” 第65章 毒雾 赫连淳锋没让华白苏回自己的马上,二人共乘一骑,从北宫门一路到安福宫。 原本还未从叛乱中回神的众人,到了这时,也终于有些回过味来,各自在心中猜测着华白苏的身份。 安福宫此时被不少赫连淳志的人马包围,其实在知道李拯是赫连淳锋的人后,赫连淳志心中就有预感对方与凌太妃之间并不如传言那般,有着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 赫连淳志本想挟持的对象是太后而非凌太妃,他知晓赫连淳锋对太后并无太多感情,但太后好歹是赫连淳锋生母,若是赫连淳锋在此时置太后于不顾,将来传出去,必然落个不孝的威名。 可太后的寝宫内外赫连淳锋皆派了重兵把守,以他带来的人,根本无从下手,便只能转而来了安福宫。 今日赫连淳志是在叛军抵达北宫门前便先从南宫门入了宫,他身为四王爷,入宫并非难事,而他身旁的人马,仅有小部分随身侍卫是今日跟随他入宫的,其余皆是原本蛰伏在宫中各个角落的禁卫军及侍卫,因此很难被人察觉异样。 也是赫连淳锋疏忽,满心只想着华白苏,并未想到赫连淳志会打凌太妃的主意,疏于防范,这才让赫连淳志钻了空子。 一行人抵达安福宫后,赫连淳志便要求赫连淳锋将大批兵马留在宫外,独自入内,赫连淳锋闻言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来通报的太监:“你去告诉你那主子,先掂量好手中的筹码,再来提条件。” 那人愣了愣,露出犹豫的神色,像是不知该不该如实传话。 如今赫连淳志大势已去,就算他挟持了凌太妃,赫连淳锋也不必对他言听计从,倒是华白苏在赫连淳锋话落后,忽然转头在赫连淳锋耳畔说了些什么,赫连淳锋便又对那人道:“罢了,朕不为难你,就按赫连淳志说的,但你也看到了,朕这马上可不止朕一人,朕只多带上一人,赫连淳志总该答应吧?” 这次话音落下,身后胡鸿风立刻变了神色:“陛下,不可,万一里头有什么埋伏,您与华公子贸然入内,实在不妥。” 胡鸿风不明白,赫连淳锋不是向来将华白苏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忽然又要带着他冒险。 赫连淳锋给了胡鸿风一个稍安勿躁的神色,想了想又补充道:“胡将军,朕自有分寸,你大可放心,有白苏在,不论是朕还是凌太妃,都不会事,你等就在这守着,一会儿若非听到打斗声,不得随意入内。” 胡鸿风并不意外赫连淳锋看出他与凌太妃之间的关系,也无心在此时多解释,只是仍未想明白为何有华白苏在便不会出事,安福宫内少说也还有千余赫连淳志的兵马,一旦打起来,就算他们立刻闯入,也难保万无一失。 还不待他想明,那头来传话的太监像是生怕赫连淳锋后悔一般,在他话落后立刻领着他与华白苏入了安福宫。 ### 此时的安福宫内,赫连淳志丝毫不敢松懈,亲自将锋利的匕首抵在凌太妃颈上,见到入内的赫连淳锋,他立刻有些紧张地问道:“不是说让他一人入内吗?” 哪怕再精通谋略,赫连淳志到底还只是个才刚满十一岁的孩童,他的身长还不及此时被他强按在椅上的凌太妃,一口软糯的童音说出这话,更是没有丝毫气势,反倒像是顽劣的孩童在撒泼胡闹。 时至今日,赫连淳锋仍是无法想象曾经的自己,竟被这样一个孩子夺取了皇位,只能狼狈逃离。 见赫连淳锋不回话,赫连淳志似乎更是生气,手上稍稍用力,匕首便在凌太妃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赫连淳锋像是丝毫不受赫连淳志动作的影响,只是冷静道:“四弟怎么如此小气,朕不过多带一人,不会影响你的计划,你大费周章地闯入安福宫,又劫持凌太妃,是想让朕做什么,不妨直说。” 见到赫连淳锋的反应,赫连淳志几乎已经料定传言是假,他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对方并不在乎凌太妃的安危,又为何还要冒险来救人。 他思来想去,便将目光落在了华白苏身上:“他是何人?” “朕好像忘记介绍,这是华白苏,冉郢国辅政王的师兄,当初在边境救了朕一命的恩人,年前来访苍川的使臣。”赫连淳锋像是心情极好,搂着华白苏顿了顿,才含笑一字一字地继续道,“苍川未来的皇后。” 也不知他这聪明的弟弟,能否理解这情爱之事,但赫连淳锋还是好心多解释了一句:“若说这世上,有谁的安危能令朕舍下天下去换,恐怕也只有他了。” 赫连淳志花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消化了赫连淳锋话中的意思,他瞪大了一双眼,吼道:“不,不可能!你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本王放松警惕,” 赫连淳锋又笑了一声,勾着华白苏的颈项柔声道:“怎么办?我这弟弟可不信你的身份呢。” 一直未开口的华白苏直接“噗”的笑出了声,在赫连淳志恼怒的目光中,回身与赫连淳锋交换了一个吻。 在赫连淳志看不到的角度,一粒药丸被从华白苏口中直接顶入赫连淳锋的喉头,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技巧,赫连淳锋想要拒绝是竟已来不及。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赫连淳锋来说简直就像噩梦重现。 赫连淳志似乎是想趁着二人热吻,命令手下一举将他们拿下,结果他才微微松开手中的匕首打算发号施令,就见华白苏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团,向地面掷去。 那熟悉的纸团以及霎时弥漫在四周的烟雾,皆令赫连淳锋毛骨悚然,他再顾不上赫连淳志与周遭的那些叛军是否倒地,只是迅速地将手伸向喉头,想将刚吞入的药丸吐出, 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若是结局注定无法改变,这次他至少要陪着华白苏一道…… “陛下?”察觉到赫连淳锋的动作,华白苏立刻伸手阻止,也是握上赫连淳锋的手腕他才察觉到,赫连淳锋竟是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赫连淳锋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事,一只手被握住,他立刻又用另一只手伸向喉咙,仍是被华白苏眼疾手快地阻止。 两只手都被控制,赫连淳锋像是疯了一般剧烈挣扎,周围吸入那雾气之人皆已经倒地,华白苏呵道:“赫连淳锋!看着我!” 赫连淳锋此时眼前一片血红,耳中是尖锐的鸣响,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自然不会对华白苏的话有任何反应。 华白苏不知赫连淳锋这是怎么了,又担心他伤了自己,只好暂时松开他一只手,从怀中又掏出一瓷瓶,在他动作前飞快地置于他鼻下,直到他彻底失去意识。 在刚刚赫连淳锋与赫连淳志对话时,华白苏已经往左赤口中喂过解药,因此左赤并未受到毒烟影响。 华白苏将赫连淳锋暂时安置在左赤背上,自己下马又往凌太妃口中塞了解药,托着她的下颌帮她咽下后,又重新回到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着赫连淳锋。 屋内并未传来打斗声,因此外头焦急等待的胡鸿风等人并未察觉异样。 待院中雾气散得差不多,华白苏才从里头打开永福宫的大门,见到赫连淳锋失去意识被华白苏抱在怀中出来,立刻有无数刀剑直指华白苏。 华白苏冷静地端坐马上,视线在扫视一圈后落在胡鸿风身上。 胡鸿风并未如旁人那般拔刀,但也未命那些人收起兵器:“华公子,陛,陛下这是怎么了?” 华白苏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道:“里头凌太妃一会儿便该醒了,将军可入内照看,另外劳烦将军让他们收收手,我得立刻带陛下回宣德宫休息。” 胡鸿风犹豫了一瞬,抱拳应下,底下有小将似乎不满胡鸿风的行为,质疑道:“将军,此人身份不明——” “够了。”胡鸿风大斥一声,直接拔刀挑开了那人的长剑,“本将奉陛下之命保护华公子,收起兵器,这是军令,容不得尔等质疑。” 那人咬牙,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华白苏说了声“多谢”,一甩缰绳便往宣德宫去。 第66章 噩梦 华白苏此次来宫中,带的毒全是准备用来对付叛军的,药性不弱,他那时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对赫连淳锋用毒,之后虽让对方服下解药,可也一时半会儿无法清醒。 赫连淳锋这一昏便昏到了深夜,他醒来时屋内漆黑一片,仅在屏风外头书案上,亮着一盏小灯,初醒的昏沉感逐渐褪去,记忆停留在那被强喂进口中的解药,以及弥漫了半个天际的毒雾。 “白苏!”赫连淳锋颤声呢喃了一句,猛地坐起身,掀开薄衾就要下床,却有一双手快了一步从背后将他又按回了床榻上。 “陛下这是想去哪?”华白苏的声音听来十分清醒,显然不似刚从睡梦中醒来,“有头晕或是有别的不适吗?” 在他开口的瞬间,赫连淳锋便顿住了所有动作,可直到他话音落下,赫连淳锋仍只是愣在原处,毫无反应。 华白苏见他如此,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生怕对方会如下午那般,陷入自己的情绪无法抽身。 好在这次赫连淳锋只是愣了一会儿,便缓缓回过身:“白苏?” 他语气中充满着不确定,声音也很小,仿佛怕是稍一大声便将眼前的人吓跑般。 “除了我还有旁人能上陛下的床?”华白苏说完,半边身子探出床去,点燃了床旁矮几上的烛火。 真真切切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华白苏,赫连淳锋才总算是安心了一些,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现下是何年何月何日?” “圣运二十四年六月十日。”华白苏皱眉,开始有些怀疑赫连淳锋体内的毒素是否并未除净。 “六月十日……”正是赫连淳志发起叛乱的日子,并未出错,赫连淳锋立刻又抬头去看华白苏颈上挂着的吊坠,只见那吊坠还好好挂在原处,并未有被打开过的迹象。 他垂着头,低声问道:“这是为何?” “该问为何的难道不该是我才对吗?”华白苏伸手掐着赫连淳锋的下颌,让他抬头看向自己,终于是带着几分怒意地质问道,“陛下到底怎么了?或者说,陛下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华白苏并未克制力道,甚至掐得赫连淳锋下颌发疼,可也正是这份疼意,让他彻底清醒。 华白苏还在等着他回答,这次赫连淳锋没敢再沉默太久,很快道:“白苏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个噩梦?” “你说关于我这吊坠的那个梦?”那个太过贴近事实的梦,让华白苏印象深刻,因此赫连淳锋一提起,他便立刻想到。 “是,在梦中……你所用之毒,便是今日那一种。”赫连淳锋神色复杂道,他能清楚分辨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但这样的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何况结局已经改写,前世种种,说是一场噩梦,似乎也并不算作假。 华白苏将赫连淳锋当日所说的梦境,与对方今日得失控连在一块儿,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你以为我将唯一的解药给了你?” “嗯……”赫连淳锋凑过去,将脑袋搁在华白苏肩膀上,缓缓泄了力气,全心依靠着对方,“我未料到你已经研制出解药。” 过于熟悉的场景,让赫连淳锋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因此也忽略了此次处于上风的他们,根本不需要再用无解之毒这一点。 “这毒是用凤临城内特有的几种毒物制成,研制解药确实花费了一些工夫,但那时我还入不了宫,终日待在将军府也无旁的事,又有李容参那个小徒儿帮忙,最终还是赶在离开苍川前将解药制好了。” “原来如此……”赫连淳锋苦笑,一颗心早已经痛到麻木,反倒在此时出奇的平静。 上一世华白苏被他囚在宫中,要应付隔三差五上门找麻烦的他,又没办法很快拿到需要的药材,这才耽误了解药研制,说来全是他的错,最后对方却还用唯一的解药救他性命。 华白苏却仍狐疑:“你那梦,当真如此真实?连我所用之毒也分毫无差?” “嗯。”赫连淳锋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又问道,“今日……是你带我回来的?” 毕竟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永福宫中,至于之后之事,他全然没有印象。 华白苏闻言气得直接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快破皮才松了口:“陛下可知当时自己的模样有多吓人?” 嘴上如此说着,但知晓了前因后果,华白苏心底并非是不动容的。 许多人将同生共死挂在嘴边,真到大难临头,偏又只顾自己。 赫连淳锋今日当着赫连淳志的面,说这世上只有自己能令他舍弃天下去换时,华白苏并没怎么往心里去,可如今回想起,他才彻底明白,赫连淳锋何止可以为了他放弃天下,对方是真真切切地连性命也不要,甘愿陪他共赴黄泉。 赫连淳锋丝毫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到,他抱着华白苏,半是感叹半是玩笑道:“你看,我早已经是你的人了,一条命也掌握在你手中,所以你可千万对我好些,不能朝三暮四。” 赫连淳锋不提还好,一提华白苏立刻冷笑一声,翻身将人压到身下:“到底是谁朝三暮四?陛下不是要和亲吗?我可是亲自把妹妹给你送来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冉郢国定下和亲人选后,胡鸿风便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了苍川,因此赫连淳锋早在一月前已经得知,冉郢那头要来和亲的常乐公主,实则便是华白苏的亲妹华白薇。 提出和亲,本就是为了在赫连淳志起兵谋反前暂时稳住禄家,如今叛乱已经平息,他不可能真让和亲一事顺利进行。 赫连淳锋伸手一挥,熄灭了刚点起的烛火,他微扬起头,在吻上男人的薄唇前,含笑道:“苍川未来的皇后人选早已经定下,君无戏言,还请我的皇后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早些答应这门婚事。” 第67章 私心 赫连淳锋上阵杀敌本就耗费了体力,又受了些刺激情绪起伏过大,华白苏嘴上说要好好惩罚他的行为,可真行动起来却也未太过为难他,只是事后替他盖好了薄衾,搂着他的腰道:“帐还是先记着,今日便到这儿,你早些休息吧。” 赫连淳锋是真有些疲倦,也不逞强,任华白苏替他简单清理后,很快搂着对方睡过去。 他体内的毒才刚解,困意未完全消散,这一觉睡得很深,连华白苏早晨离开也未察觉。 华白苏今日是当着众人面直接抱着赫连淳锋回宣德宫的,之后再未离开,因此宫内如今或许已经无人不知二人的关系。 只不过叛乱后入宫求见的大臣都被禁卫军拦在了宫门外,消息一时还未传开。 华白苏推开屋门时,胡鸿风早已经等在外头,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华公子,陛下如何了?” “陛下没什么大碍,不过他才睡下不久,今日早朝怕是得缺席。”华白苏顿了顿,又问,“凌太妃醒了吗?” 凌太妃当时吸入纸团内的剧毒,虽华白苏很快便给她喂下解药,但那毒发作快,她体内此时该是还有余毒未清。 “您与陛下离开后没一会儿太妃便醒了,太医也已经看过,替她包扎了颈上的伤口,只是她体内残余的毒,太医也束手无措,华公子……”并非不相信华白苏的能力,只是那毒实在太过凶猛,除了凌太妃,安福宫内再无人生还,胡鸿风实在有些担心。 “那位凌太妃对陛下助力量多,我自然不会让她出事。”华白苏眯眼看着逐渐亮起的天色,“胡将军随我回使馆取药吧,只要之后凌太妃按时服那解药,不出半月,体内的余毒便能清除干净。” 胡鸿风这才放心,可转念一想又自嘲地笑了笑:“华公子还是将那解药交给陛下吧,后宫之地,末将实在不便进出。” 华白苏若有所思地看着胡鸿风,最终什么也未说,抬步向外走去。 胡鸿飞还未回神,一直站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的徐六见状先急了,几步上前行了一礼,问道:“华公子不等陛下醒来后再离开吗?” 徐六给赫连淳锋守夜,在外头难免听到些动静,此时见华白苏要离开便着了急,生怕一会儿赫连淳锋醒来见不到华白苏会冲他们发火。 “嗯,我还有些事,得回一趟使馆,若陛下醒了我还未入宫,你向他说明便是。”华白苏话落,见徐六实在不安,又入屋写了张纸条,交代让他在赫连淳锋醒来后交给对方,这才带着胡鸿风离开。 ### 赫连淳志已死,他带来的那些乱党所剩无几,照理这场叛乱该是已经彻底平息。 但不知为何,华白苏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因此想回使馆一趟,也顺道与华白薇等人商量一下后续的计划。 他在宿德宫给赫连淳锋留纸条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再回到使馆时天色已经不早。 华白苏敲了华白薇的屋门,里头无人回应,问过昨日已经回来的卫衍,才知他那妹妹嫌在使馆内闷得慌,一大早便乔装溜出去逛这凤临城的早市。 凤临城原本十分热闹,近来因着叛军的缘故萧条了一些,但对初到此处的华白薇来说,仍是十分热闹。 华白苏清楚妹妹闹腾的性子,装了一路的温婉贤淑的常乐公主已经不易,便知问道:“她独自去的?” 说到此处,卫衍也是十分无奈:“我本想让她带几十人出去,但她觉得太过惹人注目,怎么也不愿意,我便只能让那些人在暗中跟着,周大人也一道出去了。” 华白苏微微皱眉:“她离开多久了?” “有半柱香了吧。”见华白苏神色有异,卫衍也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华白苏摇头:“或许是我多心了。” 赫连淳志并非行事冲动之人,相反,他之前虽被赫连淳锋逼得有些乱了分寸,每一步的计划仍是十分周密。 可昨日的叛乱中,他在明知李拯没有动手控制赫连淳锋后,仍让那些叛军直接杀入宫中,显然有些欠考虑。 叛军数量虽也不少,但其中以各地集结的百姓、寇匪为主,很难敌过宫中训练有素的禁卫,就算华白苏不带兵围剿,他们胜算也并不太大,比起说他是孤注一掷,华白苏更怀疑他原本还有后手,只是有了冉郢军的加入,战局结束得更快,他的后手还未来得及发挥作用,他便已经死在了安福宫内。 可这一切如今也无从验证,华白苏只得先带着胡鸿风回屋。 胡鸿风身为朝臣,无特殊情况是不得踏入后宫的,但华白苏仍是将解药交给了他,迎着他不解的目光,华白苏缓缓道:“胡将军既然心里有她,难道真就甘心被这一道宫墙阻隔,再不往来吗?” 胡鸿风整个人霎时紧绷,“凌太妃乃是先帝后妃,末将就是有再多不甘也不敢冒犯。” “哦?那如果她不再是先帝后妃呢?将军便敢冒犯了?”华白苏笑道。 “末,末将不明白华公子的意思。”胡鸿风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抱什么非分之想,但他浑身的血液仍因华白苏话中之意而沸腾起来。 华白苏将纸扇在手中转了一圈,缓缓道:“太医昨日替凌太妃诊治过,确认她体内仍有剧毒,宫中不少人该都知晓此事吧,那若是她暴毙宫内,怕是也无人会怀疑。” “华公子……”胡鸿风明白华白苏的意思后轻摇了摇头,苦笑,“陛下与华公子都是绝顶聪明之人,末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去年仲秋那日,末将便已经想过要不管不顾带她离开,偷得几日相处,哪怕要为此送命,对末将而言亦是值得,可凌太妃不同,她如今已经不是孑然一身,她放不下她在宫中的牵挂,末将自然也不会勉强。” 凌太妃入宫时心中不愿,甚至绝食以性命抵抗,可最终仍是被狠心的爹娘送入宫中,一旦入了宫,许多事便再由不得自己,是被迫也好,自愿也罢,她总归是替先帝生了一儿一女,如今两个孩子尚年幼,她狠不下心就此抛下他们。 华白苏闻言并不奇怪,只是稍一思考后道:“胡将军若是信我,不妨再去试一次,或许这一次,凌太妃的答案会有不同。” 生死攸关之际,人总能想透许多事,昨日安福宫中,华白苏清楚记得凌太妃中毒后口中呢喃着的,始终是胡鸿风的名字,她遗憾太过明显,明显到让人想要忽视也难。 胡鸿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知道若是有赫连淳锋的帮助,要入后宫见凌太妃一面也并非难事,接过华白苏给的解药,他再领走前犹豫着问道:“恕末将直言,华公子为何要帮我们?” 胡鸿风不敢说了解华白苏,但也知他并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更何况此事并非毫无风险。 “胡将军错了,我如此计划不是为了成全你们,而是为了我的私心。”华白苏轻笑一声,迎着胡鸿风不解的目光,又道,“我可没陛下想得那般大度。” 赫连淳锋是他华白苏的人,就算凌太妃与赫连淳锋之间只有传言,他也容不下对方一直留在后宫之中。 第68章 周祺佑 胡鸿风离开使馆后,华白苏便一直在院中等着华白薇,可过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没见她返回。 无论华白苏还是卫衍,心中皆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又过了一会儿,卫衍起身道:“我们分头带兵去找吧,是否要先让人去宫中传个话?” 这里毕竟是苍川,他们带着大量冉郢的兵马上街,恐怕有些不妥。 “嗯,我这就派人去。”这使馆内都是禁卫军的人,找人去宫中传话倒也方便。 两人正打算分头行动,便见卫衍麾下一名副手从外头匆匆跑来,禀道:“卫将军,常乐公主与周大人在路上遇袭,周大人身受重伤。” “公主呢?”卫衍立刻问道。 “公主没有大碍,如今正在周大人屋中替周大人治伤。” 卫衍与华白苏对视一眼,又转头道:“快带我们过去。” 与华白苏不同,华白薇自幼便跟着华辛学医,尽得真传,未免节外生枝,他们便未另外再请大夫。 周祺佑伤在背部,那剑刺得极深,几乎要穿胸而过,险些触到心脏。 华白苏与卫衍赶到周祺佑屋中时,周祺佑身上带血的衣物已经被换下,血也已经止住,反倒是刚刚替他将短剑拔出的华白薇,浑身上下还沾满了被喷溅的鲜血。 华白薇医者的本能令她来不及想太多,在周祺佑受伤之后立刻竭尽所能为他医治,可如今她能做的都已做完,开出的方子也已交给下人去抓药,她便开始被巨大的恐惧感包围,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颤。 卫衍入屋看了一眼,见没什么能帮上忙之处,便又默默退了出去。 此时周祺佑俯趴在床榻上,面上没有丝毫血色,人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华白薇似乎是想再探探他的脉搏,可手在接触到他的脸颊前又猛地收回,像是害怕探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华白苏见状伸手越过她搭在周祺佑脉上:“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暂时该是没有生命危险。” “哥……”华白薇一见到华白苏,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立刻落下,只喊了一声便哽咽得再说不出话。 “别怕。”华白苏并未在此时问及前因后果,只是蹲在华白薇跟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得相信自己的医术,他会没事的。” 华白薇吸了吸鼻子,点头。 华白苏又道:“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先去换身衣服,我在这儿替你看着。” “不了,我想留在这。”华白薇低头看了看未干的鲜血,眼底的水珠眼见着又要落下。 “小薇。”华白苏替她擦了泪,严肃道,“你是大夫,你得冷静下来,若是你病倒了,那他岂不是更加危险?” 华白薇闻言并未立刻开口,又过了片刻才咬唇站起身:“我明白了。” 一直在一旁候着的婢女这才敢上前,陪着华白薇一道未回屋沐浴更衣。 华白薇前脚刚走,卫衍后脚便推门而入,走到华白苏跟前道:“问过了,是苍川的乱党所为。” 其实就算不问,他们也已经猜到七八分。 昨日乱党攻到皇城,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大批人马在北宫门引起骚动后,由伏乐贤带着另一波人从南宫门攻入,与先一步潜入宫中的赫连淳志会和,他们并不打算强攻,而是打算将赫连淳锋困在云水宫中后,直接点火,将赫连淳锋以及云水宫内的所有人烧死在宫中。 可在他们并未料到冉郢军会插手此事,多了之后从外包抄的兵马,加之赫连淳锋不知为何竟冒险直接带兵上阵杀敌,在伏乐贤还未来得及支援前,叛军已经被歼灭,赫连淳志这才铤而走险,入后宫劫持凌太妃,想拖延一阵,顺道引开众人注意,好让伏乐贤能有机会入宫放火。 谁知最后赫连淳志连同他带着的数千人,直接死在了华白苏的毒下。 伏乐贤心中不甘,想到冉郢军插手苍川国事便是因为这即将成为苍川帝后的和亲公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人来使馆行刺公主。 冉郢的公主若是在苍川国身亡,冉郢君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战事重起,他们便还有机会翻盘。 这可以说是他们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因此哪怕是使馆内外戒备森严,伏乐贤也没放弃,一直带人在外守着。 连伏乐贤自己也不敢相信,到清晨时还真让他守到了华白薇外出,他自然立刻把握住机会,先一步派人在去往早市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待华白薇到了那条小路便立刻动手。 卫衍其实派了不少人在华白薇身后暗中保护,可奈何那条小路太窄,数百乱党直接将两头堵死,派去保护的人离着华白薇有一段距离,待察觉异样想要上前时已经迟了。 伏乐贤并不需要将人活捉,只是想要她死,这本是十分容易之事,只要能挡住那些冉郢军片刻,便能得手,可谁知关键时候,不知打哪杀出一高手,愣是用身体替华白薇挡下了那一箭。 华白薇反应也十分迅速,被救下后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毒粉向四周挥洒,让那些人再近不了他们的身。 “那如今为首那人在何处?”华白苏听卫衍说完始末后沉声问。 “那人当时也在场,中了小薇的毒,但那毒并不会使人立即毙命,我打算将人交给了苍川的禁卫军,由禁卫军押送他到大理寺受审。”卫衍看了看华白苏的神色,稍一犹豫后又道,“当时还有禁卫军的人在场,这人若是不送大理寺似乎有些说不过,若师兄想替小薇做什么,或许还是让苍川帝来动手更为合适。” 华白苏却是摇头:“不,那人阴差阳错或许还算是帮了陛下一个大忙,劳烦卫将军问问当时在场都有哪些禁卫军在场,若是可以,让那些人到院中候着,我一会儿有事要找他们。” 至于那位伏乐贤,以他对华白薇的了解,对方是绝没有机会到大理寺的…… 第69章 收场 赫连淳锋这一觉睡得格外久,再醒来时已经快要午时,华白苏离开前交代过,今日赫连淳锋身体不适,暂停早朝,因此除了一直守在床侧的徐六,无人敢来打搅他休息。 也正是因着赫连淳锋这时才醒,他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常乐公主在凤临城遇袭,身受重伤,冉郢的锦卫将军卫衍正带人在宫门口等着讨要说法。 赫连淳锋整个人还有些迷糊,徐六一边说着,他一边回头想在床上寻另一个人的身影,徐六见状顿了顿声,又重复道:“陛下,华公子也在宫外等着求见您呢。” 赫连淳锋这才回神:“你刚刚说常乐公主受了重伤?” “是。”徐六有些着急,“陛下,那位将军看起来是不肯善罢甘休,也不知会不会为难华公子。” 赫连淳锋笑了一声,在徐六不解的目光中步下床榻,让对方伺候着更衣,待收拾得差不多,向外走时才问:“常乐公主重伤的消息是打哪传来的?” “是不久前在使馆内守卫的禁卫军来报,说是四王爷的同党所为,那人在被押送大理寺的途中,服毒自尽了。” 赫连淳锋点头:“让御膳房备膳,就说朕要宴请冉郢来使以表歉意。” 遇袭一事该是真,赫连淳锋向外走,心中猜测着华白薇的伤情。 他知晓华白苏十分宠爱这个妹妹,若对方真身受重伤,华白苏绝对不可能在此时离开使馆,更不会只在宫门外等候传唤。 经昨日一役,整个禁卫军乃至御内侍卫,该是都无人会拦着华白苏入宫,而他此时与卫衍带着众多兵马等在宫门外,似乎便也只有要引起朝臣及百姓注意这一种可能。 赫连淳锋已经有些猜到华白苏此举的用意。 这人昨日还说着要看他如何收场,今日便替他铺好了路,赫连淳锋一时不知该是欣喜自己可以坐享其成,还是心疼对方的付出。 已经入了夏,天气十分炎热,华白苏等人在宫外站了半个时辰,额上出了不少汗。 赫连淳锋见到人便更是心疼,拿了沾水的帕子细细替他擦拭:“怎么不让人直接叫醒我?” 华白苏握住赫连淳锋的手腕,笑了一声,凑上前轻声道:“陛下若是不多休息,今晚怎么有力气继续昨夜里未完之事?” 赫连淳锋也不恼怒,顺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今日让你尽兴。” 一道入内的卫衍,鼻观眼眼观心,装作丝毫见不着那头两人的亲昵,只是心中愈发想念家中的男人。 好在两人好歹还记着正事,未让卫衍等太久,没一会儿便分开,说起不久前发生之事。 赫连淳锋听完华白苏的叙述,点头问道:“这么说来,受伤的是那位一道跟来的户部侍郎?” “是,当初还在祁灵山时,小薇便对他有意,后来才知晓他实则是冉郢圣上一直安插在民间的眼线,小薇是敢爱敢恨的性子,一路随着他从祁灵山到銮城,没想到在向对方表露情意时被拒,恰好那时你提议和亲,她便坚持要助我,这才做了这和亲的公主。” 华白苏虽是几日前便抵达凤临城,与赫连淳锋却是昨日才有机会见面,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没顾上说起华白薇来和亲的细节。 对于周祺佑之前拒绝华白薇,后来又非跟着来凤临,甚至在危难关头以性命相救,赫连淳锋倒并不觉奇怪。 感情一事,并非每个人都能从最初就认清内心,华家这兄妹俩,性子皆是与众不同,正是这份不同极易让人产生错觉,忽视最真实的情感,到失去时才追悔莫及。 赫连淳锋想了想,问道:“那现下,小薇是如何打算的?” “她担心那人还来不及,哪有精力打算更多。”华白苏想到失去冷静的妹妹,有些无奈,“冉郢的圣上曾想给周祺佑赐婚,周祺佑当初拒绝小薇,也有部分原因是出于对她的保护,如今看那样子,小薇也不准备再别扭下去。” “那便好。”赫连淳锋感叹道。 华白薇到底是个姑娘家,浩浩荡荡从冉郢出发来苍川和亲,最终不管以何理由回去,对她的名声总归不好。 华白薇是华白苏的亲妹,赫连淳锋能想出许多理由终止这门亲事,却始终担心对她日后会有影响。 知晓这些后赫连淳锋才总算能彻底安下心。 “这本该是由你亲自来解决之事,如今我都替你安排好了。”华白苏似笑非笑看着赫连淳锋,“陛下打算如何报答我?” 赫连淳锋神色柔和:“人都是你的了,你想要什么报答,我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华白苏点头,碍于在一旁的卫衍,只是道:“那陛下可记得欠我一次,改日我再向陛下说明想要什么。” 赫连淳锋原本只以为华白苏说的“报答”是在床榻上,如今这一听似乎并不是,便也有些好奇,但也未再追问。 ### 今早与华白薇一道出去的禁卫军华白苏都已经打点好,又让胡鸿风出面下了命令,如今除了使馆内的众人,几乎无人知晓受伤的实则并非华白薇。 胡鸿风派人在凤临城中散播消息,再加之刚刚宫门外的那一出,常乐公主重伤的消息如今在朝野上下怕是都已经传开。 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在苍川境内遇袭重伤,苍川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此情况下,只要不开战,冉郢提出任何要求,似乎都不过分。 而华白苏要的便是朝臣及百姓的这个想法。 做戏做全套,卫衍与华白苏此次入宫是来向赫连淳锋“讨说法”的,自然不能很快离开,一直到日落西山,两人才带着候在宫门外的大批兵马离开。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赫连淳锋紧急召见了朝中重臣,并颁布了一道圣旨。 常乐公主因苍川内乱重伤,如今仅能勉强保住性命,事态紧急,冉郢特使决定带着重伤的常乐公主返回冉郢。 为两国能继续和睦相处,在得知冉郢有男子也可为妻的礼节后,赫连淳锋决定择日迎娶常乐公主兄长华白苏为后,并以此表明决心,昭告天下,两国再不开战。 第70章 指婚 对于苍川国的百姓而言,比起皇上娶什么人为后,他们更关心他们的生活是否会再次因为战争受到影响。 百姓太过惧怕战争,因此赫连淳锋为了和平不惜迎娶男后的举动,反倒让百姓更加认可这位新主。 而大多朝臣就算心中各有看法,事已至此也不敢再多言,唯独禄廉木,迟迟未离开云水宫。 待其余众人全告退,赫连淳锋起身问道:“舅父可是还有事要与外甥商议?” 嘴上虽如此问,赫连淳锋心中却是十分清楚,昨日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华白苏那般亲昵,其他朝臣或许还未听说,但禄廉木不可能不知晓。 再结合华白苏之前几次三番的露面,禄廉木只要稍一联想,很容易便能猜到他与华白苏的关系。 果然,赫连淳锋话落,禄廉木便道:“一直以来,是微臣低估了陛下能力,陛下精于谋略,哪还有什么事需要商议。” “舅父谬赞了,外甥近来有所进步,也是舅父教导有方,将来朝中之事,还需舅父多替外甥参谋。”赫连淳锋拱了拱手,十分谦虚的模样。 但此举像是让禄廉木更加气愤,只见禄廉木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冷笑一声道:“陛下既然还愿意称呼微臣一声舅父,也不必再装作不懂微臣言下之意。微臣自认对得起陛下,对得起朝廷,陛下若是真对禄家有什么看法也不妨直说,微臣愿自请告老还乡,不在朝中碍着陛下的眼。” “舅父言重了。”赫连淳锋走上前,扶着禄廉木重新在椅上坐下,“外甥承认,从一开始,外甥想迎娶的便是白苏,但这并非是诚心要与舅父与禄家作对,只是侄儿想在感情一事上遵从自己的内心。何况白苏的父亲是冉郢前太医院正使,亦是辅政王之师,如今那位辅政王在冉郢的地位舅父也清楚,迎娶白苏对两国关系的确有好处,加之白苏文武双全,聪慧过人,撇开他是男子这一层不说,他本也适合做这后宫之主。” 禄廉木淡淡道:“微臣还是第一次听说,掌管后宫还得会武。” 赫连淳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在他眼中华白苏浑身上下全是优点,文能替他出谋划策,武能替他带兵平乱,他忘了对于一位皇后来说,会武听起来倒真不像是什么优点。 但话已出口,他也不打算收回,只是想了想后笑道:“自然是优点,昨日白苏不还带兵入宫,救外甥于危难之中。” 禄廉木眼角抽了抽,索性不再开口。 赫连淳锋又道:“外甥可以向舅父保证,外甥一定会尽心提拔禄家有才之人,就算平露不嫁入宫,禄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会因此动摇。” 他这话不假,他虽不满太后及禄廉木的一些行为,但比起其他各怀心思朝臣,禄廉木至少对朝廷仍算忠心。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并不愿得罪以禄廉木为首的禄家。 赫连淳锋此话,算是给了禄廉木一个承诺,禄廉木这才稍稍有了些好脸色,沉思片刻后道:“立后一事,陛下自有主意,微臣也不敢再多加干预,只是平露如今早已经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微臣便斗胆,请陛下赐个婚吧。” 禄廉木这话风转得太快,赫连淳锋一时有些跟不上,微愣后才问道:“听舅父言下之意,可是心中已经有了中意人选?” 禄廉木笑了笑:“嗯,此次微臣与康将军一同前往赈灾,十分欣赏他的为人处世,听闻康将军尚未娶妻,陛下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禄廉木想过,禄家如今在朝中的势力集中在文臣上,若他的长女能嫁一位武将,对禄家的发展也十分有益,何况康奉乃是赫连淳锋的心腹,品行端正,年轻有为,将来必有大作为。 赫连淳锋未料到会从禄廉木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了皱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自幼便明白,他不愿自己的感情被旁人左右,又怎么会愿意逼着康奉娶禄家的女儿,但是禄廉木这时提出,他也无法直接推脱,只得先道:“康奉跟着外甥多年,能力上确实配得上平露。” 禄廉木便当做是赫连淳锋默认了这门亲事,未再多说什么,很快便起身告辞。 ### 而另一头,华白苏回到使馆后,又去了一趟周祺佑的卧房,华白薇果然还守在那儿,眼眶已经微微红肿,显然哭了许久。 “哥。”听到动静,华白薇才回头,抹了抹眼角的水珠,“陛下那头怎么样?” 华白苏好笑:“还能如何?路都替他铺好了,自然是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等周祺佑恢复一些,你们便先回冉郢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华白薇此时虽满心记挂着周祺佑,但也并非不关心自己的大哥,闻言又露出几分愁容:“可大哥你一个人留在苍川……” 因着邢辰修要生产,华辛与贺幺儿都留在王府之中,若是她再先一步离开,苍川便再没有华白苏的亲人,华白薇如何想都觉不妥。 华白苏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些,摸了摸华白薇的脑袋:“你怎么比娘还操心,我与陛下早已经心意相通,成婚对我来说不过只是一个仪式,并没有你想的那般重要,有这个仪式自然最好,就算没有我也并不多在意。无论你们人在不在这里,我知道你们心中认可这场婚事,这便足够了。” 其实从明白自己对赫连淳锋的心意那刻起,华白苏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赫连淳锋比他所以为的更专情,也比他曾经所以为的更睿智,这对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能得家人祝福,能与心爱之人厮守,华白苏并不觉得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见华白苏是真不在乎此事,华白薇这才稍稍好过一些,又有些感叹道:“我原本还以为我会比大哥先成婚呢。” 毕竟在她有心上人时,华白苏还不知情爱为何物。 华白苏闻言看向床上的男人,玩笑道:“只要你点头,我相信这位周大人十分愿意立刻迎娶你过门。” 一路上周祺佑的表现两人其实都看在眼中,加之从卫衍那里,他们也得知了当初周祺佑拒绝华白薇的内情,华白薇之所以一直未松口,只是过不去心中的那个槛。 周祺佑愿以命护她,也算是解开了她的心结,再没什么可怀疑对方的心意。 华白薇叹了口气:“现在我只希望他早日康复,冉郢到苍川路途颠簸,还不知他这身子能不能承受。” 但他们又实在不能再在此处停留太久,万一让人发现受伤的并非华白薇,这局便再难收场。 华白苏本就不善医术,在这点上帮不上什么忙,便也未说什么,反倒是华白薇,说完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了几分狡黠的笑意:“对了,我听说哥向爹爹要了那生子的药丸,难不成是想让陛下生子?” 看着今早华白苏满面春风的样子,可不像是“劳累”了一夜,华白薇想起那位苍川帝冷峻的模样,心中对大哥的敬意不禁又深了几分。 “不。”华白苏却是摇了摇头,在华白薇震惊的目光中,坦然道,“我生。” 第71章 大婚 周祺佑醒来时,华白薇正在与华白苏讨论将来是否要带小皇子去祁灵山游玩之事,他闭着眼,只觉心痛到近乎麻木,可同时又庆幸受伤的是自己而非华白薇,无论华白薇如今如何看他,就他自己而言,总算是为对方做了些事。 因着华白薇背对着周祺佑,并未立刻发现男人已经醒来,正对着床榻的华白苏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他勾了勾嘴角,显然没有要提醒的意思,反倒是有意道:“后头还要辛苦许久,今日你便先回屋休息吧,我替你在这守着。” 华白薇稍稍犹豫后点头应下。 待周祺佑醒来后他们便要启程,赶回冉郢,周祺佑重伤未愈,一路上皆需要华白薇照顾,但这话听在周祺佑耳中,自然是另一层意思。 华白薇离开后,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华白苏上前道:“周大人可是醒了?” 周祺佑这才睁开眼,十分虚弱地冲华白苏道:“有劳华公子了,我身子无碍,华公子也早些去休息吧。” 华白苏挑眉:“万一周大人夜里出了什么事,小薇还不得跟我拼命。” 听到华白薇,周祺佑神色暗了暗,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大婚的日子……可是已经定下了?” “那倒还没有,只是两国和亲,送亲的使臣见了血,总归有些不吉利。”华白苏欲言又止,做出一副十分犹豫的模样,“不知周大人是否愿意先一步返回冉郢?” 周祺佑咳嗽了几声,淡淡一笑:“华公子难不成是怕我阻止这场和亲?放心,我自认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有,也不会拿小薇的性命冒险。只是我仍不明白,华公子如此疼爱小薇,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薇嫁到苍川皇宫内受苦?” “嫁到苍川皇宫怎么就受苦了?就算是看在她冉郢公主的份上,苍川帝也不会亏待她。”周祺佑之前伤了华白薇的心,如今眼看着华白薇就要原谅他,华白苏原只是想看看如今的想法,但他此话一出,华白苏心中立刻有些不满。 “且不说那位苍川帝为人如何,以小薇的性子,要嫁一素未谋面之人,且将来或许还要与许多女子共侍一夫,她又怎么会开心?” “小薇是自愿嫁来苍川的,我想其中原因,周大人想必比我清楚。”华白苏看着周祺佑,“在感情一事上,小薇向来有主见,不拘于世俗礼仪,可谁让她瞎了眼,爱错了人,如今既然她选择远嫁异乡,身为家人我们也只能接受。” 周祺佑原本与华白苏接触不多,到了此时才知原来华白薇的这位兄长,说起话来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仿佛认命道:“华公子希望我何时离开?” “若要我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但周大人有伤在身,我也不会如此无情,具体何时离开,便由周大人自己决定吧,待周大人决定好,知会我与卫将军一声便可,我们自然全力配合周大人。” “好。”周祺佑神色黯然,强打起精神对华白苏行了一礼,从床头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枚玉簪,“这是我们周家传家之物,劳烦华公子替我交给小薇,便当做是……赠给她的新婚贺礼吧。” 华白苏接过那簪子,左右看了看,笑道:“小薇与苍川帝大婚,周大人将传家之物相送,恐怕也不合适吧?” “这簪子本是我们周家传给长媳之物,周某此生不会再另娶他人,这簪子留着也无用,赠给小薇,便当作是一个念想吧。” “那我就先替小薇多谢周公子赠礼了。”华白苏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并未发热后道,“时候不早了,周公子有伤在身,早些休息吧。” 周祺佑已经昏睡了一日,又想起华白薇马上就要嫁入苍川皇宫,哪还有什么困意,但华白苏如此说,他还是合上眼,不再交谈。 ### 有华白薇在,周祺佑的伤口自然恢复不错。 只是华白薇原以为近来她日日在床侧照顾,周祺佑必然会对她说些什么,是表露心意也好,道歉、解释也罢,她便顺势应下,消除之前的隔阂。 可谁知周祺佑日日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极少开口,两人之间地交流仿佛便只剩下大夫与患者间最基本的问答。 就这样过了三日,周祺佑已经能下地行走,华白薇便也再寻不到借口时时守着对方。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夜之后,再到周祺佑房中,里头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连原本一直放在柜上的行李也一同不见,她整个人霎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华白苏便是在这时推门入内,将那簪子交给了她:“周祺佑给你的新婚贺礼。” “新婚贺礼?”在祁灵山时,华白薇曾在周祺佑屋中见过一次那发簪,知道那是周母留下的遗物,周祺佑一直贴身带着,再结合对方忽然离开的举动,华白苏很快明白过来,跺了跺脚道,“哥,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这不是我说了什么,而是你什么也未说。”华白苏看着眼前的着急的妹妹,“小薇,感情中最忌讳彼此之间不坦诚,周祺佑明明早已经后悔曾经的举动,却没有直接向你坦明心意,甚至连这簪子,也不敢亲手交给你,而你呢,你心中明明早已经原谅他,却非等着他先开口,你原不是这样的性子,不要因为受过一次伤就畏首畏尾了。” “我……”华白薇想要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去说,她确实因着周祺佑曾经的拒绝,变得不那么敢表达自己,让周祺佑误会她仍要与赫连淳锋完婚,虽是华白苏所为,她却也至少要负一半责任。 华白苏只是稍稍提点,见她已经想明白便不再多说,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他所乘的马车才离开使馆不久,现在还未出城,行礼我已经让人替你收拾好,卫将军在外头候着,你现在出发还能赶上。” 华白薇这才明白过来,华白苏早已经计划好让他们今日离开,只不过怕华白薇舍不下他,这才让周祺佑先行一步。 华白薇本想让卫衍先留在苍川,待华白苏与赫连淳锋大婚后再返回,可华白薇此次仍是以常乐公主的身份,以重伤为由离开苍川回国休养,华白苏担心路上再发生什么意外,坚持让卫衍率着冉郢来的部分兵马,护送她回国。 华白薇心里记挂着周祺佑,又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子,一旦决定之事便很难改变,最后只好接受了他的安排,但还是在离开前对华白苏道:“哥,你说感情里要彼此坦诚,生子一事……你也千万对陛下坦诚,不要如师兄那般,最后不知如何收场。” 华白苏没想到被妹妹反将了一军,微微一愣后,有些无奈道:“知道了,我会与陛下商量的。” 见华白苏应下了,华白薇才安心上了马车离开。 ### 华白薇与卫衍等人一走,使馆内霎时清冷了不少。 华白苏自己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怎么介意这一点,倒是赫连淳锋,总觉得委屈了他似的,几乎每日都要让人从宫中送各种点心、玩物来,最后似乎还觉不够,竟把才回到李府的李容参,打包送到了使馆。 李拯助赫连淳锋平乱,立下汗马功劳,也算是将功抵罪,赫连淳志的人尽数被消灭,李容参自然便重回父母身旁,恢复了身份,只不过再回到家中的他,心境已经与原本大不相同,就算赫连淳锋不下那道秘旨,他原本也打算要去寻华白苏继续学习毒术、武艺。 华白苏见到李容参倒是有些好笑,当初不知道是谁因着他收的这个小徒弟,还吃了许久的醋,如今竟主动找人来陪他。 可好笑之后又有些无奈,赫连淳锋这总担心他这担心他那的毛病,不知何时才能改改。 大婚的日子定下后,按礼赫连淳锋便不能再与华白苏见面,对两人而言,这才是最难熬的。 华白苏在使馆内每日无所事事,教教小徒弟,逗逗遇夏,赫连淳锋在宫内却是格外繁忙。 内乱平息后,肃清朝野乃是第一要务,之前哪些人替赫连淳志做过事,赫连淳锋早已经一一记下,这份名单在早朝恢复的当日,便被送往大理寺,将由吏部与大理寺一同审理。 可将党羽一网打尽并不难,难的是肃清朝野后,朝中的空缺如何来填补,赫连淳锋近来为此事伤神,还要兼顾准备婚事,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两国和亲,无论迎娶的是否是冉郢公主,对苍川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何况赫连淳锋似乎对此格外重视,筹备过程中的许多细节,他都一一亲自过问,相关大臣见状便更是绷紧了神经,不敢出丝毫差错。 参照冉郢皇上的做法,在大婚前,苍川亦颁布了男子间成婚的礼法。 祭告天地、临轩命使、问名、纳吉、纳征、告期,这一套礼节下来,便耗费了月余。 赫连淳锋日日数着盼着,终于是盼到了大婚这日。 皇上大婚亦是册后大典,天还未亮,负责册后仪的正副使便到了使馆,一道来的还有徐六及负责相应事宜的几位太监。 徐六带着人先入华白苏的卧房替他更衣,华白苏本就生得好看,再穿上一身华贵的衣物,更衬得气质不凡,徐六一边替他整理衣角,一边道:“华公子,今日您身上所着衣物、饰品,皆是陛下亲自挑选,监制,光是这头饰便换了不下十次,陛下真是对您十分重视呢。” 不仅华白苏,赫连淳锋细心得甚至替遇夏都准备了一朵轻巧的红花,遇夏挂上那红花后,霎时显得喜庆了不少。 华白苏含笑挥了挥手,让遇夏在空中飞了两圈,这才回头问道:“他近来可是又没有好好休息?” 除了徐六,屋内其余礼官皆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未来皇后,闻言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 唯独徐六像是早料到了华白苏的反应,笑道:“是,陛下心中想着华公子,哪能休息得好,好在今日之后,陛下便能日日安眠了。” 华白苏闻言也跟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换好衣物,待时辰一到,华白苏便在礼官的指引下出了屋子,在院中听使臣宣读册文,接过使臣授予的典册及宝绶,至此,华白苏便已正式成为苍川国的皇后,在场众人跪地行大礼。 于此同时,皇城内外也已戒严。 奉迎使臣身着朝服,手持节,乘辂车,率领仪仗及奉迎皇后的文武官员到达使馆外,待奉迎使宣读完制书,华白苏便在礼官的引路下,登上重翟车,在文武百官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往皇宫去。 沿路围观的百姓皆被挡在围栏外议论纷纷。 众人皆知他们的陛下此次迎娶的并非冉郢公主,可这册封、迎亲之礼,却比以往都要隆重。 华白苏坐在重翟车内,百姓并不能看到这位男后的容颜,而让他们印象最深的,除了这浩荡的接亲队伍,便是那只一直跟在车旁,一身火红的胖鸟。 待华白苏所乘的重翟车入了皇城,皇宫内外钟鼓齐鸣。 赫连淳锋仍是安排华白苏入住莲华宫,因此入宫后,便先由礼官领着华白苏入莲花宫整理衣饰,之后才将他引入大殿。 赫连淳锋早已经在殿内等候,不待人走到跟前,他已从座上起身,略有些急切地向华白苏伸出手。 第72章 新婚夜 华白苏不爱受约束,自然也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今日从清晨起,一直按照礼官的吩咐做各种准备,没有一刻清闲,他心中难免有些烦闷,可当赫连淳锋对他伸出手的这刻,所有的不愉顷刻间消失,只剩下满心柔软。 他将手搭在赫连淳锋伸出的手上,在两手相触间,他能感受到对方此时的紧张与激动。 殿内早已经设好帷帐,赫连淳锋牵着华白苏共同步入帷帐内,有官员早已经在一旁候着,两人入了帷帐,官员便开始在帐内布宴。 按照苍川皇帝大婚之礼,合卺仪也是在宴中进行,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两人执杯,交杯而饮,之后女官将空杯取走,一仰一覆,安于床下。 华白苏这一日都没怎么进食,但此时当着众官员的面,也并无什么胃口,布菜的女官替二人夹了些寓意“美好”“长久”的菜品,他勉强吃了几口。 赫连淳锋见状,从一旁的小蝶中拿了块糕点喂到他嘴边,低声道:“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回屋我再让人准备别的吃食。” 华白苏笑了笑,张口将那糕点含入口中,似乎还觉不够般,伸出舌尖在赫连淳锋指尖轻舔了舔,见男人神色微变,心情便更好了些。 熬到宴席结束,两人便在女官的指引下回到宣德宫。 新房设在宣德宫,这是赫连淳锋要求的,虽不合礼制,但最后礼官仍是妥协了。 华白苏在宣德宫早已经不知留宿过多少回,赫连淳锋只希望他在熟悉的环境中,能稍稍安心一些。 宣德宫内放着华白苏所给的香囊,因此入不了大殿的遇夏已经早一步飞到了宣德宫,它身上还戴着那朵红花,看起来既喜庆又滑稽,连伺候的几位女官见了,都险些笑出声来。 女官伺候赫连淳锋脱去冠冕,本还该替他换上常服,引两人入帷帐,这婚礼才算结束,但她指尖才触到衣领,已经坐在帷帐中的华白苏便开了口:“陛下。” 赫连淳锋会意,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道:“尔等告退吧。” 那女官微微一愣:“可是陛下……” 赫连淳锋沉了声:“下去。” 几名女官互相看了看,最后只得欠身告退。 赫连淳锋又喊了徐六,吩咐让御膳房准备几样菜品,送到宣德宫来。 待屋内只剩下他与华白苏两人,他才慢慢走到床榻前,掀开那大红的帷帐,坐在华白苏身侧,笑道:“皇后好大的醋意。” 华白苏并不开口,只是侧身替赫连淳锋解开冕服的衣襟,完成刚刚那位女官未完成之事。 见他不说话,赫连淳锋便有些慌了,握住他正解腰间系带的手,拿到嘴边轻吻了吻:“真生气了?今日这是礼官定下的流程,往日我从不用女官,这些都是徐六来做的。” 华白苏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见陛下被伺候得十分习惯,若是我不开口,陛下是否便要由着那女官替你除去衣物?” “哪敢啊。”赫连淳锋搂着华白苏的腰,将头直接搁在他肩上,“就算你不开口,我也打算阻止了,更衣这件事,徐六来便可,至于脱衣……这是皇后的特权。” 华白苏这才露出几分笑意,继续手上的动作,将冕服除去,只余下单薄的亵衣:“哦?陛下就知道我只会替你脱了,不会再替你穿回去?” “那岂不是多此一举?”赫连淳锋说着也替华白苏除去繁重的发饰,让那一头长发直接披散在肩上。 华白苏是男子,仪官并未如对待女子那般,给他化上待嫁女子明艳的妆容,但或许是因着这一身喜服的映衬,赫连淳锋总觉今日的华白苏与以往不同,似乎更加令人意不开眼。 “陛下傻了?”华白苏轻笑出声。 赫连淳锋这才回神,抱着华白苏叹道:“怪我的皇后太美。” 华白苏“啧”了一声,有些好笑:“陛下今日嘴上抹了蜜?” 赫连淳锋闻言顺势倾身过去:“要不要尝尝?” 送到面前的唇瓣,华白苏自然不会拒绝,他一手托在男人后脑,先慢条斯理地在他唇瓣上舔了舔,待到对方略有些急切地微张开口,才继续将舌尖探入,攻城略地。 两人直吻到徐六叩门送吃食来,赫连淳锋退开身,气息略有些不稳道:“先用膳?” 华白苏将头抵在赫连淳锋颈间,哑声问:“还有别的选择吗?” 赫连淳锋一个“有”字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理智更胜一筹,含笑摇头,接着便开口让徐六将吃食送入屋内。 按照以往的情况推测,若此时两人不用膳,怕是便要饿到明日清晨才会顾上吃饭,他倒还好,华白苏今日显然是都没什么进食,再饿下去对身体无益。 华白苏撇了撇嘴,懒懒地直起身子。 徐六不敢打搅二位主子,将食盘放在外间的小桌上,很快便又退了出去,临走前还顺带捎上了被遗忘在角落的遇夏。 此时已经入了夜,吃多了不易消化,御膳房便煮了两碗桂圆莲子羹来,华白苏被赫连淳锋牵着在桌前坐下,见着碗内的食物,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赫连淳锋注意到后问:“怎么了?是不是不爱吃这个,我让御膳房准备些别的?” “那倒不是。”华白苏拿着勺子搅了搅那莲子,抬头问道,“陛下可知在冉郢,百姓成亲时,常常在喜床上铺上红枣、桂圆、莲子等物,点心也会煮上一碗桂圆莲子羹,寓意早生贵子。” “咳,咳咳……”赫连淳锋才刚喝了一口羹,闻言立刻呛到,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御膳房不是那个意思……再说,咱俩也生不出孩子来,若是白苏喜欢,以后倒是可以考虑过继一个。” 华白苏拿帕子替赫连淳锋擦了擦嘴角,又勺起那莲子羹尝了一口,待将那清甜的汤羹咽下,才又抬起头认真问道:“若是咱俩能生出孩子呢?” “什么?” 华白苏笑了笑,直接从喜服袖中掏出一个小瓶搁在桌上:“男子间并非不能生子,这是我爹制出的药物,只要服下此药后合欢,就算是男子也能受孕。那么,陛下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第73章 决定 赫连淳锋过了许久才完全明白了华白苏话中的意思,重复道:“你是说只要服下这药,就能受孕?” “对。”华白苏知道这件事常人接受起来需要并不那么容易,因此也不着急,慢慢将碗中的莲子羹全喝下去,才重新开口,“陛下觉得如何?” “白苏喜欢孩子?”不是赫连淳锋怀疑,而是华白苏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喜欢孩子的性子。 没想到华白苏竟点了头,见赫连淳锋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又解释道:“我幼时,我爹还在太医院任职,我娘也醉心毒术,常年在毒门与銮城间奔波,研制各种毒物,小薇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对孩子我自然是喜欢的,何况是我与陛下的孩子。” 赫连淳锋这才想起华白苏与他不同,华白苏在一个十分温馨的家庭长大,父母恩爱、开明,还有一个俏皮可爱,懂得为兄长考虑的妹妹,对方喜欢孩子也并不奇怪。 可他不同,在深宫之中父子、手足之情单薄,唯有权势地位被看得很重,历代皆有皇子间手足相残,赫连淳志更是不满十岁便已经满心阴谋诡计,童真,可爱这些词,几乎和宫中长大的孩童无缘。 因此若非华白苏提起,他原本从未想过要有自己的孩子。 但对于赫连淳锋来说,只要华白苏喜欢,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仔细想想,若有一个像他又像华白苏的孩子,似乎也很令人期待。 “那便生吧。”他将目光移到了那个瓷瓶上,很快便伸手过去,可指尖才触到瓶身,那瓶子已经被华白苏挪开。 “陛下误会了,我说此事,并非是要让陛下服这药。”华白苏有些无奈。 他们俩的孩子,若非是要赫连淳锋生,便只剩下…… 想到此处,赫连淳锋立刻变了脸色:“不可。” 华白苏未料到赫连淳锋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微愣了一瞬才皱眉道:“陛下既然都愿意服药生子,代表已经认可这事,为何换做我来便不可了?” 在赫连淳锋心中,他有危险也无妨,这条命,总归是捡来的,但华白苏不行,他不能容许华白苏有半分闪失。 但他也清楚,这话若是说出来,对方绝对要生气,因此只能沉默。 华白苏却是早已经将他看透,哪怕他不开口,华白苏对他心中所想,也能猜到七八分,慢慢冷了神色:“你总是如此,觉得我不可以冒任何风险,却不在乎自己,难道只有你有心吗?” 这样的事,一次两次或许他还会觉得感动,可多了却让人心寒。 华白苏自认对赫连淳锋的感情,丝毫不比对方少,可每一次对方做决定时,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不希望他受伤,不希望他冒险,却总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全然不考虑他也同样会担心,会害怕。 “白苏……”赫连淳锋想伸手去拉华白苏,却被他躲开了。 华白苏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并非第一次为了此事动怒,对方的隐瞒,对方的过分在意。 他自认早已经做到坦诚,可就算今日他们已经大婚,是本该最亲密无间的夫妻,赫连淳锋身上像是仍是有许多谜团,他看不懂,也触不到。 华白苏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因为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改变现状。 见华白苏如此,赫连淳锋是真有些慌了,他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会引起华白苏如此大的反应,可他多出的那两年记忆不会消散,就算明白不解开心结,两人的关系便无法更近一步,他依旧很难释怀。 屋内一时无人再开口,沉默的气氛像是一块大石,压在两人心上,让他们彼此皆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去多久,赫连淳锋率先妥协,起身上前将华白苏拥入怀中:“男人……如何生子?之前可有先例?” 华白苏闻言冷笑一声:“只因为我想要孩子,陛下问都不问便可直接服药,全然不顾其中危险,如今才想起问这些,不觉得可笑么?” 赫连淳锋在心中叹了口气,华白苏什么都好,若真要说个缺点,大概便是将所有事都看得太明白,让人完全无法糊弄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赫连淳锋放开华白苏,绕到前方半蹲在他跟前仰头看着他:“白苏,我承认是我不对,我总忽略你的感受,但你总得告诉我,如今我要如何说如何做,你才能消气?” 这错已经犯下,赫连淳锋自认并不如华白苏聪明,以往也没有类似经验,实在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将两人拉出如今的困局。 “抱歉……”赫连淳锋脸上显而易见的痛苦神色令华白苏心惊,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对赫连淳锋冷嘲热讽,除了令对方难受外,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将男人拉到自己腿上,指了指一旁只喝了一口的莲子羹道:“先把这个喝了。” 赫连淳锋现在哪还有心思吃东西,但见华白苏语气好不容易缓和一些,便问:“喝了你就不生气了?” “嗯。”华白苏点头,也算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赫连淳锋于是乖乖端起那羹一口口咽下去,华白苏这才慢慢说道:“陛下可知道我师弟与卫将军之事?” “略有耳闻,冉郢不正是因为他们,改了婚配礼法?”两国如今虽已经停战,但苍川在冉郢国内仍留有眼线,像这般重大之事,赫连淳锋不可能全然不知。 “嗯,师弟在他们成婚当日便服了这药,算算日子,如今已经快要临盆,只是当初他服药并未告知卫将军,之后便不知该如何收场,卫将军此次来苍川,也是师弟有意支开他,待他赶回冉郢,师弟怕是已经产下孩子。” 华白苏是在告诉赫连淳锋,邢辰修已经试过此药,但赫连淳锋听后却是皱了眉:“辅政王此举实在不妥,若这期间真有什么闪失,卫将军又该如何?” 华白苏不敢说自己也曾动过先服药再告知赫连淳锋的心思,只是想了想后道:“师弟本身医术高明,又有我爹娘在,不会让他出事,陛下,若这药真那般危险,爹也不会将这药给我。” 生子一事,不敢说毫无风险,但华辛至少有九成把握,才会愿意邢辰修尝试。 赫连淳锋沉默片刻后道:“既然如此,我来替你生又有何不可?” “并非不可。”华白苏话落,在赫连淳锋开口前又道,“只是陛下若怀上孩子,不管朝臣、百姓如何看,陛下必然都要兼顾朝堂与自己的身子,未免太过操劳,对孩子也不好,朝堂之事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如今我好歹身为皇后,由我来生子,不管如何考虑都最为合适。” 赫连淳锋十分清楚,不仅如此,若华白苏能替他诞下子嗣,众臣及百姓也能更认可这位皇后,但他仍不愿让华白苏为他做这些。 华白苏仿佛能看透赫连淳锋地挣扎,放软了语气道:“陛下可还记得那日我说过,我替陛下处理好了和亲之事,就当做陛下欠我一次,现下正好,我就是想替陛下生一孩子,陛下成全我吧。” 赫连淳锋揉了揉眉心:“原来那时你说的便是此事。” “其实我还想过,在皇室之中,子嗣众多也并非好事,每个孩子有不同的性子,习惯,孩子多了父母难免无法兼顾。但若仅要一个孩子,将来他又太过孤单,独一份的宠爱并不利于他成长。不如我们要两个孩子,我先替陛下生一个,将来待朝堂稳定,朝臣也能理解、接受男人产子一事,再由陛下来产这第二个孩子也不迟。”华白苏在赫连淳锋脸侧吻了吻,“陛下放心,我知道陛下多在意我,正如我也在意陛下,若此事十分危险,宁可不要孩子,我也不舍得让陛下伤心难过。” 他们一人生一个孩子,这对二人而言十分公平,似乎也是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赫连淳锋犹豫了许久,最后不忍令华白苏失望,在他期盼的神色中,轻点了头。 第74章 受孕 赫连淳锋答应得十分勉强,但在华白苏那儿,不管他是真心实意也好,口不对心也罢,点了头便容不得反悔。 当着赫连淳锋的面,华白苏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直接咽了粒药丸,随后勾着对方的颈项笑道:“洞房花烛夜,陛下苦着脸,看来像是对你的皇后十分不满意。” 赫连淳锋的目光仍停留在那药瓶上,闻言轻轻叹出口气,替华白苏顺了顺披散在肩上的长发:“白苏明知道我等这天等了有多久,我做梦也想迎你过门,又岂会有什么不满意?” “我也是。”华白苏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向站在跟前的男人伸出双手:“那陛下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赫连淳锋微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俯身将他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入那红幔时,赫连淳锋还记挂着受孕产子一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并不能完全投入,可华白苏太了解他的喜好,亦了解如何能令他失控。 很快赫连淳锋便再顾不上其他,只专心享受这场欢愉。 ### 华白苏入宫,从一个普通百姓一跃成为苍川国的皇后,听起来算是一个巨大的改变,可在赫连淳锋的细心安排下,身份的变化对他的生活竟未产生太大影响。 赫连淳锋将莲华宫定为皇后寝宫,但自华白苏入以来,从未在莲华宫宿过一夜,莲华宫与宣德宫伺候的宫人们心中都已经十分清楚,帝后有多恩爱。 不仅如此,赫连淳锋还在云水宫的屏风后准备了许多制毒的器具,每日他处理公务时,华白苏也会留在云水宫内,研究一些毒物与解药。 宫内最不缺的便是奇珍异草,就算真少了什么,华白苏一声令下,也会有人立刻去宫外替他寻来。 华白苏身为男子,许多对后宫的禁制在他这儿并不适用,加之赫连淳锋有意纵容,宫中没有何处是他去不了的,也没有何人是他想见见不到的。 他时常召自己的小徒弟入宫,依旧给他传授毒术与武艺,又有赫连淳锋时时陪在一旁,宫内的生活,说是悠闲自在也不为过。 不仅是他,就连遇夏在宫内都适应得十分良好,很快力压其它飞禽走兽,成为后宫一霸。 转眼一个月过去,华白苏近来总容易困倦,休息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虽太医还未诊过,但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倒是赫连淳锋未想到那处,午间小憩时抱着他有些担忧:“白苏近来是不是累了?让徐六宣太医来看看。” “是该让太医来看看了。”华白苏笑了一声,牵起赫连淳锋的手搁在自己小腹上,“不过陛下记得先对太医说明情况,免得吓到了他,或是让他觉得陛下娶了个怪物。” “你是说……”掌下的皮肤十分平坦,但赫连淳锋很快明白华白苏话中之意,惊得瞪大了眼:“可你也只服了那一次药,这便……有了?” 赫连淳锋此时内心十分复杂,一来,他始终不放心让华白苏产子,原本还抱着些若华白苏无法成功怀上子嗣的侥幸心理,若真如华白苏所言,对方近来的异样是因为受孕,那他心中那最后一点希翼便也破灭了。 可二来,赫连淳锋也是一普通男人,知道自己的心爱之人怀了自己的孩子,或许不到九个月后,他便能见到一个像华白苏又他的小小人儿,心中总还是会有些喜悦之情。 见赫连淳锋难得露出呆滞的神色,华白苏也不催促,只是将头靠在他腿上,半晌想起什么,才又有些好笑道:“当初师弟也只服了一粒药丸,便成功受孕,还是在卫将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那日我们行了不止一次房,陛下怎么能怀疑自己的能力?” 赫连淳锋回神捏了捏华白苏的鼻尖:“我这还不是担心你。” 邢辰修在冉郢该是已经诞下孩子,只不过消息还未传到苍川境内,一日不得到消息,赫连淳锋便一日不得安心,生怕邢辰修生产时出什么意外,那他才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婚那日,华白苏一生气,赫连淳锋便全无了主意,除了让华白苏消气,什么也想不了,因此华白苏服药时他也未加阻止。 其实事后他十分后悔,就算华白苏想生,他们本也该先等到邢辰修平安的消息,确定此时真无风险再做尝试。 华白苏见赫连淳锋又陷入自己的情绪里,直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陛下信我便是。” 两人又商量了该如何先告知太医此事,说着话华白苏便打了个小哈欠,慢慢闭上眼。 赫连淳锋抱着他,话音越来越轻,手掌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会儿,见他完全睡熟,才小心翼翼将他放回榻上,正想着该去宣位太医来,徐六却先一步扣门入内,站在屏风外小声禀道:“陛下,相国大人求见。” 华白苏本就十分警觉,徐六开口时他便清醒过来,待赫连淳锋命徐六将人传入云水宫,他微微睁开眼问道:“我可需要回避?” “外头看不见屏风后的软塌,你在这休息便是,顺便替我拿拿主意。”赫连淳锋从一旁取了薄衾,替华白苏盖上,这才起身整了整衣袍,绕过屏风向外走去。 ### 赫连淳锋其实知晓禄廉木为何事而来,可他一时也还未想出解决的办法,只能先拖延着。 禄廉木没一会儿便到了,向着赫连淳锋行了一礼,谈了些朝中之事,铺垫得差不多后,末了才问道:“微臣此次入宫,其实还有一私事,陛下可还记得之前微臣提过的赐婚一事?” “表妹的婚事,外甥自然忘不了。”赫连淳锋露出几分歉意的神色,“只不过近来朝中事物颇多,并未来得及替表妹做主,还望舅父见谅。” “陛下言重了,陛下身为国君,本该以国事为重。”禄廉木拱了拱手,微顿了顿声才问,“只是平露待字闺中已经有些时日,不知陛下打算何时赐婚?” 第75章 康奉 赫连淳锋微微思索后道:“虽说康奉自幼便跟在外甥左右,但若要将平露许给他,外甥还需再仔细了解他私底下的品性,不能太过草率,舅父也不需太操之过急,以平露的样貌人品,何愁找不到好人家。” 不料禄廉木听后笑道:“陛下,微臣既然决定将女儿嫁给他,自然已经考察过他的为人,这点陛下不必担心。” 赫连淳锋心中甚至已经开始后悔当初让康奉与禄廉木一同前往赈灾,可转念一想,葛魏、胡鸿风同样未婚,禄廉木哪里是真好好在替平露找个好人家,分明只是想通过禄平露把势力从文臣延伸到武将中,顺道结识他的心腹,因此换做是谁,结果或许都不会改变。 想到这里,赫连淳锋心中对此事更是不愿,又不能让禄廉木看出他的态度,只能道:“好,既然如此,那此事外甥近几日便安排。” 禄廉木这才满意,很快离开云水宫, 他一走,华白苏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皱眉问道:“陛下真要让康将军迎娶这位相国之女?” “舅父在朝中势力太盛,苍川才刚经历内乱,实在经不起再一次风波。”赫连淳锋皱眉叹了口气,“不过好在康奉尚未成婚,也未有心仪的对象,我找个机会先探探他自己的意思,若能成,禄家对他日后发展倒也有益无害,若实在不成,再想应对之策吧。” 华白苏却是在听后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谁说康奉没有心仪的对象?这事陛下不必问,康奉必然是不愿的,陛下问了,反倒让康奉为难。” 赫连淳锋愣了愣:“康奉有心仪之人了?那便好办了,我再拖一阵,让康奉尽快将人迎娶过门,禄家之人向来心高气傲,再如何想笼络武将,也不会甘愿给人做妾。” “恐怕不行。”华白苏这次说完,未等赫连淳锋发问,直接有些无奈道,“陛下是真丝毫没有察觉吗?一个人的情感之所以难以隐藏,是因为一旦有了心仪之人,看向对方的目光总是与看旁人不同。康奉也是如此,陛下好好想想,周围的人之中,康奉待谁最特别。” “周围之人?”宫中除了宫内便是侍卫,赫连淳锋仔细回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异样之处,只好将疑惑的目光又投向华白苏。 华白苏哭笑不得,又有些疑惑:“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陛下对感情一事如此迟钝,怎么倒是自己的感情,看得如此清楚?” 华白苏一直记得,当他对赫连淳锋还仅仅只有好感时,对方便像是已经认定了他一般,对他十分体贴,与对待旁人时全然不同。 赫连淳锋干笑两声,心说自己那是早已经迷过了一回,这一世才看清的,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只好讨好地抱着华白苏蹭了蹭:“我只要白苏一个便够了,哪管别人心仪谁。” 华白苏把这黏在身上的男人稍稍推开一些,好笑道:“行了,不就是想我直接告诉你答案吗?康奉心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葛魏。” 赫连淳锋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但有他自己与华白苏的先例,倒也不会太过诧异,只见他很快一拍双手道:“葛魏!那不正好,两人一成婚,便都不必担心被舅父看上,一举多得。” 华白苏摇头:“陛下,要葛魏真也有同样的心思,康奉还会一直将这情意隐在心中吗?” 这世上感情一事本就如此,并非是你钟情于他,他便会有所回应,能得一两情相悦之人十分不易,因此才更加值得珍惜。 华白苏又给赫连淳锋详细解释,据他以往的观察,葛魏对康奉倒也不是毫无情感,只是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这感情到底是亲情还是男女之情,或许连葛魏自己也还未理清,作为外人,他们便更无从判断。 华白苏话落,赫连淳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白苏,若你心属之人并不能给你同等回应,你还会继续坚持下去吗?” “可陛下早已经给我回应了。”华白苏笑道,可转而见赫连淳锋似乎十分认真地想知道答案,这才认真想了想,“会,我是个喜欢遵从内心之人,若是动情,我不会压抑自己,除非有一天,这情淡了灭了,我自然会抽身离开。” 赫连淳锋闭眼,压下眼底的苦涩,又问:“可这样值得吗?” “感情一事,不能用金钱衡量,自然也没有值不值得一说,于我而言,我愿意便是值得,我不愿便是不值得。” “嗯。”赫连淳锋再次将华白苏抱进怀中。 华白苏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有些疑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总不会是陛下移情别恋,想让我体会一次爱而不得的滋味吧?” “别胡说,我只是想到一些别的事。”赫连淳锋无奈,扶着他重新回到屏风后的软榻上,“是想到一些别的事,你刚刚没怎么休息,要不要再睡会儿?” 华白苏打了个小哈欠:“也好。” 赫连淳锋闻言便回身到桌案上取了奏折,也跟着坐到软榻上:“睡吧,我陪着你。” 华白苏弯了嘴角,未再开口。 ### 华白苏这一觉睡得格外久,再醒来时已是傍晚,身旁不见赫连淳锋的身影,屏风外偶尔传来几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赫连淳锋起身时,华白苏并非毫无所觉,他依稀记得对方说过宣太医一事,因此也不避讳,直接开口唤道:“陛下。” 外头的声音停下,赫连淳锋很快出现在屏风内,他显然是与太医交流过,连将华白苏扶起时的动作都变得格外小心。 华白苏有些好笑:“陛下,我还没有那么柔弱。” 赫连淳锋看起来仍是有些紧张:“太医在外头侯着,我已经与他说过你服药之事,现下宣他入内替你诊脉可好?” “好。”华白苏点头,不过心中有预感,待太医确定他怀上身孕,这男人恐怕便真要开始日日担惊受怕。 没一会儿,徐六便带着太医院正使齐嘉实入内。 其实比起赫连淳锋,齐嘉实才是真正的紧张。 齐嘉实今年已过不惑之年,可这男人怀孕生子,在今日之前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旁人来与他说男人可以生子,他非要骂一句“胡说八道”,偏偏今日来同说此事的是当今陛下,就算再荒谬,他也只得当做真事来听。 替王侯将相把了一辈子脉,唯有这次,齐嘉实的指尖都在发颤,生怕这位男后的脉象有异,他是十个脑袋也不够丢的。 华白苏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但并不戳破,只是将手搁在垫枕上。 好在华白苏的脉象十分明显,齐嘉实指尖才触到他的脉搏不久,面上便露出诧异的神色,很快颤颤巍巍地起身,跪在二人面前行了个大礼:“恭喜陛下,恭喜皇后殿下,是喜脉,皇后殿下有孕了。” 饶是赫连淳锋心中早有准备,这一刻也仍是抑制不住得有些激动:“徐六,赏。” 徐六立刻会意,将早已经备好的银子,赏给齐嘉实。 赫连淳锋又问:“依齐太医之见,是否需要开些安胎的方子?” “这……”齐嘉实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水,犹豫了许久才如实道,“回陛下,恕微臣无能,实在是没有相关经验,也从未在医书上读到过该如何替男子安胎,因此不敢乱开方子。” 赫连淳锋神色沉了沉,才要说什么,华白苏先一步开口道:“陛下不必为难这位齐太医,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也不需服什么安胎的方子,齐太医先下去吧。” 齐嘉实松了口气,谢恩告退前想起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此事是否需要暂时保密?” “不必。”在这点上赫连淳锋与华白苏的想法一致,“朕的嫡长子,就该堂堂正正地出生,没什么好隐瞒的。” 齐嘉实垂脑袋连连点头:“是,是,是微臣失言。” 齐嘉实离开后,华白苏将头搁在赫连淳锋腿上,抬手挠了挠他下巴的胡渣:“怎么,要做父亲了陛下不开心?” 赫连淳锋抓住他作乱的手,苦笑:“白苏,比起孩子,我更想让你健健康康的。” “有了孩子我也能健健康康,陛下放心吧。”华白苏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让男人全然安心,只能尽量安慰。 ### 在赫连淳锋的授意下,华白苏有孕一事,很快传遍整个皇宫,男子怀孕,这本就是奇事,何况这男子还是堂堂苍川国的皇后,将来会在全国上下掀起多大的风波可想而知。 只是这些都不在赫连淳锋的考虑范围,他如今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份,一份去早朝、处理政务,一份寸步不离地守在华白苏身边,不让他有任何闪失。 甚至有时深夜里他都会惊醒,必须确认华白苏还好好地躺在他怀中,他才能安心继续睡去。 但就算赫连淳锋再不想处理旁的事,那些事也依旧只能搁置在那,无人能替他分忧。 其中最为紧迫的便是禄平露的婚事,禄廉木催得紧,赫连淳锋也知不能一直拖下去,便在隔日宣康奉入了云水宫。 康奉先给赫连淳锋与华白苏道了喜,见赫连淳锋屏退左右,便似乎有些明白,沉默片刻后主动问道:“陛下找我来,可是……可是为了相国大人千金的婚事?” 赫连淳锋微愣:“你已经知晓此事了?” 一旁华白苏原本也没料到康奉会先提起这桩婚事,但他稍一思索便明白,问:“可是禄相国之前已经向你提起过?” 华白苏上一次见康奉,便察觉出他情绪有些低迷,只是未想到是与此事有关。 “嗯,当初赈灾回程途中,相国大人十分隐晦地暗示过末将……”康奉说着又跪下,给赫连淳锋磕了个响头:“末将知道此事必定会令陛下为难,但末将就算迎娶相国大人千金,也必然无法与她……还望陛下能三思,莫轻易下那指婚的旨意,误了姑娘终身。” 有了华白苏之前所言,赫连淳锋对康奉的态度并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道:“若真如此容易就能令相国大人放弃,朕又何须召你来此?” 康奉垂着头,许久后像是下了决心般,挺直了身子道:“末将不愿让陛下为难,不如就由末将自己去向相国大人解释,末将喜欢的乃是男子,因此不能迎娶相国千金。” “除非你这能立刻与以男子成婚,否则你如此去说,相国大人只会将此作为你推脱婚事的借口,你是陛下的亲信,如此一来,莫说是你,就是陛下也会受此牵连。”开口的是华白苏,他话音落下,康奉脸色便一片惨白,久久没有开口。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对视一眼后,问道:“康奉,朕问你,你是否无论如何都不愿迎娶禄平露?” 康奉颓然地晃了晃脑袋:“末将入宫时,家中便已经没有了父母长辈,算是了无牵挂,若此事只关系到末将自己,末将就算一死,也不愿负了那姑娘,负了……末将心中之人,可此时还关系到陛下与禄相国的关系,关系到朝堂安稳,末将实在是……” 康奉清楚,以他的家世能力,若非赫连淳锋有意提拔,绝到不了如今的地位,他不想辜负赫连淳锋的信任。 可他将那人放在心中十余年,哪怕从不奢求两人能有什么结果,也从未想过放弃,再另娶他人。 可事到如今还轮不到他来做选择,就算赫连淳锋真将决定权交给他,他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赫连淳锋等了半晌,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也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身侧之人:“白苏,依你之见,若是用毒让康奉假死,日后再不出现在凤临城,可能行得通?” 华白苏手中有能令人假死的毒物,这点赫连淳锋知晓,当初他们就是用了此法,救下李容参。 康奉闻言立刻道:“末将愿意放弃一切,求皇后殿下成全。” “那倒还没到需要假死的程度。”华白苏向赫连淳锋身上靠了靠,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才继续道,“我手上有一种毒,中毒后哪怕立刻服用解药,也会令身子有些损伤,若是男子中了此毒,解毒后虽能正常行房,但无法再令女子受孕,且从脉象上便能探出……” 华白苏话未说完,无论赫连淳锋还是康奉都已经明白他话中意思。 禄廉木生性多疑,康奉喜欢的是男是女无从考证,他必然不会相信,但若是身子上有什么缺陷,他只要找大夫一探便知真假。 康奉听过此话,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些,对着华白苏连磕了几头:“多谢皇后殿下。” 赫连淳锋却是皱眉道:“可若舅父不在乎他是否能令女子受孕,执意要将女儿嫁给他,又该如何?” “此事只禄相国知晓,他确实可能不在乎,毕竟对禄家而言,只要能达成笼络武将的目的,将来康奉与禄平露是否能诞下子嗣,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但此事若是满朝皆知,禄相国如此好面子之人,总不会再拉下脸让陛下赐婚。” 只是如此一来,对康奉的名声总是有些影响,华白苏的目光移到康奉那儿,康奉会意,立刻道:“只要能令禄相国改变心意,区区一点名声,末将并不在意,何况末将不打算娶任何女子,此生注定不会有任何子嗣。” “那可未必。”华白苏右手搭在自己小腹上,笑道,“此毒虽会让康将军不能令女子受孕,但不影响康将军自己受孕。” 康奉万万没想到华白苏会直接如此说,他一张脸霎时变得通红,否认也不是,认下也不是。 最后还是赫连淳锋看不下去,替他解了围,让他拿了那毒药后便先行离开。 屋门重新被合上,华白苏“啧”了一声:“康奉就是太过谨慎,他什么也不说,葛魏从头到尾不知晓他的心意,又如何能开窍给他回应?” 赫连淳锋也是如此认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华白苏一般敢爱敢恨,这是性格使然,一时也无法改变。 “白苏认为,这次事后,他会对葛魏提起吗?” 华白苏摇头,轻叹:“这才是真正麻烦之处啊。” 其实刚刚赫连淳锋与华白苏未说,以禄廉木的想法,康奉这头不行,他很快便会转移目标,考虑朝中其他武将,而朝中武将之中,唯有胡鸿风未婚,但胡鸿风年纪比禄平露大上许多,并不太合适。 除此之外,便只有如今的侍卫处大臣王弘阔与葛魏最为合适。 葛魏虽不在朝中为官,但御内侍卫乃是正三品武职,甚至高于从三品的康奉,除此之外,朝野上下皆知他是赫连淳锋亲信,对禄廉木来说,恐怕是更好的选择。 可康奉已经以身子原因推脱了婚事,葛魏必然无法故技重施,届时难道真让葛魏去迎娶禄平露? 赫连淳锋揉了揉眉心:“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 另一头,康奉也知此事再拖不得,回府后当夜便服了毒药与解药,按照华白苏的吩咐,隔日一早,告病未参加早朝。 赫连淳锋派了太医到府上替他诊治,之后太医回禀,只言是康将军往日在战场上受过的旧伤,如今复发,需要静养几日。 但不久之后,康将军受过旧伤,不能再有子嗣的消息便在朝野传开,众人表示惋惜之余,也开始讨论起康奉这般情况,将来还是否会有女子愿意嫁入康府。 听到这些议论,葛魏第一个坐不住,趁着这日轮休,立刻出宫去了康奉府上。 两人平日里关系好,康府上下也都知晓,因此葛魏在康府向来是来去自如,可这一日他却被拦在了康奉的房门外。 康府管家一脸为难:“葛大人,我们将军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可越是如此,葛魏心中的疑惑越大:“康奉到底怎么了?让我进去看看。” 康奉当初随赫连淳锋出征,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可葛魏之前从未听说过康奉受过什么重伤,更别提留下如此严重的隐患。 葛魏自认比任何人都了解康奉,此次康奉忽然告病他不知晓不说,朝中还流传出这样流言,他怎么想都觉有些奇怪,提着剑就要往里冲。 可管家哪敢就这样将人放进去,死死挡在门外:“葛大人,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二人在门外久久僵持不下,正是这时,屋内传来康奉的声音:“洪伯,让葛大哥进来吧。” 康奉的声音听来有些虚弱,管家往一旁让了让,葛魏也顾不上其他,推门便入了屋子。 正如华白苏所说,康奉所服这毒,毒性十分猛烈,哪怕立刻服下解药,对身子也不可能毫无损害,因此近几日康奉都只能卧床休息,十分虚弱。 葛魏见到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康奉,几步上前,有些难以置信道:“你真是旧伤复发?何时受的伤,怎么如此严重?” 康奉本就不善撒谎,在葛魏面前更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晌,也只是撇开视线道:“葛大哥怎么这时过来了?” 他这模样,葛魏更加肯定其中有异,直接跳开了他的问题,厉声道:“到底怎么了?对我也不能如实说吗?你可知晓,如今朝中皆在传言你因旧伤,再难有子嗣,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说这事与陛下有关?” 派来的太医是赫连淳锋的人,除了赫连淳锋,葛魏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胆量,捏造谣言,在朝中传播。 康奉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急得咳嗽了几声,葛魏自觉失言,上前将他从床榻上扶起:“抱歉,我有些着急了。” 康奉摇了摇头,两人一时谁也未开口。 不知过去多久,葛魏像是妥协一般,轻声叹道:“你若真不愿对我说便罢了,我不逼你。” 在葛魏看来,两人自幼一起习武,一起在宫中生存,之前向来没有什么秘密,可如今康奉显然是有意瞒他,虽然嘴上说着不说也罢,心中却难免失落。 康奉不是不明白若自己坚持不说,葛魏也不能如何,但他见不得葛魏露出失望的神色,犹豫半晌后还是妥协道:“不是旧伤,是我向皇后殿下要了一种毒。” “毒?”葛魏闻言,猛得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道:“为何?” 康奉既然开了口,也不介意说下去,便将自打赈灾以来发生的一切都一并说了,自然也包括最后华白苏想出的解决方法。 “这么大的事……你竟此时才与我说!”葛魏咬牙,又气又心疼。 康奉苦笑:“就连陛下与皇后殿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说了也不过是给葛大哥徒增烦恼罢了。” 葛魏皱眉:“可禄家怎么说也是陛下的母家,在朝中也还未失势,听说那相国千金样貌端好,自幼是被当做皇后来培养的,性子必然也不差,你何苦为了拒绝这门亲事,如此糟蹋身子。” 康奉未料到自己对葛魏坦白,换来的是这样一句,一颗心霎时痛得不能自已,缓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葛大哥希望我迎娶相国家千金?” 葛魏比康奉年长一些,一直自诩为康奉的兄长,只是下意识地说了那些,听到康奉的问题,他愣了愣,因为他发现自己内心竟然十分抗拒康奉迎娶相国千金,哪怕只是想一想,心中都涌现十分强烈的不适感。 只是葛魏的沉默看在康奉眼中更像是默认,他的双手在棉衾下死死握成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之后缓缓道:“葛大哥,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不仅伤害了自己的身子,还毁了名声,这代价未免太大……”葛魏这才回神,开口解释。 只是这解释听在康奉耳中更加刺耳,他忍了又忍,最终仍是忍不住抬头道:“我喜欢的是男子,这名声甚至身子,毁了便毁了,我要了也无用。” “什,什么?”葛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康奉显然已经不打算再留他在此,直接喊了外头的管家入内送客。 ### 葛魏魂不守舍地走出康府,满脑子皆是康奉说的那句“喜欢男子”,他回到宫中,并未立刻回侍卫居住的院落,而是稍稍犹豫后,转而到云水宫求见赫连淳锋。 葛魏到云水宫时,恰好禄廉木刚从云水宫离开,两人擦身而过,葛魏抱拳向禄廉木行了一礼,也不知是否因着刚听康奉说了迎娶禄家千金一事,再见禄廉木,他总觉心中有些怪异之感。 禄廉木见这葛魏却像是十分高兴,甚至寒暄了几句,才放他离开。 见到这时前来的葛魏,赫连淳锋立刻皱了眉,起身问道:“你来时可是遇见了舅父?” 葛魏不明就里,如实道:“是,属下刚在门外便见到了禄相国。” 赫连淳锋摇头:“糟了!” 禄廉木来云水宫便是为了康奉一事,朝中近来的传言,禄廉木不可能不知晓,正如华白苏所料,禄廉木的确亲自派人到康奉府上探望,顺道替康奉把了脉,得出的结论与朝中所传无异,他这才入了宫。 这事赶得太巧,他心中难免有所怀疑,但康奉的身子受损乃是事实,他就算再怀疑,也不好在此时将女儿嫁入康府。 此次入宫,他便是来与赫连淳锋商议,禄平露与康奉的婚事作罢,至于禄平露婚事,他要回去好好考虑后再决定。 葛魏好巧不巧,恰是此时遇上禄廉木,不正提醒了禄廉木,赫连淳锋身旁还有这样一个人物。 葛魏不明白赫连淳锋为何有此言,正欲开口,华白苏从屏风里侧走出,赫连淳锋便再顾不上葛魏,立刻起身走到华白苏身旁,将人小心地扶到主位坐好。 华白苏虽觉得赫连淳锋太过小题大做,但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用,便也由着他去,直到坐稳后才开口问道:“葛大人今日特意来云水宫求见,可是为了康将军?” “是。”葛魏行了一礼,他确是为了康奉一事前来,可是到了云水宫,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毕竟康奉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解释得十分清楚,就算两人关系再好,他也无法对康奉的决定指手画脚,更不可能责怪将那毒交给康奉的华白苏。 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像是想起什么,犹豫着开口问道:“属下从康奉那里听来了有关相国千金一事……属下斗胆,想恳请陛下及皇后殿下告知属下,康奉他,他心属那人到底是谁?” 第76章 成婚(1) 葛魏与华白苏接触不少,知晓以华白苏性子,就算他本身并不在意旁人死活,看在赫连淳锋的份上,也不会让他的人出事,他会将那断后之毒交给康奉,必然是事先已经得知康奉喜欢男子一事。 华白苏闻言笑了笑,反问:“葛大人与康将军相熟,如此私密之事不去询问他自己,反倒入宫来问我与陛下,未免有些可笑。” “属,属下也是一时着急,实在没了办法才只能来询问二位。”葛魏说着又跪到地上。 他何尝不知此事更该询问康奉本人,可以康奉之前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不想与他讨论此事,他一时脑热才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来。 康奉自己不说,赫连淳锋与华白苏自然不会向葛魏透露,华白苏想了想后道:“比起康将军,葛大人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 “属下的处境?”葛魏并不明白,跪在地上对华白苏拱了拱手,“属下愚钝,还望皇后殿下明示。” “禄相国如今已经绝了要将女儿嫁给康将军的心思,葛大人想想,陛下身边能入相国大人眼,且未娶妻的还有几人?”华白苏心情不错地替他解惑道。 葛魏很快明白华白苏的言下之意:“皇后殿下是说……可属下并非朝臣,配,配不上禄相国家千金吧?” “你虽非朝臣,但如今满朝文武皆知,你乃是陛下亲信,陛下重用你,只这一点,就足以让旁人对你另眼相看。” 葛魏无法反驳这一点,再一联想到禄廉木刚刚看他的眼神,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尚未娶妻,禄家乃是朕的母家,平露乃是朕的表妹。”赫连淳锋接收到华白苏的眼神,开口道,“虽说舅父还未向朕提起,但朕不妨先问问你的意思,你可愿意接受这门亲事?” 葛魏整个人愣在原地,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晕。 按理,正如他对康奉所说,禄家家世无可挑剔,那位相国千金自身条件也是一等一得好,加之此事若能成,必定是陛下赐婚,能得陛下赐婚,这对任何一名臣子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 刚刚在康奉府上,葛魏还能替康奉分析迎娶禄家女儿的好处,可事真到了他自己这儿,他才发现,自己内心也是十分不愿,并且其中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葛魏不开口,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也不着急,就安静等着,或许是怕华白苏累着,赫连淳锋还特意转身往他后腰处塞了一软枕。 不知过去多久,葛魏才颤声问道:“若是属下不能接受这门亲事,对陛下,可有影响?” 赫连淳锋一笑:“那得看你找什么理由来推脱。” 无论康奉还是葛魏,在谈到婚事时,都是先考虑自己的决定会否对赫连淳锋造成影响,这点华白苏倒是十分满意,冲着这一点,他愿意帮一帮这二人。 康奉用过的方法,必然不能再用,葛魏一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拒绝这门婚事,又不会得罪禄廉木,听到赫连淳锋的话,他再次陷入沉默。 华白苏便是在这时忽然道:“我这儿倒有一方法,可助葛大人拒绝这门亲事,只是不知葛大人可否愿意。” 在葛魏求见之前,华白苏也未与赫连淳锋说起过有应对之策,因此不仅葛魏,连赫连淳锋都有些惊讶。 葛魏立刻行了一礼:“求皇后殿下明示。” “苍川已经通过男子间成婚的礼法,近来康将军一事又闹得沸沸扬扬,葛大人也已经知晓康将军并不会对女子动情,那若是让葛大人选,与康将军成婚,或是迎娶相国千金,葛大人会如何选择?” 赫连淳锋刚喝了一口茶水,闻言差点呛到,他缓过气后,谨慎地将那茶碗推远了些,决定吸取教训,日后在华白苏开口时,一定不能喝茶水。 赫连淳锋吃惊,葛魏自然更加吃惊,他废了一些工夫才完全理清华白苏的意思。 赶在禄廉木开口前,定下与旁人的婚事,确实是最好的拒绝方式。 而让他自己也未想到的是,比起迎娶禄平露或是旁的什么女子,与康奉成婚,竟让他觉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他只能暂时将这原因归为两人自幼一块长大,早已经亲密无间,就算成婚一起生活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仔细思考后,他犹豫着道:“若真得二者选其一,属下自是愿意与康奉成婚,只是……康奉早已经心有所属,既然宁可毁了名声,伤了身子,都要拒绝禄家的婚事,又怎么会愿意贸然与属下成婚?” 华白苏眨了眨眼,一副看好戏的神色:“你我都不是康将军,不能妄加揣测他的心思,葛大人不妨亲自去问问康将军,之后再做打算。” 华白苏已经替他想了办法,葛魏也不好在此再多打扰,点头道谢后便先告辞离开。 ### 葛魏回到住处,可谓是坐立不安,过了半柱香的工夫,便又出了门。 秋末冬初,夜晚的风带着寒意呼啸而过,将街道两旁杨树上最后几片叶子也尽数吹落,今日并非是吉日,街上没有集市,百姓都早早回家休息,只有更夫提着锣片,沿着石道边走边敲打着。 马蹄声在这样的夜里听来格外突兀,葛魏却早已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他策马一路到了康府外,一拉缰绳,马匹发出一声嘶吼,很快止住了步子。 葛魏下马后直接娴熟地将马绳交给看门的小厮,小厮不敢怠慢,立刻道:“葛大人这时过来可是有要事?小的这就去禀报。” “不必了,我直接进去。”葛魏话落,人已经入府。 那看门的小厮也不好拦着,便只得先派人赶紧去通知管家。 旁人不敢拦葛魏,管家再怎么着急,脚程也没有葛魏快,赶到康奉房前时,葛魏早已经推门进去。 康奉刚用过晚饭,正靠坐在床榻上休息,听到动静抬头,见到去而复返的男人微微愣住,过了一会儿才回神问道:“葛大哥?什么事这么着急——” “康奉。”葛魏甚至未等他将话说完,走到他跟前,直接道,“我们成婚吧。” 第77章 成婚(2) 康奉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他执念太深而产生的幻觉,亦或者是一个美好而不切实际的梦境。 他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他只能捂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大口大口喘息,试图平静下来。 康奉这副模样,着实把葛魏吓着了,葛魏起身就要去喊大夫,却在才迈出腿时被康奉拉住:“葛大哥……” 葛魏立刻回过身,着急问道:“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你先等等,我先找人去请大夫。” “我没事。”康奉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半晌才小声道,“葛大哥进屋时说了什么?我,我有些没听清。” 葛魏不确定康奉是否真的没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仔细观察了一阵他的脸色后,才开口重复道:“我进屋时说的是,我们成婚可好?” 康奉极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但他仍是花了一些工夫来确认眼前的葛魏是真的,他说的话也是真的。 “为什么?”过了许久,康奉才以自己听来已经正常的嗓音问道。 “下午我去见了陛下,依陛下之意,相国大人已经确定不会再动要将千金嫁给你的心思,但他极有可能会将目标转到我这儿,若是我们抢在他向陛下提起前成婚,便可完全打消了他的这门心思。” 葛魏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康奉的神色,见他垂着眼,有些失落的模样,立刻道:“我没有要逼你与我成婚的意思……这是皇后殿下给我出的主意,你心中已有心属之人,我也知道这么问有些强人所难,你要实在不愿,便当我没提过这婚事——” 听到这里,见葛魏已经有了退缩之意,康奉也顾不上太多,突然抬起头,有些激动道:“我愿意!” 康奉知晓华白苏必然是看出了他对葛魏的心思,有意帮他,何况此时若他不与葛魏成婚,对方或许便真要迎娶禄平露为妻。 这种时候,他哪还顾得上对方心中是否有他,光是能与对方成亲这点,已经是他做梦也不敢奢求的好事。 葛魏愣了愣,实在摸不清康奉心中所想:“康奉,其实你也不必勉强自己。” “不勉强,怎么会勉强。”康奉轻声道。 葛魏抓了抓脑袋,依旧有些不确定:“那,那就这么定下了?” 康奉终于鼓起勇气正视葛魏,十分认真地点了头:“嗯。” “你心属那人……” 康奉笑了笑,抓着棉衾的右手松开又握紧:“葛大哥不必在意,他……他要快成婚了,日后我再与你解释吧。” 两人已经要成婚,康奉并不打算一直隐瞒自己的心意,只是一来他还未想好要如何对葛魏说,二来也怕忽然说出来吓到对方,便想着先拖一拖,将来再坦白。 可他这样欲言又止,看在葛魏眼中却像是被伤了心,还无法释怀。 葛魏在心中暗骂那人负了康奉,可转念又想,康奉喜欢的是男子,这世间能接受男子之人本就不多,对方娶妻生子也是正常。 他思来想去,最终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对方,只能在心中叹出口气,暗自下定决心,日后要好好待康奉,让他尽快忘记那人。 确定好了成亲一事,葛魏不再打搅康奉休息,很快起身离开,出了屋门他才又想起,康奉虽为将军,但与他一样,大多时候都待在赫连淳锋身旁护卫,能接触之人实在有限,难不成对方心属之人,也在这宫中? 葛魏甚至在脑海中将康奉能接触之人一个一个列了出来,几乎都是禁卫军将士以及侍卫,近来也未听闻有谁要成婚。 他带着这个疑惑回了住处,临睡前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一闪而逝,可惜他并未抓住,已经先一步睡了过去。 ### 葛魏征得康奉的同意,二人确定要成婚,隔日他便趁着当值,将此事禀报给了赫连淳锋。 赫连淳锋自然是乐见其成,并催促他尽快成婚,以免夜长梦多。 葛魏派人前往康府纳采时十分隆重,也并未避讳外人,因此御内侍卫葛魏与明威将军康奉的婚事很快传开。 苍川虽制定了男子间成婚的礼法,可除去赫连淳锋与华白苏,朝中官员之中还无人迎娶男妻,就是百姓也少有真与男子成婚之人,大多只是纳男妾,或是商贾人家养个小倌全当找乐子,如今忽然得知此事,可想而知造成多大轰动。 赫连淳锋再宣禄廉木入宫,是在这桩婚事传开的几日之后,他直接拟好了赐婚圣旨,将禄平露许给侍卫处大臣王弘阔。 放眼满朝文武,如今除去王弘阔,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禄廉木也只得点头应下。 此事便总算是告一段落。 可这头禄廉木才刚走,那头便有人来通传,说是太后在宫内闹着,非要见华白苏一面。 赫连淳锋想也未想便回绝道:“不行,你直接回去告诉母后,白苏有孕在身,不便走动。” 按理帝后大婚,需要一同拜见太后的,但赫连淳锋以太后身体抱恙不适见人为由,命礼部取消了这一礼节。 之后华白苏正式入宫,他又以华白苏身为男子,需要避嫌为由,并未让华白苏去向太后问安。 因此算起来华白苏入宫近两月,还从未见过这为被软禁在寝宫的太后娘娘,同样,太后只听说皇上迎娶了一位冉郢国来的男后,但不曾见到其人。 华白苏如今有了身孕,赫连淳锋更加不可能让他与太后见面,太后的性子,赫连淳锋十分了解,对方心中早已经没有什么母子之情,请华白苏过去也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来禀报那人听了赫连淳锋的话却是十分为难:“回陛下,太后娘娘不吃不喝,说是此次不论如何都要见皇后殿下一面,奴才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来禀报陛下,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太后绝食也不是第一次,赫连淳锋原本不想理会,可再想想,太后三天两头在寝宫大闹,总也不是个办法,便起身道:“朕去看,她如此兴师动众地请白苏过去,是又想做什么。” 第78章 迷香 赫连淳锋到太后寝宫时,太后才刚将送去的晚膳尽数砸到地上。 太后之前发过几次火,宫内花瓶摆设等物早已经被砸干净,赫连淳锋也未命人再补上,如今能砸的倒真只有这些盛放食物的碗碟杯盏。 赫连淳锋踏着满地狼藉走到太后跟前,微微侧头对徐六道:“吩咐下去,母后若是不打算用膳,御膳房那头便不必再每顿准备饭菜送来了。” “孽子!”太后抬头瞪他,瞪完又看向他身后,见只有徐六跟着,立刻出言讥讽,“哀家三催四请也见不着那位皇后,怎么,皇后如此见不得人吗?” 赫连淳锋径自走到一旁坐下:“朕倒也是十分奇怪,母后好端端的非要见朕的皇后是为何?” “哀家是太后!皇后入了后宫,难道不该来向哀家请安吗?”太后怒道,随后想起什么,冷笑一声,“听说这位皇后还了身孕,呵,这哀家活了四十余载,还头一次听说男子怀孕,这皇后莫非是哪来的妖怪不成,怪不得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太后如今被软禁在这宫中,也只空有一张嘴能给他找不痛快,赫连淳锋原本并不想理会,可太后这句话彻底触到了他的逆鳞,他从椅子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太后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后:“你说谁是妖怪?” 那阴鸷的眼神看的太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回神后才暗自咬牙:“陛下这是想弑母吗?” “弑母?”赫连淳锋轻笑一声,压低了身子一字一句道,“母后以为朕不敢么?” 虽然之前两人已经争执过数次,但这还是太后头一回见赫连淳锋浑身真正散发出杀意,她背后霎时沁出冷汗,想起自己的计划,又不得不移开视线,忍着惧意道:“就当是哀家失言,既然皇后不愿意来见哀家,哀家有几句话想单独对陛下说。” 赫连淳锋眯了眯眼,十分怀疑太后的动机。 “是有关皇后之事。”见赫连淳锋不说话,太后又道,“哀家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妇人,就算拿着刀也打不过陛下,陛下还怕哀家不成?” 太后用上了激将法,赫连淳锋更觉其中有诈,但是他太过自信,同时也想看看太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依了太后的意思,让屋内其他闲杂人等都先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太后便开始说起子嗣一事,劝赫连淳锋多纳妃,赫连淳锋自然拒绝,太后又提起禄平露的婚事,话里话外皆是想让禄平露入宫为妃。 连禄廉木都早已经绝了将女儿送入宫的心思,何况赐婚的圣旨已下,太后不傻,怎么可能这时还来说让禄平露入宫。 赫连淳锋深觉其中有异,想要起身喊人,结果才站起身,便觉一阵晕眩感袭来,紧接着别是一股燥热,从下腹升起。 “来人……”赫连淳锋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听不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掏空。 自入了太后寝宫,他一直未放松警惕,也未食用任何食物,甚至连水也未喝上一口,而与他一道在屋内的太后也毫无异状,这毒又是何时下到他体内的? 赫连淳锋软倒在地时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旁的太后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陛下没有察觉到也正常,怪只怪陛下自幼连个侍寝丫鬟也没有,自然不懂这女子间阵风吃醋的手段。” 赫连淳锋这才想起什么,缓缓想视线移到一直放置在一旁的香炉上。 太后见状又笑:“哀家果然是生了一个聪明的好儿子,这味道陛下想必也不陌生吧,毕竟先帝在世时,大多后妃寝宫中都点着这香。” 正是因为太过熟悉这样的味道,赫连淳锋才没有太多在意。 他如何能想到,这会是催情香,且太后为了能临药效最大化,同时点了五根,他所坐之处离香炉不远,吸入了不少。 此香对女子并无用处,却可令男子浑身发软,兴奋异常,同时还能使男子在房事中更持久,而浑身发软的症状也会在行房后彻底消失,多被用来在房事时助兴,对身体没什么伤害,因此历代帝王也都默许了后妃使用此香。 后宫女子多希望能得到帝王垂青,自然会常点着这样的香火,后宫除了太监、宫女便只有年幼的皇子,皆不会受影响。 赫连淳锋双手撑地,勉强坐起身子,靠在桌角处,他皱眉压下体内翻涌的欲念,几乎是以气音道:“母后这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太后忽然露出几分疯狂的神色,“哀家不过是想看看,皇家之人,到底能有多专情,哀家求了一世求不到的,那不知打那冒出来的皇后,又怎可轻易得到!” 说完她神色又变了几变,露出一副慈祥的面孔:“哀家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这香原本倒不是替陛下准备的,不过既然陛下体恤皇后,那便让陛下趁着皇后怀了身孕,好好享受享受临幸女子的滋味。” 太后说着冲外头道:“苑儿,进来沏杯茶。”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便有一丫鬟打扮的女子,端着茶盘入内,外头的守卫自然会检查她身上之物及茶水,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太后动的是让对方献身的心思。 那名唤苑儿的宫女,显然早已经与太后串通好,将门微微开了一条缝,入内合上门后,立刻与太后合力将赫连淳锋搬至一旁的软榻上。 赫连淳锋虽没什么力气挣扎,但两名女子要将他抬动他仍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他身上的燥热感更甚,身体也早已经有了反应。 眼见着苑儿已经利落地开始除去身上的衣物,太后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端起苑儿送入内的茶水喝了一口:“陛下好好享受吧,苑儿可是经过嬷嬷专门调教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怀上子嗣。陛下当初说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住心爱之人,哀家倒想看看,陛下那心爱之人到底有几分骨气,最后是不是也要沦落到与哀家一般下场。” 赫连淳锋恨自己一时疏忽,中了太后的计,可同时又庆幸来的不是华白苏,华白苏腹中还有身孕,真中了这催情之物,还不知会如何。 说来当初两人的“初夜”,便是因着华白苏试药时不慎引发催情之效,想到那一夜的华白苏,赫连淳锋体内的欲望彻底爆发,他难耐地发出一声低吟,眼看着那苑儿就要贴上来,门外却在这时传来通禀声。 “陛下,太后娘娘,凌太妃求见。” 第79章 解毒 听到这句话,太后和那位苑儿同时有些慌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赫连淳锋意识清醒,此时就算收手也已经来不及。 “快!”太后稳了稳心神,一边压低了声催促苑儿,一边对外头道,“哀家与陛下还有几句话要说,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外头凌太妃却已经等不及要向里闯,被外头守卫拦住。 她急的躲了躲脚,对跟着赫连淳锋一同前来的那位御内侍卫道:“若是陛下没事,陛下为何不出声,里头只有太后一个人的动静,显然有异。” 那人听后一愣,回身喊道:“陛下?” 里头果然未传来任何回应,这下所有人立刻举起兵器,直接破门而入。 内室,赫连淳锋闭着眼,衣物已经被褪去一半,苑儿浑身赤裸的趴伏在他身上,太后见他们闯入,大喝一声:“大胆!尔等怎敢怀陛下好事!” 入内的侍卫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料想会撞见这样的情景,唯独凌太妃毫不犹豫地几步上前,将苑儿一把扯到地上,将她褪下的衣物也一并扔到她身上:“陛下中了毒。” 徐六第一个回神,冲上前帮忙,将赫连淳锋从软榻上扶起,赫连淳锋唇瓣动了动,两人又凑近了些,才听清他喊的是:“白苏。” 凌太妃便道:“哀家来时已经派人去请皇后殿下,陛下再忍忍。” 赫连淳锋摇头,还想说什么,先溢出口的却是一声喘息。 太后还想上前,被侍卫拦下,凌太妃带来的侍女已经将桌上燃着的香熄灭,眼看着计划失败,太后死死得盯着凌太妃:“蠢货!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凌太妃根本懒得搭理她,徐六架着赫连淳锋,她跟在二人身后向外走,或许是见她不搭理,太后怒上心头,在她身后吼道:“你以为你这么做陛下就会感激你么?他连生母都容不下,你在他眼中也不过是颗棋子,呵,你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将来你的孩子这般对你时,希望你还能笑的出来。” 凌太妃顿住脚步,但并未转过头面向太后,她只是冷静道:“臣妾不似太后娘娘这般有强大的母家支撑,自幼被当做皇后人选来培养,但至少,臣妾一直努力在学习如何做一名好母亲,也尽力给我的孩子孩子我所能给予的一切,臣妾从不希望他们将来能得多大的权利,或是回报臣妾什么,他们能平安喜乐,得一良人厮守终身,便是臣妾最大的愿望了。” 凌太妃说完,没再去看太后的反应,头也不回地跟着赫连淳锋离开。 其实凌太妃今日来太后寝宫并非巧合。 昨日她派人到内务府领取宫中所缺之物,正好遇上了太后宫中掌事的陈嬷嬷,当时陈嬷嬷正与内务府管事说起太后近来休息不好,想起曾经在宫中点玉春香时,太后总能休息的好些,因此向那管事要了些玉春香。 这事凌太妃身边的嬷嬷本也没放在心上,今日闲谈时才偶然说起。 凌太妃听后却越想越觉不对劲,这玉春香对男子是有催情之用不假,可从未听说过它还有安神助眠之效。 旁人不知当初太后想让赫连淳锋迎娶禄平露一事,凌太妃因着之前配合赫连淳锋演戏,知道了一些内情,也知道太后心中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此时太后忽然要那玉春香,她怎么想都觉不对,便又派人去太后寝宫打听,知道赫连淳锋正在太后那儿之后,更觉其中有异,这才匆匆赶过去。 只是凌太妃也不曾想到,太后会做出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 出了太后寝宫,被外头的寒风一吹,赫连淳锋整个人清醒了一些,他听凌太妃说完事情经过,微微侧头轻声道:“今日多亏了太妃相助。” 凌太妃闻言欠了欠身:“陛下言重了。” 赫连淳锋摇了摇头,努力维持着仅有的几分理智,见龙辇向着宣德宫的方向去,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不能回宣德宫,徐六——” “不回宣德宫,陛下想去哪?” 男人不悦的声音自龙辇前方传来,赫连淳锋抬头,这才看见站立在不远处,一身寒意的华白苏。 收到凌太妃派人传来的消息后,华白苏便立刻快步往这头赶,由于怀有身孕,他不敢施展轻功,心中既心急又后悔,后悔让赫连淳锋一个人去了太后寝宫。 谁知道他匆匆赶到,便听到赫连淳锋这样一句。 “白苏……”赫连淳锋喊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人就在面前,他身体又涌上一股燥热之感,他双手紧握,指甲陷入肉中,依靠着痛意才克制住扑上前的冲动。 华白苏见状也再顾不上生气,直接转头向徐六问道:“这附近那个宫苑空着?” 徐六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后宫并无妃嫔,大多宫苑都空着,奴才这就带陛下、皇后殿下过去。” 华白苏点头,光闻赫连淳锋衣间沾着的香气,他便知对方这是中了催情香,这催情香本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之毒,对身子亦没有伤害,可若一直熬着不将欲望抒发,任由这股毒素在体内流转,久了便会使肾脏受损。 偏偏华白苏极少研制催情一类的毒物,也没有在身边常备相对应的解毒之物。 一行人很快入了最近的甘承宫,有华白苏在,凌太妃便安心先一步离开,徐六等人也被留在了屋外,华白苏扶着赫连淳锋入了屋,合上屋门后回身便要去解赫连淳锋的衣襟。 赫连淳锋向后退了退,扶着一旁的矮几躲开了华白苏的手。 华白苏的脸色更沉:“陛下这是做什么?” “白苏,你先出去吧。”赫连淳锋的喘息声有些重,过了一会儿才闭了闭眼道,有些难堪道,“你在这,我克制不住……” 就算没中催情之物,华白苏对赫连淳锋来说,也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何况是如今这般情况,赫连淳锋真怕自己失控,伤着华白苏及他腹中的胎儿。 男人语气中的疼惜及隐忍令华白苏一颗心霎时又酸又软,他不顾对方地躲闪,上前将人拉入怀中:“没事,有我在呢,陛下不必忍着。” “可你的身子……”太医交代过,受孕三个月内不得行房。 “嘘。”华白苏的吻落在赫连淳锋唇角,像是哄一个躁动不安的孩子,“陛下放松,我有分寸,不会伤到孩子。” 赫连淳锋仍是有些挣扎:“我担心的是你。” “我懂。”华白苏笑了笑,将赫连淳锋按坐在一旁,自己单膝跪到他身前,缓缓垂下头…… 第80章 收拾 赫连淳锋不舍华白苏这样替他解毒,可同时他又无法拒绝这样跪在身前,满眼魅意的华白苏,两种想法在脑中拉扯,谁也没有战胜谁,最后反倒是感官占了上风,他很快便沉沦其中,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华白苏倒是毫不在意这些,只专心为男人解毒,直到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他才站起身,吐去口中之物,这屋子久无人居住,自然也不会有杯盏等物,他也未特意去寻茶水漱口。 赫连淳锋体内的躁动慢慢平复下来,下意识的搜寻另一个身影,见华白苏站在不远处,正闭眼慢慢调整吐息,他微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 自确认怀有身孕以来,两人便再未行那事,华白苏如此替赫连淳锋解毒,怎可能丝毫不受影响。 “白苏。” 赫连淳锋出声,华白苏便睁开眼,回身走回他跟前:“陛下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 “只是仍有些无力。”赫连淳锋如实道。 太后同时点了数根玉春香,赫连淳锋吸入后又忍了太久,因此就算是解了毒,仍是无法立刻完全恢复,华白苏点头,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下。 赫连淳锋说完他并未起身,他抬头仰视华白苏一会儿,忽然弯了嘴角,在华白苏还未反应前,就着这一坐一站的姿势,伸手去解对方的腰带。 华白苏明白他的意思后,刚刚被压抑住的某种冲动立刻又再次涌出,他眸色渐深,并未阻止赫连淳锋的动作…… ### 二人在这空屋内折腾了许久,待到夜深了才一同回到宣德宫休息。 隔日清晨,赫连淳锋去早朝后,华白苏便带着人往太后寝宫去。 昨日赫连淳锋急着离开此处,并未来得及处理相关人等,便只派人暂时将苑儿与太后一道扣在屋内,严加看守。 华白苏到时,葛魏也恰好在此,他奉赫连淳锋之命来将那苑儿押去大理寺受审,结果还未入屋,便遇上了华白苏,惊得脚底打滑,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立刻上前行了礼,有些紧张道:“皇后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华白苏目光自在场众人身上扫过,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太后不是一直想见本宫么,入宫这么久,本宫也是时候该来给太后请安问好了。”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葛魏颤了颤,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后殿下是不是等陛下下了朝,一并入内见太后娘娘?” “不必,我自己进去,你们都在这守着。”华白苏说罢,也不给对方阻止的机会,直接推开屋门。 葛魏不敢拦华白苏,只得苦着脸站在门外,与华白苏一道前来的是赫连淳锋身边的另一御内侍卫樊意致,叛乱时樊意致也是亲眼见过华白苏的能耐,因此并不太担心,反倒上前安慰葛魏:“皇后殿下身手不凡,想来不会有事的,我等便安心在这儿候着吧。” 葛魏叹了口气,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有些无奈的想,他哪是担心华白苏受伤,华白苏的能耐他远比樊意致清楚,从见到华白苏的那刻起,他担心的便是里头那两位,赫连淳锋还未下朝,这真出了什么事,他可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又回到已经被合上的屋门上,无论是太后还是那不知好歹的宫女,恐怕很快就会彻底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而此时一门之隔的屋内,太后仍坐在屏风后的那张椅子上,似乎是从昨夜起便在没有动过,那名叫苑儿的宫女瘫坐在软榻旁,显然是哭了一夜,一双眼又红又肿。 听到关门的动静,太后头也未抬,仍是一动不动,苑儿却像是只惊弓之鸟,立刻弹坐起身。 苑儿乃是太后宫中的侍女,从未见过华白苏,但当华白苏缓步行至她跟前,她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满脸惧意地看向眼前这个身着黛紫色华服,浑身散发着寒意的男子。 在苍川,仅有皇室能着紫色衣饰,苑儿入宫也有五六个年头,因着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也算是见过不少王孙贵族,却猜不透来人身份。 华白苏也并不打算向她介绍自己的身份,只上前将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来:“你该庆幸昨日你们的计划没成,否则……本宫敢保证,之后的每一日,你都会活得生不如死,你身上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寸皮肤,本宫都不会让它好好留着。” 听他自称本宫,苑儿腿一软便趴跪在地:“皇后殿下饶命,皇后殿下饶命。” “放肆!”原本以为入内的不过是赫连淳锋派来的侍卫,听到华白苏开口,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太后才回神,“皇后入宫时难道没有学过规矩么?谁给你的胆子跑到哀家的寝宫来撒野?” “自然是陛下给的胆子。”华白苏转过头,目光直视太后,接着便抬了脚,准确无误的踩在苑儿的右手腕上。 一声惨叫过后,苑儿昏死过去,而她的手掌正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太后显然未料到华白苏真敢动手,一张脸霎时白了:“你……你,你怎么敢……” “敢什么?伤人吗?”华白苏的笑愈发灿烂,“听说太后一直想要见本宫,今日既然本宫来了,便让太后多见识见识。” 说罢,华白苏将脚边那折了的手向一旁踢了踢,蹲下身,掐着苑儿的人中将她又唤醒:“这种程度便受不住了可不行,你解了陛下的衣襟我废你一只手,你看到不该看的,这双眼也没必要留着,听说你昨日还趴在陛下身上?” 苑儿本就是太后身旁一个普普通通伺候的宫女,但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总不甘心只当个普通下人,太后原本一心想将侄女嫁入宫,瞧出了她那点心思后便将她调去打扫院落,不让她有机会接触赫连淳锋。 可谁知后来赫连淳锋拒绝了禄家的亲事,又将太后软禁在宫内,行刺之事后,连禄家也再不派人入宫,太后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想起这么个人来。 太后的计划对苑儿来说虽然冒险,但若是事成,怀上赫连淳锋的骨肉,她便可以飞上枝头,成为妃嫔,再不用受人使唤,她十分愿意把握这个机会。 可任她如何也未想到,当今皇后竟是这般狠辣之人,事没成,她又落到了对方手上,如今她是再懊悔也为时已晚。 苑儿拼命摇着头,连求饶的声音也发不出,右手传来的痛意全被恐惧淹没,她浑身剧烈颤抖着,眼中不断溢出泪水,冷汗湿透了衣衫,很快空气中又多了一股腥臭味。 华白苏嫌恶地向前走了两步,避开那摊水渍,从袖中掏出一墨色瓷瓶。 太后自幼娇生惯养,后来入了宫,先帝虽心中无他,碍于她背后的禄家,明面上也不敢做的太过,对太后来说,被亲儿子软禁在宫中,已经是她此生受过最大的耻辱,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阵仗。 男人神色平静,嘴边甚至还挂着笑,可作出的事却让人毛骨悚然,这一刻太后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是真的不会在乎她的身份,更不会遵循什么宫中规矩、礼节,他甚至不将人命放在眼中,太后完全相信,对方是真会将她们二人毒死在这宫内。 她死死盯着华白苏手中的瓷瓶,颤着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华白苏打开瓷瓶上的软木塞,动作十分自然地将瓶中药粉洒在苑儿紧闭的眼皮上,这才回身道:“太后别急,还没轮到您呢。” 第81章 毒液 那药粉所及之处,正迅速红肿、溃烂,太后眼见着苑儿疼得满地打滚,耳中听着一声声惨叫,再忍不住,起身就向外跑去,边跑边喊着:“来人啊,来人啊,护驾!” “您是被陛下软禁在宫内,并且企图谋害陛下的太后,本宫呢,是正当宠的皇后,您觉得外头的那些守卫,哪个敢冒死来救您?”华白苏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完后才一个纵身,跃至太后跟前,挡住她的去路。 “不可能的……哀家,哀家可是陛下生母,就算与陛下有些摩擦,他们也不能不顾哀家性命。”说完太后又开始慌乱地求救。 她这话不说倒还好,说了华白苏更觉气愤,冷道:“原来太后还记得自己是陛下生母,本宫也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做母亲的,还真是开眼了。既然太后都能谋害亲生骨肉,陛下又为何还要顾及您的性命?” “哀家从未想过要陛下性命!”太后闻言立刻反驳道。 “那是自然,若是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您这太后之位便也不保了,您不是没想过要害陛下性命,您不过是自私罢了。” 华白苏说着又从怀中掏出另一瓷瓶,显示是特意为太后准备的:“不过太后放心,本宫也没打算要您的性命。” “这是什么……”华白苏挡着门,太后闯不出,只得又不停向后退,“你,你你你别过来!” 华白苏自然不会理会,屋内能砸之物早已经全被砸了,太后急着回头寻觅了一圈,也未找到任何能帮她抵挡华白苏靠近之物,只能不停尖叫着躲避。 华白苏很快将人逼到墙角:“太后,本宫劝您如果想少吃点苦,还是自己把这药服下,否则若是让本宫来动手,恐怕就不是服药那么简单了。” 太后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地上的苑儿,苑儿的眼皮已经完全溃烂,她不再发出任何声响,甚至无法判断她是死了还只是痛晕过去。 华白苏未给太后太多思考的机会,见她不开口便抬了手打算强行将毒药灌入她口中。 在华白苏的手触到太后肩胛的同时,太后尖声道:“哀家自己来!” 华白苏挑眉,并未有任何犹豫便将手收回:“太后可别耍什么心思,这是本宫今日带来的毒性最弱的一瓶毒,若是弄撒了,别怪本宫不留您性命。” 事到如今,太后丝毫不怀疑华白苏话中的真实性,她微点了点头,白着脸接过华白苏手中的瓷瓶。 本以为毒药必然是苦涩难以下咽之物,可当太后紧闭着眼,将瓷瓶凑到嘴边时才察觉到这毒液非但不难喝,甚至入口后有一股甘甜之味。 喝尽了瓷瓶中的毒液,太后整个人反倒是平静下来,她不再大声尖叫,也不再试图让外头的守卫入内,她只是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垂着头等待那未知的毒性发作。 赫连淳锋便是在这时推门入内的。 太后见到赫连淳锋,霎时又激动起来:“皇儿!皇儿啊!此人要谋害哀家,他给哀家下毒,你快,快宣太医,不!你快将他抓起来!” “皇儿”这个称呼,赫连淳锋已经不记得多久未从太后口中听到,近来太后似乎更愿意称呼他为“逆子”。 华白苏前脚刚到太后寝宫,后脚就有人去向他禀报,他心中也早料到,以华白苏的性子,昨日之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要华白苏能解气,他倒不在意太后与那宫女的下场。 入了屋后,他的视线压根未在地上之人身上停留,对太后的话也未理会,径直走到华白苏跟前:“怎么不等我一道过来?这些人实在不值得你动怒,小心别动了胎气。” “倒也不是动怒,只不过陛下日理万机,这些小事,本该是我该替陛下分担的。”华白苏神色柔和下来,瞥了眼愣在原地的太后,又道,“陛下不怪我心狠手辣便好。” 其实华白苏特意早赫连淳锋一步来太后寝宫,还有一层原因,是他不想让赫连淳锋亲手处理太后。 太后有句话说得没错,再如何说,她也是赫连淳锋的生母,骨肉亲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斩断的羁绊。 赫连淳锋对太后的母子之情,或许早已经被太后亲手毁去,但华白苏仍不愿让对方背上残害生母的恶名。 这个恶人由他来做正好。 何况他当初离开苍川回冉郢时,曾经给过赫连淳锋一瓶毒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赫连淳锋未对太后下毒,都证明了在赫连淳锋对内心深处,对这个人或许还抱着几分希望。 华白苏原因看在她生下赫连淳锋的份上,留她一条性命,只是至少不能再让她为非作歹。 赫连淳锋听过华白苏的话,有些生气地捏了捏他的掌心:“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我的皇后愿意维护我,替我出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责怪于你。” 华白苏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倒是回过神的太后死死拉住了赫连淳锋朝服的下摆:“皇儿,他可是要害死你母后之人,你怎么能如此轻饶他!” 赫连淳锋看着毒性发作,已经趴在地上无力起身,却依旧未认清事实的太后,一时竟已经不知是该恨她还是可怜她。 半晌,他十分平静地向后退了一步,挣开太后的手:“想朕活了二十余载,父皇一心想着将朕除去,好传位给他那心爱的长子,母后只顾着争权夺势,一心想着如何能替自己替禄家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只有白苏会担心朕受伤,会怕朕难过,换做母后是朕,母后会为了一个企图害你之人,伤害所爱之人吗?” 赫连淳锋说完,不待太后回答,缓缓蹲下身道:“朕只会好奇朕的皇后用了什么样的毒来替朕惩罚伤害朕的这些人,若是毒性不够,朕不介意让他再补上一些。” 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赫连淳锋,可随着毒性发作,她已经再说不出话来,没一会儿便彻底失去意识。 赫连淳锋起身,一手揽在华白苏腰上:“昨夜睡得迟,要不要回宣德宫再休息会儿?” “好啊。”华白苏双手勾上他的颈项,“陛下陪我。” “那是自然,这儿便交给葛魏善后吧,这宫女也不必再送大理寺了,就说是朕直接处置了她们二人。” 华白苏闻言却摇头,唇角含着一抹冷笑:“不,这宫女还活着,让葛大人送她去大理寺受审吧,让外人知晓她是如何受的伤,我倒要看看,日后皇宫内外还有没有人有这个胆子,爬陛下的床。” 第82章 疯病 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苍川历代的皇后皆是温良娴舒、德才兼备,就是如今的太后,当初先帝在世时,为了表现自己的温婉大度,也从不敢表现出一丝妒意,所有情绪只能隐忍着。 可华白苏却不同,他不在意世人、百姓如何看他,有他在,赫连淳锋也不需要有什么后宫佳丽三千。 赫连淳锋要顾及朝廷、顾及百姓,要做一个万民敬仰,流芳百世的好皇帝,那所有的“恶事”便由他来做。 他是两国和亲来的皇后,就算为了两国和平,朝中重臣也不敢让赫连淳锋废后,不知情的百姓,怕是还会同情赫连淳锋为了两国和睦,迎娶了这样一位“恶妻”。 赫连淳锋明白华白苏的用意,凝视他半晌,虽然场合似乎不太对,但还是没忍住凑过去吻上他的唇。 只是这吻未持续太久,华白苏有些无奈地将男人推开:“陛下,我们还是回宣德宫去吧。” “嗯。”赫连淳锋应了声,却好像有些舍不得松手,抱着华白苏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华白苏好笑,但到底是没再将他推开,由着他抱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出了屋。 见他们出来,一直候在外头的葛魏立刻迎上前:“陛下,皇后殿下。” “葛魏,里头的那宫女还是送大理寺,连同这里所有伺候的嬷嬷、宫女,都一并送去审问,至于太后,依旧让人看着吧,不得让她迈出这屋子半步。”赫连淳锋吩咐道。 “是。”葛魏听到里头两人都还活着,狠狠松了口气,倒不是他觉得那两人不该死,而是若她们真在华白苏手上出事,传出去总归对华白苏不利。 可谁知他一颗心才刚放下,就听一旁华白苏道:“若是大理寺那头问起来,不必隐瞒,你便直说是本宫教训过那宫女,找个太医去给她把伤治了,现在死未免太便宜她。” 葛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嘴角抽了抽,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属下明白。” ### 回到宣德宫,赫连淳锋亲手替华白苏除去衣袍,将人抱到床上休息。 华白苏拉着他一并躺下,枕着他的手臂问道:“陛下难道不好奇,我给太后服了什么毒吗?” “我猜是与你那日给我之毒相似之物吧。”赫连淳锋淡笑了笑。 若太后不是他生母,他相信华白苏绝不会留她性命,可华白苏向来便是如此细心的一个人,不但能看透他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一点点残余的情感,而且愿意尊重他的选择。 太后失智后便会忘记此生种种,不会记得先帝,不会记得他这个皇儿,亦不会再有什么阴谋诡计,这无论对他还是对太后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陛下果然聪明。”华白苏奖励似的在赫连淳锋嘴角轻啃了一口,“不过这次我给太后服下的这毒,毒性比之前我给陛下的更强,只这一瓶毒液,足以让太后失智。” 这倒是赫连淳锋未料到的,他微愣了愣,很快回神,轻叹道:“也好。” 华白苏细细观察赫连淳锋的神色,见他确实很快接受了此事,这才彻底放心。 赫连淳锋见状,抬手在他额上点了点:“怎么?担心我?” “毕竟她也算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唔。” 赫连淳锋在华白苏唇上咬了咬,打断了他的话:“谁是我在这世上最亲之人?” 华白苏很快明白过来,笑道:“我。” 赫连淳锋这才满意,在他背上轻抚着:“好好休息,别总操心那么多事。” 华白苏乖顺地闭了眼,又往男人怀中凑了凑,一早起来去收拾那两人,他是真有些困了,很快睡了过去。 怀孕之人本就嗜睡,他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午饭的时辰,食物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开,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赫连淳锋本就打算唤他,结果才有回身正对上他仍带着几分困意的眼,霎时弯了嘴角:“醒了?正好用膳。” 用过饭后,赫连淳锋要去云水宫处理政务,华白苏便也一道跟着,两人并未乘坐龙辇,并肩在宫道上漫步。 在遇到赫连淳锋前,华白苏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入宫,更不曾想过自己极有可能会在宫中度过余生,但正因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体贴,让他非但不觉宫中生活乏味,反倒每一日都过的十分幸福。 可惜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葛魏步履匆匆地行至二人面前,行了一礼,很快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皇后殿下,太后刚刚苏醒后看着有些异样,可是要宣太医?” 今早,赫连淳锋与华白苏离开后,葛魏便入了屋,屋内太后与苑儿皆已经失去意识,他先查看了太后,见她只是昏睡过去,便唤了新调来的几名宫女,将太后抬到了床榻上,又派人在床边看守着,之后才去查看倒在另一旁的苑儿。 对于苑儿的状况,葛魏早有心理准备,因此看到她双眼及手腕的惨状后也并不觉惊诧,但一同入屋的其余几人便不同了,他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过了许久,樊意致有些不确定地上前问道:“葛大人,这……这是皇后陛下所为?” 葛魏下意识地想替华白苏开脱,可话到嘴边,想起华白苏当时的吩咐,又咽了回去,如实点头道:“皇后陛下为人,向来爱憎分明,此人胆敢下药勾引陛下,皇后殿下又怎会轻饶她。” 樊意致似乎还想说什么,葛魏却未再给他机会,直接道:“我等按照陛下吩咐行事便可,至于此人到底受了什么伤,如何受的伤,都不是你我该多管的。” 樊意致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让人抬了个木架来,与葛魏一道,将人送去了大理寺。 两人本都以为此事到这儿便算是告一段落,谁知不久后,便有宫女来报,说是太后醒了,可太后醒来后像是不再认识任何人,也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只是不停地大喊大叫,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葛魏说到这儿,小心翼翼地看了赫连淳锋一眼,以更小的声音道:“陛下,他们都说……说太后娘娘这或许是得了疯病。” “嗯,朕知道了。”赫连淳锋表现的十分平静,说完见葛魏还愣在原地,又道,“今日不必请太医,明日一早,你再带着太医去太后寝宫看看,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葛魏不再多言,很快告退。 第83章 不适 华白苏觉得他遇上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他开始出现孕期不适。 许多人在怀孕期间身体都会出现一些不适,这本身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华白苏对此也早有准备,因此真正他觉得困扰的是赫连淳锋的反应。 赫连淳锋原本对他受孕这件事,接受得便十分勉强,如今更是,只要他出现一点不适的反应,对方便会以一种凶狠的目光瞪视他的肚子,那模样,仿佛是想透过肚子,将他们未来的孩子狠揍一顿。 并且因着他近来没什么食欲,夜里也有些无法安眠,赫连淳锋便也跟着不吃不睡,看着甚至比他还像个病人。 偏偏这些症状,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消退,华白苏真怕他还没什么事,照顾他的赫连淳锋先倒下了。 华白苏的不适开始于某个平静的清晨,天还未亮,他只觉胃里一阵翻腾,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赫连淳锋说什么,翻身下床冲到门外便是开始呕吐。 最后他不但将昨晚未来得及消化的晚膳吐尽,到之后甚至开始呕出一些胃液。 拿着披风追出来的赫连淳锋吓坏了,让人去请太医时,声音都在不停打颤。 这日赫连淳锋连早朝也未去,就眼巴巴守在华白苏身边,每隔一小会儿工夫,便要到门外问一次太医是否到了。 太医替华白苏诊治时,他也一直守在一旁皱眉看着,弄得太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诊了许久脉,愣是一个字也没说。 “到底如何了?”赫连淳锋有些不耐地催促道。 “这……”太医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在怀有身孕期间,出现恶心呕吐,乏力等症十分常见,只是普通女子会在受孕一个多月后出现症状,到三个月时逐渐消失,或许因着皇后殿下是男子,症状出现的时候便迟了些,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忧,微臣……” “白苏吐成这样,你跟朕说这是正常反应?”赫连淳锋大呵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太医吓得立刻跪下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微臣给皇后陛下开些安胎的方子,再辅以一些酸辣之物开胃,或许能有改善。” 赫连淳锋口气不善:“或许?你难不成是在让朕的皇后给你试药?白苏如今已有三个多月身孕,照你的说法该是已经无事了,可他偏偏此时才出现这些症状,证明他与你曾经诊过的后妃都不同,你能保证你用的那些药,不会对他及胎儿产生任何不利影响吗?” “微臣,微臣不敢。”太医脸都白了,磕了几个头后垂着脑袋解释,“孕期这些不适,暂时还未有完全对症之药,只能用一些相关药物来辅助,且不同之人对药物的反应也会有不同,皇后殿下是男子,卑,微臣实在无法保证……” 赫连淳锋听后还要发火,华白苏微微掐了掐他的手心,他才将到嘴边的呵斥忍住,对候在一旁的徐六道,“去把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给朕找来!” 徐六不敢耽误,立刻又往太医院去。 在等着其他太医来宣德宫的期间,御膳房送来了早膳,结果华白苏闻到那饭菜的味道,便忍不住又吐了一次。 赫连淳锋一张脸冷若寒霜,那太医跪在一旁更是一动也不敢动,深怕赫连淳锋注意到他。 好在赫连淳锋现在一颗心全挂在华白苏身上,连要将太医治罪的心思也没有,华白苏要吐,他便在身后一边扶着,一边替对方拍着背,连一旁想上前帮忙的小太监也全被他瞪开了。 待华白苏稍稍缓过一些,赫连淳锋便递上热水,华白苏漱了口,反身抱了抱男人:“别担心,当初我娘怀小薇时,也是如此,待过了这段时候,自然便好了。” 赫连淳锋却微微摇头:“有你爹在,你娘想必不会太过辛苦吧。” 华辛乃是冉郢的神医,对各种疑难杂症皆有研究,因着他研制出了可令男子生子之药,如今不仅是冉郢,连苍川也有不少人听过他的名号。 “有陛下在,我也不会辛苦。”华白苏在赫连淳锋的搀扶下直起身,又冲他笑了笑。 “我只能看着你难受,什么也做不了。”赫连淳锋说到这里,目光才又挪动到地上的太医那儿,沉声道,“养的这些废物,一点用也没有!” 太医猛得被提及,立刻又颤颤巍巍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太医死不死,华白苏倒全然不在意,不过感受到赫连淳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他便有些心疼:“陛下别担心,太医说的其实也不错,大多数人怀孕期间都会有些不适,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待过了这阵子,自然会缓解。” 赫连淳锋应了一声,但神色丝毫没有缓和,华白苏也没了办法,只得靠在床榻上,等着其余太医来。 或许是徐六吩咐过,那些太医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宣德宫,除了今日沐休的一位外,其余所有大大小小的太医都到了,但看过华白苏之后,皆不敢轻易用药。 面对几乎暴怒的赫连淳锋,最后还是太医院正使站出来,建议可以先用针灸之术替华白苏治疗,虽因着男女之别,对普通孕妇有效的方法在华白苏身上未必合用,但至少能保证对身子无害。 赫连淳锋脸色仍是难看,一言不发地看着跪了满地的太医们。 最后还是华白苏开口,让太医先替他施针,之后再做调整。 可惜几日之后,他的症状非但没有改善,还隐约有愈发严重之感,除了极酸的梅子等物,几乎吃不下任何饭菜,整个人也跟着痩了一圈。 赫连淳锋又将太医全部召来,逼着他们想办法,但太医不敢随意给华白苏用药,最后也只能开些滋补调理的方子,华白苏如今闻不得药味,没等那药端到面前,他已经开始反胃,自然是什么也喝不下。 赫连淳锋一怒之下,罚了所有太医一月俸禄,将人都从宣德宫又赶了出去。 太医离开后,他便忧心忡忡地看着华白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华白苏无法,只得岔开话题道:“陛下近来可有见着遇夏?” 遇夏在宫中向来是来去自由的,如今整个皇城无人不认得它火红的身子,也都知晓它是皇上皇后养的鸟,不敢轻易得罪。 因此遇夏在宫中几乎就是霸主,饿了随意往哪一停,便有宫女给它准备吃食。 华白苏与赫连淳锋日日在一块儿,自然也不需要它再来送信,也就随它去玩了。 只是原本它还知道夜里时飞回宣德宫休息,近来索性也不飞回来了,直接不见踪影。 赫连淳锋明白华白苏不愿他担心,便也顺着对方的话道:“前些日子马厩那边有人来禀报过,说是遇夏在那儿过夜。” 遇夏也不知为何总爱与左赤玩耍,明明二人并非同类,体格差异也十分巨大。 更令人惊讶的是,向来十分难伺候的左赤竟也愿意陪着它闹,甚至遇夏在马厩休息时,一直都是躺在左赤背上。 华白苏想了想,道:“许久未见它了,让人将他寻回来吧。” 原本只要打开香囊,释放些香气,遇夏便会寻来,只是华白苏有孕后,对气味比较敏感,因此香囊一类,赫连淳锋也不敢随意使用。 华白苏既然开了口,赫连淳锋便吩咐康奉去马厩看看,见着遇夏便引着它回宣德宫。 谁想康奉去了马厩后并未见着遇夏,一问才知遇夏昨夜并未在此休息,赫连淳锋又让人在宫中其他地方留意,得到的消息却都是几日前见过它。 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遇夏一般不会离开华白苏太远,得到回复的华白苏皱了皱眉,赫连淳锋立刻道:“你在这儿休息,我将香囊拿去云水宫,待它寻过去,再带他回来。” 华白苏想了想,却摇头:“不急,它愿意在外头便让它多玩几天吧,你别看遇夏一副胖乎乎,不太灵活的样子,实际上聪明得很。” 鸟类的活动范围大多在高空,极难被捕捉到,加上遇夏聪明,知道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因此华白苏倒不担心它会出事。 ### 不知是不是感知道了主人在寻它,当夜遇夏便从窗户飞入屋子,停在床边的矮几上。 华白苏彼时还未入睡,听到动静便睁开眼,遇夏见了,立刻重新煽动小翅膀,直接落到他肩上。 华白苏在它身上摸了摸,很快坐起身,喊了外头的人入内点灯。 赫连淳锋见状紧张起来,也跟着起身问道:“怎么,又不舒服?” “不。”华白苏从遇夏被长毛遮住的脚腕上解下纸卷,“陛下担心之事,该是能解决了。” “这是……谁送来的?”赫连淳锋见着那纸卷后便露出诧异的神色,毕竟懂得用遇夏传递消息的,只有华白苏的几位家人。 华白苏心中早有猜测,但未立刻回答,而是打开了那纸卷确认,见送信之人果然如自己所料,才弯了嘴角道,“陛下,师弟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父子平安,我爹娘不放心我,师弟的身子一养好,他们便日夜兼程赶来苍川,如今已经在凤临城内。”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成亲后,百姓意识到两国是真不会再开战,便逐渐放松下来,真正开始通商。 近来出入凤临城的冉郢商人不少,因此华辛与贺幺儿来此也无人注意,他们在城中的客栈落脚后,才用香囊吸引了遇夏,让遇夏给华白苏送信。 “你爹娘来了?”赫连淳锋得知这个消息显然比华白苏还要激动许多,下了床便开始更衣。 华白苏有些奇怪道:“陛下这是要去哪?” “你爹娘来了,怎么能住在客栈,我这就去安排,让人将他们接入宫中,这样也方便日后替你调理身子。” 华辛医术高明,又是华白苏的生父,他来苍川,华白苏这些不适或许便能缓解。 赫连淳锋自然十分高兴,可高兴之余又隐隐透出些紧张不安。 上一世他并没有机会见到这两位,或者该说,从始至终,华辛及贺幺儿都不愿见他,对这二位所有的了解,都只是出于两世来的各种传闻,因此对能否得到这二位的认可,赫连淳锋心中全然没底。 华白苏听他说完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最后便只起身,将他刚穿上的衣袍,又一件件褪去:“陛下,如今已经是深夜,你就算想要派人接他们入宫,至少也得等到明日清晨,否则若是现在叫醒他们让他们立刻入宫,他们或许真要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症,连明日也等不到了。” 第84章 爹娘 听到华白苏的话,赫连淳锋才察觉自己是真过度紧张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好,那我先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再派人去接你爹娘入宫。” 华白苏觉得此刻的男人实在可爱,他忍着想要揉揉对方脑袋的冲动,含笑道:“也不必现在就去安排,明早待你早朝后再让人去接他们也不迟。” 赫连淳锋却仍是不放心,坐在床旁认真问:“这样会不会有些失礼?” “我爹娘不是那般在乎礼数之人,再者说,陛下今日得到他们到凤临城的消息,明日一早派人去接,这原本便合礼数。”华白苏起身替赫连淳锋重新解开衣衫,将他按回床榻上,“陛下安心休息吧,我爹娘来了,你也不需再过分担心我的身体,你总不希望头一次见我爹娘,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吧?”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赫连淳锋倒又开始担心另一件事:“我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糟吗?” 华白苏耐心劝了几句,赫连淳锋依旧对明日的见面充满不安,华白苏简直想叹气,最后索性也不再多说,直接将伸手捂在对方眼上,略带强硬地命令道:“快睡!” 赫连淳锋这才噤了声。 ### 也不知是不是得知爹娘来的消息,心情十分愉悦,这一夜华白苏难得的安眠,赫连淳锋也跟着睡了个好觉。 隔日二人精神都不错,华白苏虽晨起时吐了一次,但好歹喝下了几口清粥。 赫连淳锋便按照华白苏所说,在早朝过后,将华辛与贺幺儿接入宫中。 为方便之后华辛帮着调理华白苏的身子,赫连淳锋让人将离宣德宫最近的陶静宫收拾出来,供华辛与贺幺儿居住。 如今后宫并无其他后妃,加之华白苏的身子,太医院原本的太医实在束手无策,因此哪怕不合规矩,旁人也不敢多言。 那头康奉等人才奉命出发去接人,这头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便已经到陶静宫候着,华白苏坐在椅子上,满心愉悦,而赫连淳锋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一直在屋内来回踱步。 “陛下歇歇吧,葛大人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多时辰,何况就算入了宫,从宫门到这陶静宫也还有好一会儿呢。”华白苏劝道。 赫连淳锋闻言停下脚步,扯了扯下早朝后刚换上的常服:“白苏,你快看看我这样见你爹娘会不会显得有些随意,要不然我还是换身衣物?” 华白苏替他整了整衣袍,笑道:“我爹娘不会在意这些。” “那你爹娘可有什么喜爱之物?我命人准备了送来。”赫连淳锋想了想又补充道,“或是,他们可有什么忌讳,你都跟我说说,我也好有个准备。” 华白苏本想说什么也不必准备,他爹娘并不在意这些,但见赫连淳锋实在担心,便又认真替他想了想:“我爹爱好钻研医术,若陛下实在想准备些见面礼,不如让人寻些医书来。” 冉郢与苍川因着土壤差异,所生长的药草也不尽相同,因此在许多疑难杂症的治疗上,用药皆有差异。 “我这就派人去太医院寻医书古籍来。”赫连淳锋眼神一亮,紧接着问道,“那你娘呢?” “我的武艺与毒术都是跟我娘学的,喜恶也与我娘相似,陛下将曾经让人替我寻的那些奇毒之物转赠给她便可。” 当初赫连淳锋怕华白苏在将军府无事可做,便替他寻了许多毒物,与相关的解毒药草,华白苏用了一些,但大多只是磨成粉末之后储存着。 怀有生孕后他便不再接触那些带毒之物,如今正好用来送给他娘,想必他娘也会十分喜欢。 赫连淳锋点头,心中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派人去寻医书及取那些毒物后,又回身向华白苏保证道:“你若需要,之后我再让人替你去寻。” 华白苏笑他:“还以为陛下光顾着讨好公婆了,原来还记得我。” 赫连淳锋也不反驳他的话,而是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小没良心的,我这么紧张,还不是因为怕你爹娘对我不满意,强行将你带走。” “爹娘当初既然同意让我嫁给陛下,如今便不会反悔,如今就算是陛下要赶我,我也赖在这苍川皇宫不走了。” 两人玩笑了一阵,赫连淳锋神色总算不再那么紧绷。 又过了一会儿,康奉终于派人来传话,说是他们已经入了宫门,恰好太医院那头也已经将医书送来。 太医院中的太医对闻名两国的神医华辛也早有所闻,此次听说他被接入宫中,纷纷松了口气。 毕竟按照赫连淳锋对华白苏的重视,他们原本每日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哪日赫连淳锋一个不高兴,他们项上人头便保不住。 因此听说赫连淳锋要寻医书赠给华辛,纷纷帮忙翻找,没多久便挑选出不小的一箱送来。 华辛与贺幺儿到这陶静宫时,医书与原本赫连淳锋准备的那些礼物一道,已经摆满了半个屋子,并且还不断有新的医书被送过来。 华辛带着贺幺儿入屋后,便按照苍川的礼数给赫连淳锋行了大礼,赫连淳锋惊得立刻上前将二人扶起,又将备好的礼物送上。 “陛下有心了。”华辛淡笑了笑,看不出喜怒,便又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华白苏。 华白苏这才迎上前,对二人笑道:“听说你们来了,陛下已经紧张了一夜,爹娘就别再吓唬他了。” 华辛与贺幺儿原本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这位苍川帝,说他如何骁勇善战,如何足智多谋,继位后不过一年有余,便重新建立起了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原本他们二人还有些担心,觉得这样一位天子,又有几分真心能放在华白苏身上。 华白苏太像他们,对感情一事格外看重,若能遇上良人,这样的性子是极好的,但若是无法以真心换得另一颗真心,将来怕只会更加艰辛。 如今见到了这样的赫连淳锋,他们倒是放心下来,放心之余甚至有些意外,赫连淳锋似乎比他们想的还要在乎华白苏。 第85章 胎动 赫连淳锋见到华辛与贺幺儿,紧张归紧张,到底没忘记最重要之事,只交谈了几句他便开口道:“爹,白苏近来身子不适,您能否替他看看?” 这个“爹”字一出,华辛便像是被天雷劈中似的,愣在了原地。 华辛并未参加赫连淳锋与华白苏的婚礼,或许也正因如此,他虽早已经接受华白苏嫁给赫连淳锋的事实,心里却始终无法将这位高高在上的苍川君主,当做是自己的“儿婿”。 赫连淳锋此时心中也是十分忐忑。 关于该如何称呼华辛与贺幺儿,他也想了许久,名义上,他虽是迎娶了华白苏,可二人同为男子,无论喊岳父岳母或是公公婆婆似乎都不十分合适,最后他才决定直接称呼爹娘。 见华辛不开口,他又生怕对方觉得他未照顾好华白苏,很快又补充:“我已让太医来看过,但他们从未接触过怀有身孕的男子,也不敢随意用药,只试了一些较为稳妥的法子,都效果不佳,不知爹可有其他方法,替白苏治疗。” 一旁的华白苏与赫幺儿都十分了解华辛,见他向来严肃的脸上神色几乎要绷不住,便暗自觉得好笑。 听到赫连淳锋又喊了一声,华辛嘴角抽了抽,总算是回过神,转头去看在旁看戏的母子二人:“白苏都有些什么症状?” 华白苏忍着笑,将自己近来的不适都说了一遍。 他一边说着,华辛一边替他诊脉,同时也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针眼。 过了一会儿后华辛收回手,对着满脸担忧的赫连淳锋道:“每个人体质不同,怀有身孕后身子的反应自然也不同,倒不算什么大事,陛下不妨叫之前替他诊治过的太医过来,老夫问问原本太医是如何施针的,再作调整。” 赫连淳锋应下,派康奉去太医院宣太医,不久后,华辛便见洋洋洒洒数十人跟在康奉身后入屋,对着赫连淳锋及华白苏行了礼。 赫连淳锋便让他们轮着一个个来说都用过哪些方法替华白苏诊治。 这次不止华辛,连贺幺儿都有些诧异,他们并非不心疼儿子,但在他们看来,华白苏一个大男人,又是自己选择怀孕生子,吃这点苦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孕期的这些反应,的确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症状,哪怕不特意治疗,过些日子也会自己痊愈,实在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华白苏将二人的神色看在眼中,有些无奈道:“陛下实在不放心我的身子,近来倒是让各位太医受累了。” 贺幺儿抿唇笑了笑,看着这拐走自己儿子的男人,也顺眼许多。 华辛将太医们所说的法子一一记在纸上,研究过后道:“诸位大人所用方法都十分合理,只是小儿身为男子,难免与普通女子有些差异,老夫一会儿在诸位大人的方法上稍稍做些调整,再试试吧。” 邢辰修虽已经诞下孩子,但他整个孕期除去之前担心卫衍发现的那段日子无法安眠,卫衍离开之后一直都未出现太大异状,因此华辛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次便找对方法,只能先替华白苏施针。 好在华辛的神医的名号并非虚传,在陶静宫住下后,他根据华白苏的反应微微调整几次穴位后,华白苏反胃的症状便开始消减,对各种饭菜也不再那般抵抗。 ### 又过了月余,华白苏原本不适的症状完全消失,但相对的,他的肚子也愈发圆滚。 在外时因着冬衣厚实,又常穿着披风,不太明显,可回到屋里褪去衣衫,肚子便再藏不住。 华辛告诉赫连淳锋,随着腹中胎儿的成长,华白苏也会越来越辛苦,让他要注意替华白苏按摩手脚,于是赫连淳锋每日替华白苏按摩时便会对着肚子念叨:“臭小子,你可别长太快,别让你爹爹太辛苦。” 华白苏哭笑不得,拍开他的手:“旁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快点长大,怎么你还希望他长慢些?” 赫连淳锋理直气壮:“反正长得再快也得怀胎十月才能生出来,还不如慢慢长,免得累着你。” 这话乍然一听,竟也没什么问题,但再细想又不太对,华白苏笑道:“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能在我腹中多长些,生下之后自然更壮实。” 华白苏怀孕的这段日子,情绪上的变化不大,倒是赫连淳锋性子愈发像个孩子。 孩子还没出生,华白苏已经开始担心日后他还不知道得如何跟孩子争风吃醋。 果然他说完赫连淳锋依旧不满,轻“哼”了一声后道:“也不能光顾着让他茁壮,不顾你自己的身子吧。” “我哪有不顾自己的身——” 华白苏说着说着便噤了声,赫连淳锋也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了搁在华白苏小腹上的手,瞪大眼看向华白苏:“这,这是什么?” 只见华白苏原本圆润的肚子忽然凸起了一小块,虽不是十分明显,但已经足够清楚分辨。 过了一会儿,那凸起便消失,但很快又重新出现在了另一个位置。 “你刚刚嫌弃你儿子长得快,这是他在抱怨呢。”华白苏笑,拉着赫连淳锋的手又重新搁回自己鼓起的肚皮上,“这几天我能慢慢开始感觉到他在里头活动,只是没有今日这般明显。” “会难受吗?”赫连淳锋小心翼翼抚过鼓起那处,首先关心道。 “不难受,这种感觉还挺有趣的,父亲说他常在里头活动,证明他十分健康。” 其实普通女子怀孕四月,便能感受到胎动,华白苏相对晚了些,若孩子再不活动,他们才真该开始担心了。 两人正说着,腹中的孩子又动了动,赫连淳锋感觉像是那孩子隔着华白苏的肚子,在向他打招呼。 这一刻,赫连淳锋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在华白苏腹中的是一个新生命,是他与华白苏的孩子。 他的一颗心忽然的便柔软了下来,心态也从抗拒这个让华白苏难受的小家伙,到有些期待他的降生。 第86章 醉酒 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华辛、贺幺儿与赫连淳锋也熟悉起来。 两人隐居山林的这些年,早已经自由惯了,起初赫连淳锋派人接他们入宫时,他们还有些犹豫,是听闻华白苏身子不适,才最终决定跟着康奉来看看,本以为来这皇宫之中会十分拘束,却没想到赫连淳锋早已经都替他们考虑周全。 陶静宫中几乎看不到守卫,只留下一位打扫庭院的宫女,与一位传话的小太监,大多时候并不会去打扰二人,几乎是给了他们最大的自由。 陶静宫离宣德宫不远,赫连淳锋每日会陪着华白苏从宣德宫散步到陶静宫,在陶静宫与华辛夫妇一道用完午膳,再去云水宫处理政务,华白苏有时会跟他一道去云水宫,有时不愿意动弹,便留在陶静宫中与华辛下棋,与贺幺儿讨论一些奇毒的制法。 这样的日子让人很容易便忽略此处是皇宫内院,细细想来,与普通人家的生活也并无太多区别。 久了也并非无人上谏,觉得华辛与贺幺儿长期住在后宫之中实在不妥。 每到这时,赫连淳锋便反问对方,让华辛离宫,若是华白苏有个什么闪失,谁来负责? 华白苏腹中的这个胎儿,不仅是他们二人的孩子,也会是苍川皇室的嫡长子,整个朝野上下都十分重视,男子受孕本就风险极大,太医院又无人有相关经验,细细想来,万一华白苏真出了事,他们怕是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渐渐便也无人敢再多言。 很快便到了除夕,今年因着华辛与贺幺儿的到来,除夕夜变得格外热闹。 这样的热闹并非是挂多少彩灯,宴多少朝臣能比的,而是一种心理上的热闹,又或者说是,温暖。 华白苏已有五个多月身孕,不能太过劳累,赫连淳锋今年便未宴群臣,而是与华辛夫妇一道,在陶静宫用的晚膳。 饭后华白苏在软榻上休息,赫连淳锋陪着华辛对饮,邢辰修好酿酒,华辛好喝酒,从前邢辰修每次上祁灵山都会给华辛带上一些自己酿的好酒,只是华辛上了年纪后,贺幺儿便不许他多喝,到了节庆日子,才有机会喝上几杯。 邢辰修当上冉郢的辅政王后,每日都十分繁忙,华辛怕耽误了他的正事,哪怕住在王府时,也不敢拉着他多喝,算是憋了好一阵子未饮酒。 如今遇上赫连淳锋,正好能喝个痛快。 苍川几乎个个好喝酒,且苍川与冉郢所喝的酒不同,苍川的酒乃是用一种苍川特有的植被酿造,带有一股独特的清香。 两人越喝越是兴奋,从两国发展聊到医术的研究,又聊到华白苏幼时的一些趣事,贺幺儿今日也不拦着,就让华辛喝尽兴。 华白苏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华辛与赫连淳锋都已经醉了,赫连淳锋见他醒了,便摇摇晃晃走到他身旁,伸了双手道:“白苏,抱。” 华白苏初醒时向来有些迷糊,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抱了抱他:“怎么喝成这样?” 贺幺儿刚让守在外头的人入内将桌上的酒杯和点心收走,闻言回头道:“还不是你爹非要拉着陛下喝,你以往有没有见过陛下喝多?若是发起酒疯来,你如今的身子怕是受不住,要不你今日还是留在我们这儿,让徐六带陛下回去?” 华白苏上次见赫连淳锋喝酒,还是去年除夕夜时,那时赫连淳锋心中压着事,多喝了几杯,但也未到今日这样,只是微醺而已。 今日虽然也喝多,但今日是他是因着高兴才陪华辛多喝的,与去年除夕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华白苏也说不准赫连淳锋醉酒后会如何,正犹豫着,就见男人似乎是听懂了他们的意思,满脸委屈地将脑袋搁在他肩上蹭了蹭:“白苏……” “陛下头晕吗?可要回宫休息?”华白苏一手护在小腹上,一手在赫连淳锋背上拍了拍,“先起来。” 赫连淳锋虽是醉了,但还是十分听华白苏的话,闻言便慢悠悠地抬起身子,想了想道:“不头晕,白苏,我们去院中观星吧。” 这次华白苏还未开口,倒是一旁另一个醉鬼抢答道:“醉酒后不可吹风,易患风寒,怀着身孕也不可受冻,要格外注意。” 赫连淳锋也不知听懂了多少,拉着华白苏的手不说话。 华白苏刚刚休息了一阵,如今倒也没什么困意,思索片刻后便道:“那我陪陛下在屋内看吧。” 赫连淳锋立刻点头:“好!” 屋内哪能看得到星星,何况天寒,几扇窗户全关着,但好在赫连淳锋也不是真多想看星星,不过是想拉着华白苏陪他,两人便煞有介事的面朝窗户坐下,开始“观星”。 看了一会儿赫连淳锋不知想起什么,开口道:“白苏,你说我们的孩子起什么名好?” 华白苏一愣,之前他们从未讨论过这个问题,没想到赫连淳锋喝醉了酒,倒是想起此事来,“苍川皇子起名,可有什么规矩?” 若真按苍川礼数来,皇子诞生后会先起一个乳名,至于大名,一般在孩子满一岁后再行决定。 但赫连淳锋似乎是对华白苏的问话不满,轻“哼”了一声,抱着他道:“白苏不必在意那些,今后苍川的礼数便是朕的皇后想给孩子起什么名便起什么名,想什么时候给孩子起名便什么时候起名。” 华白苏也不知今日赫连淳锋说过的话,明日会不会全忘了,但他自己打心里不希望旁人干涉孩子起名之事,对赫连淳锋此时的说法自然是欢喜的。 贺幺儿在一旁听了二人的对话也跟着笑,赫连淳锋便回头问:“娘觉得孩子该叫什么名?” “你们是孩子是爹爹,这名自然得你们来起。”贺幺儿扶着华辛坐到一旁,又补充道,“起名一事不急,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赫连淳锋却是摇头,忽然道:“不如叫澜儿吧。 第87章 澜儿 “澜儿?”华白苏好奇,“可有什么含义?” 赫连淳锋低头思索了片刻,又抬起头,正当华白苏以为他要回答时,他却笑了一声,满脸无辜道:“忘了。” 华白苏一时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乐,最后无奈道:“忘了便忘了吧,陛下若是明日还记得,就依陛下的意思。” “澜儿,别说,这名听起来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陛下所想是哪个‘澜’字。”贺幺儿道。 “现在他哪能说清。”华白苏好笑,凑过去让赫连淳锋将脑袋枕在他肩上,“陛下还是好好观星吧。” 华白苏陪着赫连淳锋又坐了一会儿,见他喝醉过后只是有些粘人,并无别的嗜好,便对华辛及贺幺儿道:“爹、娘,我与陛下还是先回宣德宫休息了。” 说着他想扶赫连淳锋站起身,赫连淳锋向后倒了倒:“你小心身子,让外头的人进来扶我。” 葛魏与康奉不久前完婚,如今还算是新婚燕尔,除夕夜赫连淳锋便未让他们二人当值,守着的是另一名御内侍卫樊意致。 贺幺儿本还有些不放心,打算劝华白苏留下,但听到赫连淳锋这句话便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个男人若是连醉酒时都还记得不能让你累着,那他便是真将你的安危刻在心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的。 贺幺儿笑笑,取了二人的披风来,分别替他们披好:“这几日天寒,地上都结了霜,你们不要日日过来了,有什么事派下人来说一声,我与你爹过去便是。” “是。”华白苏应了声,正好初一朝中不早朝,他能与赫连淳锋一道睡迟些。 回去时二人乘的龙辇,赫连淳锋十分安分,华白苏甚至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可回到宣德宫,龙辇一停,他便立刻睁了眼。 赫连淳锋喝多了便像个孩子,华白苏摸清后索性将他当做孩子哄:“陛下困了?我们回屋再睡吧。” 赫连淳锋凑近华白苏,努力在昏暗的龙辇中分辨眼前之人,光睁眼看还不够,还凑上前嗅了嗅,完全确认后才将人抱住:“不睡,还没给白苏按摩。” 自打华白苏怀有身孕,赫连淳锋日日都会替他按摩手脚,而在能感受到腹中胎儿活动后,他便又多了一个喜好,就是每日在替华白苏按摩时,对腹中的孩子说话。 喝醉的赫连淳锋格外任性,待华白苏替他洗漱完,与樊意致一道将人扶回床上,他非要给华白苏按摩,华白苏阻止不了他,便只得让樊意致先退下,由着他替自己按摩。 谁知赫连淳锋这按摩,按着按着路线便与往日有了区别,华白苏捉住他的手:“陛下……”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华白苏清楚看到了赫连淳锋眼中的火热,但同时亦有挣扎。 这一个瞬间,他甚至有些怀疑男人到底有没有醉。 但他很快便抛开这个念头,松开手:“已经五个多月了,无碍的。” 赫连淳锋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赫连淳锋在对待他的身子时总是十分小心,又或者说,有些小心过了头,华白苏却不想再忍下去,很快主动凑上前亲了亲对方带着酒香的唇…… ### 隔日赫连淳锋不必早朝,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赫连淳锋扶华白苏起身时,见着他裸露在外的痕迹,立刻紧张起来:“感觉如何?可要让爹来看看?” “让爹来看看陛下是如何欺负他儿子的吗?”华白苏将他的手拍开,没好气道,“陛下昨日是真醉还是装醉?” 赫连淳锋赶紧赔笑:“我哪敢骗白苏,昨日是真喝多了,昏昏沉沉的。” “哦可陛下夜里分明清醒得很。”华白苏挑了挑眉。 “哪有。”赫连淳锋拉起他的手亲了亲,又有些委屈道,“我昨日本想忍着,明明是白苏你……” “我怎么了?我是心疼陛下一直忍着,可也没让陛下如此彻底的‘放开’吧?” 两人原本体力相当时还好,可如今华白苏怀了身孕,自然及不上赫连淳锋,便让他折腾得够呛。 唯一庆幸的或许便是男人还有些理智,控制着力道,未伤着他腹中的孩子。 赫连淳锋自知理亏,讨好地替他按着酸疼的身子。 华白苏也非真要对赫连淳锋生气,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后问道:“昨日之事,陛下可都还记得?” “昨日在陶静宫时,我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但说过的话,我倒都记得。”赫连淳锋顿了顿,也猜到华白苏想问什么,直接道,“天下安澜,比屋可封,澜又有水波之意,水本是柔软之物,成澜后却又十分凶猛,能吞噬性命,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也是如此,张弛有度,面对臣子、百姓,能做到知人善任、节俭爱民,面对强敌又有成大事的魄力,” 孩子像是能听懂赫连淳锋的话语,在华白苏腹中兴奋地扭动着身子,华白苏隔着肚子轻轻抚了抚他,柔声道:“是个好名。” 之后二人又将此事与华辛、贺幺儿说了说,孩子的名字便这样定下了。 ### 华白苏身为男子,不似女子那般能自然分娩,随着他腹中胎儿一日日长大,华辛便开始计划着何时将孩子取出。 钦天监那头送来了几个日子,华白苏也懒得选,随手抽了其中一个日子,便让华辛在那一日替他开腹。 到了孩子八多月时,华白苏活动已经十分不便,连夜里翻身都需要赫连淳锋帮忙,原本已经逐渐平复了心情的赫连淳锋便又开始紧张起来。 华辛也不敢轻忽,日日都会到宣德宫替华白苏诊脉,确认孩子的状况。 好在这孩子没打算再折腾华白苏,既乖巧又健康的在华白苏腹中度过了最后一个多月。 转眼到了分娩那日,赫连淳锋头夜里几乎是彻夜未眠,天还未亮便趴在床边看着华白苏。 华白苏对他勾了勾手,在他凑过去时吻了吻他的唇:“陛下别怕,我与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第88章 双生子 华辛与贺幺儿是在天色全亮后赶到宣德宫的,他一见赫连淳锋那模样便知道对方一夜未眠,准备好麻沸散等物后道:“陛下不如先找一处宫苑去休息,养好了精神,之后才能照顾白苏。” 赫连淳锋苦笑:“爹,现在就算是让我去休息,我也没办法安心入睡,不如让我在这陪着白苏。” “陛下还是出去候着吧,有我爹娘在,绝不会有事的。”床上的华白苏却在这时开了口,“陛下在这,反而容易令他们分心。” 华辛要将华白苏的腹部切开,取出孩子后再以羊肠线缝合,期间任何一个差错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赫连淳锋虽然十分想在这陪着他,但听他这样一说,也怕自己影响了华辛,犹豫片刻后还是微微点了头,“等你用了麻沸散,我再出去。” 华白苏笑笑,又宽慰怎么看都十分不安的男人:“一会儿就能看到我们的孩子了,陛下该高兴才是。” 赫连淳锋苦笑,伸手贴在华白苏脸颊上:“白苏,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阻止你。” 他可以接受这一生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又或者说,他本就没有想过要有自己的孩子,可华白苏不一样,只要想到眼前这人要为了这个孩子受这么多苦,甚至还可能有生命危险,他便自责得无法忍受。 “可是就算陛下阻止,我想做的事,也还是会完成的,就像我那师弟,卫将军也不愿让他产子,可最后他不也还是将孩子生下了?另一方不支持,经历的困难只会更多。”整个孕期,再多辛苦,邢辰修都一个人扛过去了,还要面对知道真相后卫衍的不理解。 赫连淳锋当初就是害怕华白苏背着他行事,才不得不同意让对方服药。 见二人间气氛有些不对,贺幺儿便拿着华辛调配好的麻沸散上前道:“时候差不多了,白苏将这药喝了吧。” 麻沸散以酒水冲服,服下后很快便能使人失去意识,且感受不到疼痛。 华白苏接过碗,抬头冲赫连淳锋安抚地笑了笑,没有丝毫犹豫,将碗中之物服下。 赫连淳锋一直陪在华白苏身边,直到药效开始发作,华白苏强撑着意识道:“陛下出去候着吧。” “嗯。”赫连淳锋起身,对着华辛与贺幺儿行了一礼,“劳烦爹娘了。” 他闭了闭眼,压下所有的担忧,最后又俯身吻了吻华白苏的额,这才离开屋子。 屋门被重新合上后,贺幺儿上前问道:“怎么,不想让他看着你产子?” 华辛行医多年,经验丰富,根本不会因着多一人看着便分心,华白苏让赫连淳锋离开,只是他自己不想对方在此罢了。 华白苏强撑起眼皮:“我不想日后陛下每每看到我,想起的都是我鲜血淋漓的模样,何况陛下太过紧张我,我真怕过程中有些什么问题他无法承受,我有爹在,他那头反倒无人照顾。” “能看出陛下是真十分在乎你的安危,这样为娘和你爹日后就算回冉郢,也能安心了。”贺幺儿说完,伸手盖上华白苏的双眸,“好了,安心睡吧,醒来后便能见着你的孩子了。” 华白苏点头,放任自己一点点失去意识。 另一头,赫连淳锋出了屋子,哪也没去,就在屋门口守着,今日在宣德宫当值的康奉见状上前劝道:“外头风大,陛下还是去偏厅候着吧。” 赫连淳锋摇头:“朕现在哪也不想去,只想在这陪着他。” 康奉看了看屋门,也不再劝,退到一旁。 赫连淳锋又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康奉,你有想过要替葛魏生一个孩子吗?” 康奉与葛魏成亲也已经数月,只是不知如今二人私下的关系到底如何了。 听到赫连淳锋的问题,康奉先是楞了楞,一张脸很快变红,支支吾吾道:“我们还未发展到……到这一步,不过若是他愿意,我自然是十分想…….” “哪怕有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 康复看着赫连淳锋紧皱的眉头,认真想了想后道:“陛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是因着惧怕可能出现的危险,就放弃自己原本想做的事,那这人生未免太过乏味。” “你这想法倒是与白苏无异。”赫连淳锋叹了一声。 康奉见赫连淳锋脸色苍白,忍不住安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心,皇后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嗯。”赫连淳锋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阵强烈的不安。 ### 赫连淳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也不知等了多久,屋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十分响亮。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院中其余人听到哭声,立刻跪下给赫连淳锋道喜,赫连淳锋却是一言不发,面色沉重地站在门外。 不对劲,屋内此时除华辛与贺幺儿再无旁人,按理这时贺幺儿该将孩子先抱出来交给奶娘,再腾出手帮华辛一道照料华白苏,可她并未出来,而是任由孩子在里头哭喊。 赫连淳锋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不敢在此时敲门打扰到里头的人,便只能等着。 莫约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屋门终于被打开,赫连淳锋立刻迎上前道:“娘,白苏怎么……这是?” 赫连淳锋见到了门后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的贺幺儿,惊得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还是在贺幺儿的提醒下,他才让奶娘上前,先将孩子接过去。 “陛下,白苏腹中乃是双生子,两个孩子都十分健康。”贺幺儿牵了牵嘴角,但面上却掩不住几分愁容,“不知为何,之前他爹替他诊脉时从未察觉。” 按理,怀上双生子,诊脉时必然能发现,可无论华辛还是宫内太医,竟无一诊出这异样。 皇室之中历来认为双生子乃是不吉之兆,民间也一直流传着“双生帝王家,一子去而一子还”的说法,这令贺幺儿十分担忧。 赫连淳锋满心全是华白苏的安危,见贺幺儿如此,只得勉强稳了稳心神,保证道:“娘放心,无论是一个还是两个,这都是白苏辛苦替我生下的孩子,我定会保护好他们。” 说着他又转头对康奉道:“康奉,此事交由你去处理,无论你用何法子,朕不想听到任何对皇后及二位皇子不利的流言。” “是!”康奉行了一礼,领命而去。 赫连淳锋这才有些急切地问道:“娘,白苏呢?白苏到底如何了。” 第89章 孩子 “陛下别急,白苏目前无碍,他爹正在替他缝合伤口。”贺幺儿道。 可这话听在赫连淳锋耳中,却更令他不安:“目前?娘的意思是……他之后还可能有危险吗?” 贺幺儿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屋内的华辛开口道:“他娘,你让陛下进来吧。” 赫连淳锋入屋是,华辛已经给华白苏缝合完,正在盆内洗去自己满手的血渍。 赫连淳锋只看了一眼便一阵发晕,匆匆移开眼:“爹,白苏如何了?还会有危险吗?” 华辛沉默了片刻,待用帕子擦干了手,才走到赫连淳锋跟前,抚着胡须道;“不瞒你说,老夫从医半辈子,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甚至在动刀前,老夫都丝毫未察觉白苏腹中有两个孩子,不但脉相上看不出,就连他的肚子,也只是怀上一个孩子的大小。” 赫连淳锋有些不明白华辛的意思,微微皱眉:“可白苏确实生了两个孩子。” “对,问题便在这,他确实生出了两个孩子,且都十分健康,就目前来说,白苏的情况也很稳定。”华辛顿了顿,拉过贺幺儿的手道,“可是陛下,此事并不寻常,老夫这么说,并非是要让你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事到如今,许多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估,我们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赫连淳锋眼前霎时一黑,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他从前也不信什么鬼神,可重活一世,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信。 他哑着声开口问道:“最坏的打算是指什么” 经历了这些日子,华辛十分明白赫连淳锋有多在乎华白苏,对着他此时的模样,竟一时开不了口。 反倒是贺幺儿更冷静一些,开口道:“陛下心中没明明已经清楚,就不必再明知故问了。” 身为父母,华辛与贺幺儿此时的担忧不会比赫连淳锋少半分,只不过是多了些经历,他们将情绪掩藏得更深,越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候,越是冷静。 “陛下也不必太过着急,这只是老夫的一个担忧罢了。”华辛又补充道,“若正常按照麻沸散的药效,白苏莫约一个时辰后便会醒来。” 一个时辰…… 华辛如此说,但此时屋内的三人谁也没能安下心。 ### 三人守在床旁,眼睁睁看着香炉里的香火燃了一炷又一炷,华白苏始终没有醒来。 外头的人或许也已经察觉到异样,无人敢来打扰,只在午膳时询问了一声,被赫连淳锋回绝了。 华白苏的脉象平缓,除去有一些生产后的虚弱,在看不出异状,照理早该醒了,可偏偏他没有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下午时,在华辛的提议下,赫连淳锋又将太医院所有太医宣来,都看了一遍,那些太医得知华白苏生了双生子,个个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至于仍未苏醒一事,他们的结论自然也不会与华辛有什么不同。 傍晚时,外头的守卫也已经轮换了一批,葛魏轻轻扣了扣门,劝道:“陛下,华老先生、华老夫人,时候不早了,先用晚膳吧。” 赫连淳锋自己毫无胃口,但顾及到华辛夫妇,还是冲外头道:“送进来吧。” “是。”门外葛魏应了一声,不多时御膳房便将晚膳送入屋内,葛魏也一同入了屋,走到赫连淳锋面前行了一礼,“陛下,二位皇子十分健康,已经能睁眼了,要不要让奶娘抱过来让您看看?” 葛魏也担心床上的华白苏,可赫连淳锋如今的模样看来并不比华白苏好上多少,仅过去一个白天,他看来已经憔悴了许多。 “孩子……”赫连淳锋苦笑了一声,也不知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还是让奶娘顾着吧,朕现在没那个心情。” 若是华白苏无法醒来,他甚至不知自己该以何心情,来面对这两个孩子。 葛魏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得行礼后暂时退了出去。 看着桌上摆着的饭菜,其实谁也没有心思吃,但如今谁也说不准华白苏何时才能醒,他们不能先垮下,互相宽慰了几句,三人还是一道坐到小桌旁用饭。 草草用了些饭菜后,赫连淳锋便劝华辛与贺幺儿先回去休息,华辛今日为华白苏剖腹取出孩子,又进行缝合,本就耗费了一些精力,如今时候不早,赫连淳锋也担心他的身子。 外头有太医随时候着,华白苏如今的状况,就算是华辛守在这也无济于事,华辛与贺幺儿看着赫连淳锋如今的模样,也知就算让他去休息,他也无法安眠,权衡再三还是答应了他的提议,今日先由赫连淳锋守着,明早他们二人再来替换。 ### 夜深了,华辛与贺幺儿离开后,赫连淳锋便一直坐在床侧,一动也未动。 他的脑中像是回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有这一世重遇华白苏的种种,但更多的还是上一世的记忆,他想起那段时日里他对华白苏的无情,想起叛乱那日华白苏的每一个神色,想起最后,华白苏咽气前的义无反顾。 他想了整整一夜,在天色微亮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中。 若他没有记错,叛乱前,一直在云华宫当值的康奉也曾来禀过,说华白苏身子不适,每日反胃、呕吐,尤其是在闻到饭菜的味道时。 这个症状,曾经的赫连淳锋并不熟悉,可如今回想,却令他遍体生寒。 上一世因着邢辰修不放心独自在苍川的华白苏,与华白苏之间的联系要比这一时频繁许多,华白苏极有可能更早便取得了那生子的药丸。 赫连淳锋犹记得,上一世的某一日,华白苏也曾对他格外主动。 他又记起华白苏咽气前,曾将手搁在小腹上,还有那句未曾说完的话语。 忽然出现的双生子…… 真相呼之欲出。 赫连淳锋只觉胸口剧痛,浑身仿佛被人抽干了血液一般,也跟着疼痛起来,痛到最后成了麻木,他一时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动静,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惊呼将他唤醒,他缓慢地转过头,见屋里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华辛、贺幺儿、葛魏、康奉,十余名太医,还有徐六等一众太监宫女。 他想问怎么了,可张了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喉咙干涩疼痛,根本发不了声,便只能皱了皱眉。 或许察觉到他的疑惑,徐六上前,颤着手将铜镜举到他面前,赫连淳锋这才看清,镜中之人与他有着同样的面庞,却是满头白发。 第90章 梦 一夜白头,旁人或许无法理解,赫连淳锋自己却是十分冷静,丝毫不觉诧异。 距他上一世离世的日子似乎也不远了,若他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他愿意受着,重活一世,他知道太多曾经没有看清的真相,对他来说已经满足。 前世华白苏本就是替他送命,如今他只求上苍能将所有劫难都还给他,换华白苏平平安安。 赫连淳锋拒绝了想要替他诊脉的华辛及众太医,只是在喝了口水润喉后,对着华辛道:“爹,快替白苏看看。” 华辛微微点头,上前替华白苏诊脉。 华白苏的脉象与昨日无异,按脉象看,本该早已经醒来,可他却迟迟未苏醒,其中原因,无人能说清。 太医跪了一地,求着赫连淳锋诊治,赫连淳锋眼也没抬,不耐道:“看朕做什么?如今躺在这里的是白苏,需要诊治的也是白苏,你们有这个精神跪在这求朕,不如回去研究医书。”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敢开口,亦不敢起身离开,只得继续跪着。 最后还是华辛上前道:“陛下,这么多人挤在屋内,有些憋闷,于白苏也无益,还是让他们先下去吧。” 赫连淳锋这才挥了挥手,让其余人等都退下。 屋内很快便又只余下华辛、贺幺儿及赫连淳锋三人。 赫连淳锋的视线落在华白苏紧闭的双目上,正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忽然察觉他放在一旁的手似乎微颤了颤。 “爹!”赫连淳锋见状立刻让开身子,想让华辛上前查看:“白苏刚刚似乎是动了!” 华辛与贺幺儿原本就在床侧,但华辛并未挪动脚步,而是对赫连淳锋道:“老夫现在也帮不上什么,白苏醒来最想见的该是陛下才对。” 赫连淳锋也没推辞,便又回到华白苏身旁,他如今浑身都有些无力,一颗心又跳得飞快,紧张到几乎忘记呼吸。 好在这次华白苏未让他等太久,没一会儿便睁开了眼。 华白苏睁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抹白,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惊得立刻咳嗽起来。 赫连淳锋手忙脚乱地替他顺气:“我吓到你了吗?” 华白苏才苏醒,还没什么力气,只能在这时努力拉住赫连淳锋的袖口,让他凑近自己:“赫连淳锋,你的头发……” 赫连淳锋,这四个字一出,赫连淳锋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同了。 虽说他总爱诱着华白苏喊他的名,但华白苏极少让他如愿,大多时候,华白苏都称呼他“陛下”,带着几分与旁人不同的亲昵。 而上一世的华白苏,却总爱这样唤他,明明听来平淡,又像包含了万般情绪。 那么如今这个眼前的这个华白苏,是否也是从那一世来,他重生后这两年与对方经历的种种,对方是否已经遗忘,赫连淳锋不敢细想。 见赫连淳锋神色有异,华白苏过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又喊道:“陛下?” 这次的语气,倒是赫连淳锋熟悉的。 赫连淳锋愣了愣,他有千言万语想问,想说,可显然都不是时候,最后便只能强撑起笑脸,柔声道:“白苏,你现在感觉如何,我们都很担心你。” 华白苏似乎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经历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已经包扎好的腹部:“孩子呢?” “孩子奶娘看顾着。”赫连淳锋顿了顿,“是双生子,白苏,我们有两个孩子了。” “两个?怎么会……”华白苏下意识抬眼看向华辛,似乎是想要确认。 华辛点了点头:“是,虽然为父之前并未发现,但你腹中确是双生子。” 贺幺儿比华辛更懂得察言观色,她看看赫连淳锋,又看看华白苏,总觉二人之间的气氛与之前有些不同了,低头思索片刻后,她拉了拉身旁的华辛,对二人道:“我们去看看孩子,一会儿白苏好些再抱过来,陛下先在这陪陪白苏吧,不过白苏才刚醒,要顾着身子,也别累着。” 赫连淳锋明白贺幺儿是想让他们独处,便点头应下,又道:“多谢娘。” 贺幺儿笑了笑,带着华辛离开。 赫连淳锋明明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在这时问是否合适,毕竟就像贺幺儿所说,华白苏还十分虚弱,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 屋里变得十分安静,谁都没有先开口,过了一会儿,华白苏或许是意识到赫连淳锋并不打算问什么,便主动道:“陛下,我昏睡了多久?” 赫连淳锋回神,伸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掌:“一日一夜。” “我做了一个梦。”华白苏一直看着赫连淳锋,在他这句话落下后,能明显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变了变,有疑问,有慌张,可最后似乎又全都化作一种释然。 这令华白苏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其实这一个昼夜中在他脑海出现的那些画面,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更像是忽然多出的一段记忆。 在这段记忆里,赫连淳锋不再是这个对他万般温柔,永远将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男人,而更像是一个只顾肆意妄为的暴君,可偏偏,他又能从对方平日的各种举动中,看透对方的矛盾,那并不是不爱,而是不懂。 无论是对他,对朝臣,还是对百姓,赫连淳锋皆不懂该如何把握分寸。 虽然他不知赫连淳锋是用了什么方法重回过去,这事想来便十分匪夷所思,但再回头去看他与赫连淳锋相遇后的种种,华白苏清楚,一切便是从水牢那日开始,走向两个截然不同方向的,也就是说,赫连淳锋是在经历一切后,重回了那一日。 如此一来,在赫连淳锋身上,所有曾经让他困惑之处,便都能说通。 忽然转变的态度、对他安危过分的在意、还有叛乱那日见到毒雾时的反应,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白苏……”赫连淳锋闭眼,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很快又像是想通似的,一点点松懈下来,如实道:“白苏,那不是梦。” 第91章 心结 虽说华白苏已经几乎肯定了这一点,但听赫连淳锋亲口承认,他依旧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过了许久才低声呢喃:“怪不得……” 赫连淳锋不敢去看华白苏,他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有了前世记忆的对方,那个从昨夜起便像是利剑一般插在心间的问题,他试了几次都没能问出。 对这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华白苏其实也有些难以适应,但他清楚,无论在那一段记忆中,他对眼前这人的情感,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他主动开口道: “陛下想问什么就问吧。” 这个问题,赫连淳锋既想知道答案,又惧怕知道答案,他抬起头看向华白苏,眼中早已经是一点血红:“白苏,那时你离世前,是否已经怀有身孕?” 他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才问出这句话,仿佛等待最后宣判的犯人,明知结果,却又执拗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这事若是赫连淳锋不问,华白苏并不打算告诉对方,毕竟无论是否真实存在过,这些事都早已经过去,他更愿意珍惜如今的生活,珍惜这个爱他怜他的男人。 可既然如今赫连淳锋问起,他也不打算隐瞒,如实点头道:“是,这或许——” 华白苏生下双生子,他自己也猜测是与另一段记忆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有关,可他话还未说完,就见赫连淳锋捂着胸口,转头呕出一口鲜血,接着整个人便直直向后栽倒下去。 “陛下!”华白苏身子还未恢复,动作也比以往迟缓不少,伸手时仅来得及拉住对方的衣襟,勉强没让他直接磕到地上,却无力将他抱上床。 好在外头听到惊呼的葛魏等人很快入内,帮着将人抬上床,安置在华白苏身旁。 地上的血,红得刺目,华白苏早已经失了平日里的镇静,略微慌乱地吩咐道:“快,快去找我爹来。” 华辛与贺幺儿本就在隔壁看两个皇子,听到动静立刻便赶了过来。 华白苏见着华辛,稍稍安心了一些,但一张脸仍是苍白:“爹,你快看看陛下。” 华辛上前替赫连淳锋诊了脉,神色中不由带上几分疑惑,抬手后便看向华白苏:“你们这是在说什么?陛下这是受了刺激,加之这些日子为了照顾你,一直没好好休息,这才急火攻心,呕出血来。” 照理华白苏已经醒来,身子也无大碍,他底子好,只要月子中好好调养,很快便能恢复,赫连淳锋该是放心才对,怎么反而吐出了血。 华辛皱眉,觉得这些孩子们,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的身子,没一个省心的。 华白苏此时也是后悔,不该在这时与赫连淳锋说孩子之事,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只能问道:“严重吗?” “都吐血了,能不严重吗!”华辛沉了声,觉得赫连淳锋一出事,华白苏也跟着变傻了,“你们二人都别光顾着担心对方,自己的身子要紧,你躺好了,别再出什么事才是真替他着想,你是没见着他昨日的模样,连你娘都担心,万一你要是没挺过来,他是不是就要与你一起去了。” 华白苏一时着急,话脱口后他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摸了摸鼻子躺好,不再给华辛添乱。 屋内此时还围了许多人,华辛留下两位太医,让其余人都先退了出去。 华辛打开随身的针袋替赫连淳锋施针,又口述让一旁的太医写下方子去抓药,忙完已经是一头汗水。 华白苏心里着急,但也知道华辛辛苦,不敢再多问,倒是华辛将那些银针收回针袋后,主动解释道:“陛下这病并非外伤,用药及针灸都只是辅助,主要还得看他自己,得放宽了心,自己想明白才能痊愈,否则就是吃再多的汤药也是枉然,身子只会一日不如一日。” 华辛向来是不愿去过问小辈之间的感情之事,华白苏不愿细说,他便也不多问,只是略微停顿后又提醒道:“有问题便尽快解决,别都憋在心里,真出了事后悔也来不及。你一直未醒,陛下担心你,一夜之间白了头,如今又呕了血,这身子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孩儿明白。”华白苏轻声应下,手指从赫连淳锋的白发上抚过,心一阵阵抽疼。 如今他已经明白赫连淳锋的心结在何处,又怎么会任由它继续折磨对方。 想想这两年,赫连淳锋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任何细节都替他考虑周全,他从一个冉郢的普通百姓,到如今的苍川皇后,被朝臣百姓所认可,其中赫连淳锋付出了多少心血。 可同时,对方还要被上一世的经历折磨,带着悔恨与担忧,一夜一夜无法安眠。 虽说赫连淳锋上一世是有错处,可最后付出性命救他,是华白苏自己的选择。 华白苏自认从不后悔,人各有命,包括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他也只是怀有遗憾,而如今那孩子也跟着他来到了这世上,他便更加觉得释然,却怎么也没料到赫连淳锋会如此在意。 见华白苏开始出神,华辛便也不再打扰他,带着其余人,默默退了出去。 ### 赫连淳锋这一昏睡便过了一日,到了深夜才逐渐清醒过来。 华白苏本已经睡了,但因担心他,睡得并不深,身旁的男人稍稍一动,他立刻清醒过来:“陛下醒了?” 赫连淳锋还未想好该如何面对华白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华白苏也不在意,棉衾下的手握住赫连淳锋的,指尖在他掌心轻挠了几下:“赫连淳锋,我们来好好聊聊吧。” 果然,换了个称呼,身侧的男人霎时浑身僵硬,华白苏压下心底泛起的心疼,转身在对方耳侧问道:“赫连淳锋,你是在怕我,还是在怕面对多了这一段记忆的我?” 他话音落下,赫连淳锋又是长久的沉默。 屋内没有点灯,黑夜中,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放大了,华白苏甚至能听到赫连淳锋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在他以为对方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时,赫连淳锋却忽然抬手捂在双眼上,哑声道:“不,白苏,我很感谢老天将这段记忆还给了你,我只是在恨我自己。” 第92章 解结 赫连淳锋这么说,并非是在安慰华白苏,而是由衷地如此认为。 在华白苏恢复记忆之前,无论他如今对华白苏多好,两人有多恩爱,他心中始终横着一根刺,那是他无法述之于口的遗憾与悔恨。 如今华白苏恢复了记忆,所有的那些愧疚与悔恨便一同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自虐似的一遍遍想着那世华白苏离开时的情景,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脑海中被放大,像凌迟一般,一刀刀剐在心上。 “那你更应该恨的是我啊。”华白苏在这时开口道,“是我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那时的赫连淳锋是虽有时行事有些鲁莽,不够沉稳圆滑,但他总是骄傲自信的模样依旧令华白苏心动。 华白苏无法想象在他离开后,对方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如今这截然不同的模样。 赫连淳锋显然没料到华白苏会这样说,心中反复酝酿的几百句抱歉的话语绕在舌尖,他却愣得一时忘了开口,华白苏便又继续道:“给我说说那之后的事吧,我想知道。” 这一世,赫连淳锋已经对华白苏说了太多抱歉,虽然那时华白苏不懂其中缘由,可他如今全明白了,他不想再听对方的抱歉,他们如今是夫妻,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他们之间最不需要的,便是抱歉。 听华白苏说想知道之后的事,赫连淳锋缓了缓情绪,开始慢慢诉说。 那对他来说无比漫长的一个多年头,真说来,从仓皇逃离了皇城开始,到重新夺回皇位,也不过短短几句话。 华白苏自然也知,其中艰辛远不止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他本能地伸手想抱抱赫连淳锋,却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痛得轻抽了一口气。 赫连淳锋吓得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扯到伤口了?” 华白苏缓了一会儿,等那阵疼痛感过去才道:“没事,是我动作大了些。” 赫连淳锋却仍是不放心,取了火折点亮了床旁的灯,细细检查完华白苏腹部的纱布,确定未渗出血后才松了口气,道:“万一崩了伤口可不是小事。” “我爹缝合的伤口,哪有那么容易就崩开。”华白苏向赫连淳锋伸手,“陛下也还是病人呢,快回来躺下。” 经过这一闹,屋里气氛倒是没那么压抑,赫连淳锋直起身,却没有重新上床,而是问道:“刚刚你想做什么?如厕吗?” 说着他便要去那尿壶,华白苏连声道:“没有,不是,你别拿!” 或许是因着上一段记忆,他总觉得对方就应该是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帝王,不该来替他做这些事。 “怎么了?”赫连淳锋笑笑,像是故意一般,伸手在绑着纱布的小腹上挠了挠,“真不用?你身上还有哪处是我没见过的,我本就该照顾你,何况你还刚替我诞下两位皇儿,现在正是我伺候你的时候,你不必想那么多。” 华白苏脸色有些发红,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快上来!” 赫连淳锋见他是真没要如厕的意思,便又熄了灯,依言躺回了华白苏身旁,但依旧不忘问:“那白苏刚刚到底是想做什么?” 华白苏无奈:“只是想抱抱陛下。” 赫连淳锋总是心疼他,他自然也心疼对方所经历的一切,被亲近之人所背叛,独自远走异乡,那般傲气之人,却不得不依靠曾经的敌人夺回皇位。 赫连淳锋闻言先是一愣,很快转身轻轻拥住他:“这样?会碰到伤口吗?” “不会。”华白苏小心地将自己的脑袋移到赫连淳锋的胳膊上,蹭了蹭,“陛下还没有说,回到皇宫之后呢?你是如何重生回来的?” 这才是华白苏最想不明白的一点,毕竟这样的事太过超乎常理,而且如今不但是赫连淳锋回来了,连明明早已经去世的他都莫名带着那个孩子一道出现。 “其实关于这点……”赫连淳锋犹豫了一会儿,如实道,“我也不太清楚是如何回来的,那时我重病,在记忆的最后便是咽下最后一口气,结果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两年多前,就是我命人将你关入水牢的那一日。” 听到重病,华白苏起先并没有觉得太奇怪,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哪怕是一国之君,也无法避免,他只是问道:“陛下是何时病逝的?” 赫连淳锋有些不敢开口,沉默片刻后,岔开话题道:“白苏见过两个孩子了吗?” 赫连淳锋这一岔开话题,华白苏便觉出异常来,眯了眯眼道:“我原以为我有了曾经的记忆,陛下日后便不会再什么事都瞒着我了,原来不是么?” “你若真想知道,我自然什么都愿意告诉你。”赫连淳锋在黑暗中叹出一口气,凑上前亲了亲华白苏略微干涩的唇瓣,“但我说了,你别担心。” 华白苏给的回应,是直接在他嘴角咬了一口:“你先说。” 赫连淳锋也知道华白苏向来不好糊弄,除非他有意欺骗,否则这事迟早是要告诉对方的,顿了顿后便报出一个日子。 华白苏听后难以置信地直接抓住赫连淳锋在他身侧的手:“怎么可能……” 细细算来,也就是说,上一世的赫连淳锋,在夺回皇位后不到半年,便离世了。 更令华白苏害怕的是,那个日子就在两个多月之后。 华白苏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赫连淳锋当初的害怕,若对他来说,叛乱那日是他上一世的劫,这一世他已经安然度过,那么对赫连淳锋来说,他的劫就在眼前,能否熬过去还是未知数。 “什么病?”过去许久,华白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 但他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同样在出声的赫连淳锋并未听清,只是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他:“什么?” “你当时得了什么病?”华白苏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颤。 苍川宫中的太医,虽说在某些方面不及华辛,但也个个医术高明,竟没能治好赫连淳锋的病。 赫连淳锋抬头,在夜色中凝视华白苏,许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思念成疾。” 至于这思的念的是谁,不言而喻。 原本要脱口的所有话都哽在喉间,华白苏眼前很快浮起一片水雾,赫连淳锋凑上前吻他的眼角,在那些带着咸味的水珠落下前,便将他们一一吻去。 “说来可笑,你还在世时,我不懂得珍惜,甚至看不懂自己对你的感情,错把在意当成了恨。”赫连淳锋想起当时两人相处的种种,对华白苏坦白道,“我那时总想撕下你脸上淡然的面具,想看你对我展露出不同的模样,所以我总是说许多过分的话刺激你,惹你动怒,甚至在床榻上也刻意粗暴,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真正想见的并非是你生气的模样,而是你的笑,是你初见时的情动与隐忍。”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回到宫中后,他大多时候都住在莲华宫中,一宿一宿的失眠,也任由悔恨一点一点将自己吞噬,最后一病不起。 华白苏也不知想起什么,含着泪轻笑了一声:“你那时的确幼稚。” 赫连淳锋的那些小伎俩,华白苏看得一清二楚,他正是看透了男人内心的在意,才愿意一直留在宫中,甚至有些劣性地也不点破,就配合着对方胡闹。 那时几乎赫连淳锋每次到莲华宫,两人都得打上一架,赫连淳锋也从不让旁人插手,二人本就武艺相当,每次打着打着便从地下打到床榻之上,赢的那个便拥有主动权。 可也正是因为他一直都是两人中看得更透彻的那个,所以他从不觉得两人的关系发展没能更进一步是赫连淳锋一个人的错。 若没有那场叛乱,一切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他自然会慢慢让对方看清内心,最终两人必然还是能心意相通。 可惜他们没来得及等到那一日。 被说幼稚,赫连淳锋也不生气,反倒跟着点了点头,又不解道:“那你那时……为何会想要替朕怀孩子?” “你那时不是极想要个孩子?”华白苏挑眉,“赫连淳锋,你不说我倒快忘了,你那时可不止想要个孩子,你是想迎娶禄平露来做你的皇后,替你生这位嫡长子。” 赫连淳锋哪想到华白苏那时冒险服药受孕竟是为这个,一时心中堵得难受:“我从未想过要娶禄平露,那时那么说,也只是为了气你……” 那一世的赫连淳锋,比如今更在意太后,哪怕他自幼从未在太后那里感受过半点母爱,但对他来说,太后仍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叛乱发生前的那段时日,太后与禄廉木想让他迎娶禄平露为后,虽然那时他心中还不清楚自己对华白苏的感情,可他就是莫名抗拒这段婚事。 他不敢正面拒绝太后,拒绝禄家,就只能在其中周旋,十分疲惫,偏偏那时华白苏每次还不愿从他,非要与他大战一场,也不知是哪次他被压在对方身下,便失口说了要立后及想要皇子的话。 那日明明他如愿褪去了对方的面具,却并不觉得高兴,那是他少有的真正看华白苏失控,隔日他甚至连早朝也无力参加,只能告病在床榻上休息。 之后他忙于应付禄家,去莲华宫的次数愈发少了,或许也正是因着那段时日需要烦心之事太多,华白苏难得主动迎合的那次,他便也未做深想。 或许正是因为二人都习惯了隐瞒,所以那一世才留下那么多的遗憾。 华白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叹道:“你当时可真是……” 半晌,赫连淳锋跟着道:“或许便是我当初太混蛋,上苍都看不下去,才特意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来弥补。” “那时我们都有错处,过去的一切就让他过去吧。”华白苏如今心中更在意的是赫连淳锋的身子,他的指尖捏起一缕白发,很快又松开,将头埋在对方颈间,低声道,“赫连淳锋,我很害怕。” 华辛说过,赫连淳锋如今的问题并非是用药或者施针便能治愈的,只能靠他自己想通,虽说与他上一世的“思念成疾”不同,可二者又皆是由心而起,若是赫连淳锋无法自己想通,旁人便真的都无能为力。 赫连淳锋整个人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华白苏的意思,在他背上轻拍着:“别担心,我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无论如何我都不舍得让你也经历一次。” 所以为了华白苏,还有那两个才出世的孩子,他一定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些梦魇之中,他必须先好起来,才能照顾好华白苏,至于上一世犯的错,他还有一生可以用来慢慢弥补。 第93章 赫连清 赫连淳锋的心结解开后,隔日精神便好了许多,似乎只有那一头白发,见证着他曾经的担忧与绝望。 心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华辛来替他看过,确认已无大碍后,他便不愿意在床上躺着,非要下地亲自照顾华白苏。 到了快中午,奶娘抱着两个小皇子来看华白苏。 昨日傍晚,赫连淳锋还未苏醒时,华白苏已经见过两个孩子,倒是赫连淳锋,那日在屋外只匆匆扫了一眼,到了今日才真正有机会好好端详华白苏替他诞下的这对双生子。 也不知是不是知晓了上一世孩子的存在,赫连淳锋接过孩子时鼻尖竟有些发酸。 华白苏身子还虚弱,他没让对方起身,自己抱着两个孩子凑到床边,两个孩子不仅重量、长相都相同,甚至连眼角那颗小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若非奶娘特意用不用色的襁褓来包裹,恐怕无人能单凭外形区分出他们。 赫连淳锋想了想,低声问道:“白苏觉得他们谁是上一世那个孩子?” 华白苏毫不犹豫地指了指他右手的那个孩子。 赫连淳锋有些惊讶:“为什么?” 华白苏笑笑:“我也说不清,只是一种直觉罢了。” 赫连淳锋一愣,也跟着笑起来:“白苏说是,那便是了。” 站在不远处的贺幺儿听不清二人说话的具体内容,只是见华白苏指了指那个孩子,便上前解释道:“这个孩子是先被从白苏腹中取出的,按理,他便是大皇子。” 若在寻常百姓家,出生顺序或许不代表什么,但在皇室却有着天壤之别。 奶娘已经退出屋子,如今屋内除了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便只有华辛夫妇,华白苏看了那两个孩子一会儿,忽然问道:“娘,这两个孩子具体谁先出世这件事,还有旁人知晓吗?” 贺幺儿怔了怔,一时不懂华白苏这样问的用意,还是华辛上前揽着她的腰,代为答道:“没有,当时我们忙着照顾你,没来得及多交代,连奶娘也不知两位小皇子到底谁是兄长。” 华白苏闻言便又将视线转到赫连淳锋那儿:“陛下认为,是不是可以……” 如今只有他们知晓到底谁先出世,也就是说,就算是调换了顺序,外人也无法察觉。 华辛与贺幺儿或许不明白华白苏为何这样问,因为对他们而言,两个孩子并无区别,唯一的区别只是被取出的顺序不同。 可对赫连淳锋与华白苏而言,两个孩子所代表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 若华白苏的感觉没错,先出世的是上一世的那个孩子,他本该是嫡长子,可真正一直在华白苏腹中孕育的,他们期盼了数月,终于盼到的孩子却是后出世的那一位。 两个孩子,来自两个不同的时期,真要说来,他们本都该是“嫡长子”,如今却必须分个先后,似乎无论怎样安排,对另一个孩子都不公平。 赫连淳锋明白华白苏的言下之意,可他低头认真思索片刻后微微摇头:“顺其自然吧,苍川并非只有嫡长子能继位,最终还是得看他们二人的能力。” 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自然希望能尽可能公平地对待他们,无论他们属于哪一世,无论他们谁先降生,都是属于他与华白苏的孩子。 华白苏又稍稍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应下,目光在两个孩子间穿梭了几个来回后,不知想起什么,又道:“陛下,我们不要其他孩子了吧。” 赫连淳锋没料到华白苏忽然说起此事,很快问道:“为何” 原本他们说好了,先让华白苏受孕,之后再换赫连淳锋,二人一人替对方生一个孩子。 “没有孩子时倒是没什么感觉,如今看着这两个小家伙,才惊觉做父母的不易。”华白苏将手指小心地放入其中一个孩子的掌心,那孩子像是感受到了,立刻握紧了手,将他的手指攥着,他又如法炮制,将另一手指塞入另一孩子的掌心,之后抬头对赫连淳锋笑了笑,“陛下你看,我只有两只手,给两个孩子正好,再多便不行了。” 顿了顿后,他又道:“一个孩子从出生到成人,需要父母的许多爱与陪伴,而我们的精力有限,若孩子多了,总是没办法各个都顾及周全,也总是会有偏爱,我觉得两个孩子正好,他们能互相作伴,不会太过孤单,我们也能将所有的关注与爱都给他们。” 见多了皇子之间手足相残,华白苏向来不认为在皇室之中子嗣多是一件好事。 何况无论是赫连淳锋还是他,对这两个孩子的感情始终是不同的,若再有孩子,他自认也无法做到以完全一样的心境去对待。 赫连淳锋生在皇家,自然比华白苏更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心中实则也想为华白苏孕育子嗣,一时便没有开口。 “陛下。”华白苏放软了声,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赫连淳锋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旁的华辛与贺幺儿先惊掉了下巴,华白苏自幼独立,二人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听过儿子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其实华白苏对着赫连淳锋撒娇的次数也实在有限,每次都令他毫无办法抗拒。 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腾不出手来抱华白苏,便只俯下身吻了吻对方的脸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宠溺道:“你啊……明知道我不舍得拒绝你。” 华白苏眨了眨眼,趁机道:“那我就当陛下答应了,陛下一言九鼎,必然不会反悔的。” “知道了,都听你的。” ### 近段时日赫连淳锋为了照顾华白苏,欠下许多未处理的政务,之后又因为自己身子的原因,停了几日早朝。 华白苏的身子一日日恢复,他也变得繁忙起来。 于此同时,他开始听到宫中兴起的,关于二皇子的流言,又过去许多日,他才终于腾出空来,在宣德宫内单独召见康奉。 正如贺幺儿之前担心的那般,苍川向来视单数为阳,双数为阴,因此双生子便不那么受世人所欢迎,加之当初无论华辛还是宫中太医都未诊出双生,却忽然多出了一个孩子,对世人总该有个说法。 当初赫连淳锋一心念着华白苏,实在无暇分心处理其他,便将这事交由康奉处理,直到这时才想起过问。 宫内外如今都在盛传,说二皇子乃是天上的水德星君转世,是来人间历劫的,因此在他降生前,才无人能察觉出双生子的存在。 这传言最初是从钦天监官员口中传出,起先钦天监官员偶然对同僚提起,说二位皇子降生的前夜,发现星盘有异动,夜观星象后,发现水星不在位上,怀疑与隔日皇后诞下双生子有关。 结果这事不知怎的便传了开,甚至很快传遍整个凤临城。 苍川地处冉郢的西北方,降雨量少,导致许多农作物在此无法生长,并且旱灾频发,对百姓生活造成很大影响。 因此在苍川,有许多百姓都信奉这位水神,百姓常言“北方水德真君,通利万物,含真娠灵,如世人运气逢遇,多有种劾掠之苦。宜弘善以迎之。” 所谓三人成虎,许多事便是如此,无论来源何处,说的人多了便成了真。 这传言本是康奉与钦天监商量后捏造的,如今百姓倒都十分相信,且在口口相传中发生了些变化。 如今百姓私底下都传二皇子乃是水德星君转世,哪还顾得上什么双生子,满心便只有敬重之意。 这事康奉办得极好,赫连淳锋本欲嘉奖,康奉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衣摆,垂头道:“回陛下,回皇后殿下,这主意其实并非末将所想,末将不敢邀功。” 康奉、葛魏都是武将,赫连淳锋本就对他们能想出这样的奇招十分惊讶,闻言便更加好奇,问道:“那是谁想出的这办法?” 康奉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倒是床上的华白苏抬了抬手,制止了他要出口的话。 “让我猜猜。”华白苏让赫连淳锋扶着自己稍稍坐起一些,转头问道,“可是我那小徒弟给你们出的主意?” 对于这位绝顶聪明的皇后,康奉向来十分敬佩,但对方连这也能猜中,他还是忍不住惊叹:“皇后殿下料事如神。” 赫连淳锋对李容参不及华白苏了解,闻言也有些吃惊:“李家那小子今年不是才及总角之龄,竟已经有如此谋略。” “陛下现下知晓为何我要收他为徒了吧?”华白苏笑笑,颇有些自豪。 其实这并不难猜测,康奉做事向来有分寸,赫连淳锋交代之事,就算再难,他也不敢找外人商议,而赫连淳锋的几位亲信又全是武将,那么唯一可能出谋划策的,便只剩下这位能从李拯那里得知始末的李家公子。 说来自他有孕,不便再接触太多毒物,已经有一段时日未见李容参,华白苏想了想,对赫连淳锋道:“陛下不如等二位皇子满月,再宣参儿入宫吧,正好我也有事想与他说。” “也好。”赫连淳锋应下后,又问起康奉想要什么封赏,毕竟此事无论是谁帮着出的主意,最后还是由康奉出面办成。 谁知康奉犹豫了许久,最后低声道:“此事全靠李将军家的公子才办成,末将不敢居功,只是……末将的确有一想要之物,不知陛下及皇后殿下能否成全。” 这次同样不等他开口,华白苏直接道:“你可是想要那能令男子受孕的药丸?” 康奉红了脸,支吾了半晌,点了点头。 华白苏笑笑,直接让赫连淳锋拿了药瓶交给他:“若是成了,告诉陛下一声,别勉强当值,伤了身子。”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殿下。”康奉脸上的红晕已经从脸颊一路向下蔓延到了颈间,道了谢后匆匆告辞离开。 他离开后赫连淳锋才转身抱着华白苏道:“如今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认为咱们这二皇子是水德星君转世,那依白苏之见,该给他起什么名?” 当初赫连淳锋只起了一个名,既然分了先后,赫连澜这名便给了大皇子,二皇子如今还未起名。 华白苏想了想:“陛下觉得单名一个‘清’字如何?与澜字也能呼应。既说他是水德星君转世,为水自是清澈无浊为好,为人亦是如此。” 华白苏起的名,赫连淳锋自然不会反对。 大皇子赫连澜,二皇子赫连清,苍川二位皇子的名便就此定下。 第94章 满月礼 有赫连淳锋的悉心照料,又有华辛的日常调理,华白苏出月子时,甚至比之前胖了许多。 头年的衣衫穿在身上显得紧了不少,他掐着自己腰上多出的软肉,气得狠狠瞪了赫连淳锋一眼。 赫连淳锋立刻夸道:“白苏这样极好看,抱起来也十分舒服。” “哦?这么说陛下是嫌我之前抱起来手感不好?”华白苏眯了眼,上前一步看着赫连淳锋,“陛下怎么不将自己养胖些,也让我试试手感?” 赫连淳锋干笑两声:“近来我也没少陪着你吃,这不是没能养成吗。” 他这一说华白苏更气,明明二人每日同吃同住,但因着赫连淳锋还需要来回奔波,处理国事,消耗了不少体力,最后胖的只有他一人。 想着想着华白苏便问:“你的鹿角钩呢?” 赫连淳锋一愣:“做,做什么?” 身为天子,他在宫中日常并不需携带兵器,惯用的鹿角钩便一直收在屋内,已经许久未拿出来。 见赫连淳锋没有动作,华白苏自己凭着记忆找到了被收在铜箱中的一对鹿角钩,顺手递了一只给对方:“走,陪我出去练练。” 华白苏说得认真,赫连淳锋也只得答应。 两人提着兵器到了院中,将守在院中的众人都吓了一跳,立刻要围上前。 赫连淳锋抬手制止了他们,带着几分无奈道:“朕陪皇后练武,尔等不必插手。” 回过神的众人便又纷纷将兵器收回鞘中,只是在心中纷纷感叹,他们的这位皇后,可真是“与众不同”。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自然不会顾及众人心中所想,很快开始对打。 二人都是自幼习武,虽近来长久不练稍稍有些生疏,但几个回合后很快找回了感觉,越打越激烈,甚至找回了些上一世针锋相对的感觉。 一旁樊意志看得有些紧张,低声问葛魏:“这么打,真的不会出事吗?” 他还是第一次见夫妻间切磋如赫连淳锋与华白苏这般,直接毫无保留用兵器强干的。 葛魏也有些不确定,只能猜测道:“或许这是陛下与皇后殿下之间的特殊交流方式吧。” 虽然看起来有些暴力,但二人间感情极好是真的。 樊意志看着刀刀凌厉的华白苏颤了颤,忽然有些想念家中的娇妻。 打斗声很快引出了暂住在宣德宫东房的华辛夫妇,葛魏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询问道:“华老爷,华夫人,是不是得阻止他们?皇后殿下才刚出月子,这样打下去会不会伤了身子?” 贺幺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躺久了活动活动筋骨挺好的。” 华辛不会武,贺幺儿也已经许久没施展了,看着便有些手痒,又见华白苏拿的鹿角钩,便抽出自己别在腰间的软剑,直接抛了过去:“儿子,用这个。” 华白苏接过后直接挽了个剑花,将鹿角钩还给了赫连淳锋。 赫连淳锋也是这时才知晓,华白苏使得最好的兵器并非他之前一直把玩的那把象牙扇,而是贺幺儿的这把软剑。 华白苏使了软剑,赫连淳锋拿了两把鹿角钩,二人皆未留情面,仿佛战火又升了一级,围观众人看着他们,甚至都不敢大口喘息,生怕惊扰了他们。 正如上一世一般,两人难分胜负,这一打便打到徐六带着人托着准备好的衮服走入宣德宫,见宫内情形立刻急了:“诶哟,二位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打上了。” 赫连淳锋担心华白苏分心受伤,率先收了攻势,华白苏一勾嘴角,软剑像是自有生命一般,将那两把鹿角钩缠到了一块,他再一收手,鹿角钩便落了地。 华白苏弯腰捡起鹿角钩递还给对方:“赫连淳锋,这可算是你输了?” “好,我输了。”赫连淳锋接过鹿角钩时顺势一拉,华白苏并未反抗,直接靠近他怀中,两人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赫连淳锋便又凑到他耳旁含笑道,“皇后晚上记得温柔一些,毕竟身子才刚痊愈。” 华白苏也笑:“陛下刚刚比试时,可没顾及我的身子才刚痊愈。” 华白苏嘴上如此说,但赫连淳锋若真让了,他恐怕才要生气,赫连淳锋也明白他的意思,埋首在他颈间讨饶道:“我的好皇后,记得给我留口气早朝便是。” 二人在这头若无旁人地床笫之事,那头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徐六却是急得直跺脚,忍不住再次催促道:“二位主子诶!” 赫连淳锋这才略有些不满地放开人,吩咐道:“将东西送入屋吧。” ### 华白苏出月子的日子,同时也是二位皇子的满月礼。 换好了衮服,吉时也快到了,赫连淳锋便牵着华白苏上了龙辇,澜儿清儿由奶娘抱着,坐在后头的骄中,一道往大殿去。 礼官早已经在大殿外候着,这也是华白苏与赫连淳锋大婚后,首次正式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与赫连淳锋身着同色衮服,一左一右各抱着一位皇子,并肩穿过大殿,走上主位。 朝臣垂着头,不敢直视圣颜,只在二人落座后,跪地齐声行了大礼。 礼官在殿内宣读告文,其后便由徐六将玉佩呈上。 在孩子满月时赠上玉佩,这也是苍川庆贺满月的习俗之一,玉佩的图案由华白苏所选,并非是皇室中所常见的吉祥纹饰,而只是最为简单的兰花。 赫连淳锋曾问过华白苏,作为皇子,以兰花相喻是否太过柔和,华白苏却觉得,虽然身在帝王家,但他希望两个孩子首先得学会做个正直之人,其次才是皇子,是君主。 一块上好的圆玉被分作了两个半玦,各自雕刻了兰花,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时,两株兰花的根便也并在了一处。 华白苏与赫连淳锋亲手为二位皇子佩戴上了玉佩。 接着便是赐名,赫连淳锋提笔在早已备好的锦缎上写下二位皇子的名,由史官入册,并昭告天下。 最后,行射“天地四方”之礼时,礼官将弓箭呈给了赫连淳锋,赫连淳锋却一转手直接交给了华白苏。 “陛下——”礼官立刻出声提醒。 赫连淳锋却没让他说完,淡淡道:“朕与皇后皆为父,射礼由谁来完成并无区别,朕不善使弓,不如皇后来教朕?” 礼官嘴角抽了抽,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赫连淳锋武艺超群,别说这小小的桑木单弓,就是重达数十斤的牛角弓,赫连淳锋也是使得游刃有余。 但赫连淳锋如此说了,礼官也不好反驳,便只能退到了一旁,眼睁睁看着赫连淳锋把自己缩进华白苏怀中,两人手叠着手,完成了这射礼。 第95章 正文完 二位皇子满月礼的隔日,华白苏在云水宫召见了李容参。 他才有孕不久时,李容参进宫探望过他一次,之后他腹部慢慢隆起,便不再见外人,算来也已经有大半年未见这小徒弟。 李容参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近段时候拔高了不少,加上他自幼聪慧过人,心思也重,早已经褪去了童真,倒有些大人沉稳内敛的模样。 李容参规规矩矩给赫连淳锋及华白苏行了礼,华白苏却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不必唤我皇后殿下。” 李容参闻言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又重新喊道:“师父,师娘。” 当初赫连淳锋与华白苏分隔两处,李容参却能日日黏在华白苏身边,因此赫连淳锋看这小子总不顺眼,如今两人的状态互换,他能每日与华白苏一块,李容参只是偶尔入宫见华白苏一次,他便也不再对对方抱着什么成见。 加之上次李容参还替他们解决了双生子一事,如今这一声“师娘”听在耳中,赫连淳锋非但不觉得生气,且觉得十分受用,直接命徐六给他看了座。 李容参虽跟着华白苏学习毒术及武艺,但他真正感兴趣仍是写文作画,他小小年纪,早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对兵法亦有涉及。 华白苏考了他一些文课,得到满意的答案后便笑了笑:“如今这凤临城内,有能力继续教你的先生怕是也不多了吧?” 李容参便拱手:“参儿还有许多需要学习之处。” “行了,对着师父不必太过谦虚。”华白苏起身走到他面前,“我记得你曾说过,学习文课是打算将来入仕,效忠于朝廷,如今你还这么想吗?” “是。”李容参心跳快了几分,隐隐察觉到华白苏想要说什么。 果然,华白苏很快道:“明年便是乡试之年,你现下报名今年的院试正好。” 李容参如今年纪还小,李拯原本想让他在家中多留些时日,不打算让他太早考取功名,但既然华白苏有安排,李拯自然不敢有异议,此事便如此定下了。 李容参自己对科举也是跃跃欲试,步出云水宫时,一颗心还未完全平静,他低头想着院试之事,没留神便在小道上跟迎面冲过来的另一个孩童撞了个满怀。 他倒还好,那孩童直接仰面摔倒在地,追在那孩童后头的宫女隔了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到,有些着急地上前查看。 那男童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好看,李容参本以为对方摔疼了会哭闹,可谁知那孩子只是转了转那又圆又大的双眼,好奇地看了他几眼,便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李容参根据对方的穿着及年纪,仔细想了想,上前行礼道:“见过小王爷。” 那孩童,也就是赫连淳锋的幼弟,凌太妃之子赫连淳蔚,闻言立刻将双眼瞪得更大,奶声奶气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赫连淳蔚还不及李容参胸口,跟李容参说话时一直踮着脚,仰着头,模样看来格外可爱,李容参也不知怎么难得起了童心,半蹲下身对他道:“你脸上写着呢。” “啊!”赫连淳蔚先是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袖口擦了擦脸,可他也不傻,很快回过神来,嘟着嘴道,“你骗人!母妃说,骗人不是好孩子!” 两人正说着,一直等不到宫女带赫连淳蔚返回的凌太妃也寻了过来。 李容参当初还住在胡将军府时,曾与凌太妃有过一面之缘,彼此都还认得对方,李容参行礼的同时,跟在赫连淳蔚身旁的宫女也低声向凌太妃解释了经过,凌太妃便有些抱歉道:“蔚儿鲁莽,没有撞伤李公子吧?” “是在下刚刚一直想事,没留意路,冒犯了小王爷。”李容参又看了赫连淳蔚一眼,便向凌太妃告辞离开。 结果他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赫连淳蔚问道:“母妃,他是谁呀?他能来陪蔚儿玩吗?” 凌太妃猜测李容参是被华白苏召入宫的,自然不会让赫连淳蔚胡闹,便替李容参拒绝了,谁知刚刚连摔倒都未掉半颗眼泪的赫连淳蔚,竟一撇嘴,红了双眼。 宫中多是宫女、太监,平日里赫连淳蔚极少有机会与其他孩子一同玩耍,凌太妃见他如此也是有些心疼,但又不能勉强李容参陪着他一同胡闹,只得弯腰哄他。 谁知赫连淳蔚也不理凌太妃,跑到李容参身旁,抱着他的腰身便不撒手了,最后李容参笑了笑,没让凌太妃为难,直接掏出帕子替赫连淳蔚擦了眼角的水珠,问道:“玩什么?” 此时两人都未曾想到,这一相识,亦是二人缘分的开始。 只是那都是后话了。 ### 华白苏出了月子,赫连淳锋本以为二人会如之前那般,每日同进同出。 可连着几日,华白苏都拒绝了与赫连淳锋一道去云水宫的提议,不是说要在宣德宫陪着澜儿、清儿,就是说要去贺幺儿那儿一道研制新毒,赫连淳锋虽心中有些委屈,但也无法要求华白苏放下自己想做的事陪着他,便只好作罢。 赫连淳锋不知道的是,其实二位皇子才刚满月时,华辛与贺幺儿便提过想要离开。 二人来苍川已经有些时日,就算赫连淳锋安排得再周全,这里毕竟也不是他们的家,既然如今华白苏与两位小皇子身子都无碍,宫中又有那么多太医、下人照料着,他们便打算启程回祁灵山。 是华白苏不放心赫连淳锋,寻了借口,非要二人在宫中多住一个月。 只不过华白苏留下他们,又并未真如对赫连淳锋所说那般,常在陶静宫陪着贺幺儿研制毒药,也未有太多空闲陪两个孩子玩耍,反倒是每日早出晚归,瞒着赫连淳锋忙着另一件事。 转眼一个月过去,这日赫连淳锋与往常一般,在云水宫批阅奏折,快到傍晚时,近来一直跟着华白苏的康奉忽然到了云水宫,说是华白苏找他过去。 华白苏虽入宫一年有余,但极少派人给他传话,有什么事,华白苏向来更愿意亲口对他说,哪怕只是孩子今日多喝了几口奶,多学会一个动作这样的小事,在他听来也是格外有趣。 可今日对方却是让康奉来寻他,赫连淳锋看了看天色,见还未到用晚膳的时候,便有些担心道:“白苏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皇后殿下身子无恙。”康奉抿嘴笑了笑,却未多说,只是道,“陛下跟末将来吧。” 赫连淳锋不明就里,但见康奉不说,也知是华白苏嘱咐过,便将剩下的奏折理好,随康奉出了云水宫。 “这不是回宣德宫的方向。”赫连淳锋挑眉看向康奉,倒不是怀疑对方,只是他也十分好奇,华白苏这是想让他去哪。 康奉跟在龙辇旁,闻言便道:“陛下一会儿便知道了。” “如今你们倒都学会替白苏瞒着朕事了。”赫连淳锋嘴上这么说着,语气听来却也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康奉摸了摸鼻子,只得当作未听见。 不过康奉说的没错,确实过了没一会儿,当龙辇拐到赫连淳锋熟悉的小道上,赫连淳锋便猜到了他们要去之处——莲华宫。 其实赫连淳锋对莲花宫的感情也极为复杂,尤其是在华白苏恢复了记忆之后。 有很长一段时日,他都不敢去想,华白苏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在这宫内替他孕育骨肉。 可同时,上一世他与华白苏几乎所有的相处,都是在莲华宫内,这也是当初为何他犹豫许久,还是将此处作为皇后的寝宫的原因。 康奉只陪着赫连淳锋走到宫外便止了步,赫连淳锋下了龙辇,推开宫门,独自向里走去。 正是日落的时候,莲花宫内的灯火已经亮起,但天色又未全暗,赫连淳锋边走边四处张望,想寻找华白苏的身影,可都无果。 他觉得此时的莲花宫似乎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具体不同在何处,直到站在屋门前,他才恍然回头,看着那院中石桌上的茶碗,带着些许伤痕的地面,还有不远处树下的软榻。 这一切的一切,皆是上一世华白苏被他软禁在此时的模样。 仿佛两段时光忽然连接在了一块儿,赫连淳锋推开屋门时,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而他熟悉的那个男人,就坐在屋内,只不过与曾经不同,这次对方听见响动便主动起身向他走过来,替他理了理一路被风吹乱的几缕白发,轻唤道:“陛下。” 赫连淳锋回神,有些紧张地一把握住华白苏还在他发上的手:“白苏,这——” “陛下不必紧张。”华白苏替他拍了拍后背,玩笑道,“我可不是来秋后算账的。” 说罢,他拉着赫连淳锋走到桌旁坐下,桌上早已经摆满了酒菜:“还是先用晚膳吧,一会儿饭菜要凉了。” 华白苏替二人的杯中都斟满酒,赫连淳锋不知对方想做什么,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与他碰了碰杯,一起将杯中酒饮尽。 见赫连淳锋没有想要动筷的意思,华白苏替他夹了块鱼肉,笑问道:“陛下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赫连淳锋仔细一想,这才有些恍然。 这个日子他曾对华白苏提过,但他心结解开后便没再留意,反倒是华白苏记住了。 上一世的他,便是在这一日病逝的。 见他想起了,华白苏继续道:“仔细算算那时我们极少能好好坐下来一道吃一顿饭,现下就当是你补给我了。” 赫连淳锋隐隐有些明白华白苏的意思,微愣了愣后很快拿起筷子,“只要你愿意,日后的每一顿饭,我都可以陪你一道用。” 华白苏笑笑,又给他夹了些菜。 待吃到差不多,华白苏站起身,拉着赫连淳锋又出了门。 两人在院中站定,就见华白苏指了指屋顶:“陛下,我们上去。” 赫连淳锋也未问其中缘由,点头后便与华白苏一道跃身上了屋顶。 华白苏让赫连淳锋躺下,自己将脑袋搁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好奇道:“陛下不问我们在这做什么吗?” 赫连淳锋此时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闻言便将手环在华白苏腰上:“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华白苏忽然露出几分狡黠的笑,凑上前在赫连淳锋耳畔说了一句,只见赫连淳锋神色微微变了变,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在他唇上亲了亲,之后又重新躺好,伸展开四肢,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见他如此配合,倒是华白苏露出几分后悔的神色,低声道:“我似乎安排错了。” “什么?” 华白苏在赫连淳锋腰间掐了一把,示意对方朝斜前方看:“没想到陛下如此配合,早知就不安排这些了。” 赫连淳锋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看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升起了许许多多的天灯,一盏一盏,几乎将整个夜空照亮,而那些天灯的数量却还在不断增加。 若仔细去看,能察觉那些在冉冉升空的天灯上都写字,只是隔得太远,无法辨认上头的内容。 赫连淳锋被这景象所震撼,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抱紧眼前之人,问道:“这是……” “替陛下祈福。”华白苏也抬头看向那些天灯,“也感谢上苍,给了陛下,给了我们一次重新相识重新相处的机会。” 这些数千只天灯是华白苏花了一个月,一盏盏写完的。 赫连淳锋曾经在这一日离开人世,可这一日对他们来说亦是崭新的开始。 看着那些逐渐飘远,变得越来越渺小的光点,华白苏道:“陛下你看,过了今日,那世的一切便真的彻底过去了。” “嗯。”赫连淳锋撑起身子,在夜色中凝视华白苏,他有许许多多的感动,许许多多的爱意无处释放,可他又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太过激动而伤了对方。 华白苏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双手环上他的颈项,笑问道:“陛下想打一架吗?” “不。”赫连淳锋回答得毫不犹豫,下一刻,双唇已经贴上了华白苏的。 许久,华白苏才听男人喑哑的声音,在他耳旁道:“不如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 ### 漫天星辰与那些被放飞的天灯一道,遥遥望着屋顶上逐渐交叠的两个身影。 那些属于上一世痛苦的回忆,都留在这个熟悉的宫苑之中,而当朝阳再次升起,对他们来说,便只有爱与美好…… ------ 正文完 ------ 第96章 番外一 兄弟(上) 赫连澜与赫连清虽是双生子,样貌上也看不出任何区别,但随着二人长大,便显出了截然不同的性子。 起初是体现在二人学走步时,赫连清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也爱闹,学步时华白苏往往会拿个玩物在前方引着,他便一直想靠近,摔倒了也会继续爬起来继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华白苏怀中,久了,慢慢便能走好。 而赫连澜则完全不同,赫连澜对玩物也并没太大兴趣,但他心中似乎自有一杆秤,知道什么时候该学什么,在赫连清已经快学会时,他才开始慢慢尝试,最后竟也与赫连清差不多时候学成。 学语时亦是如此,赫连清活泼,爱哭,爱笑,也一直尝试“咿咿呀呀”地表达自己的喜恶,因此也爱模仿奶娘及华白苏平日里发出的声音,虽然说得模糊,但对几个月大的孩子来说也已经十分难得。 相比起来,赫连澜总是十分安静,不哭也不闹,无论是喂奶时还是给他换尿片、衣物时,都十分的配合。 这样的安静在奶娘看来或许是乖巧省心,赫连淳锋与华白苏看来,便难免有些担忧。 直到两个孩子快满周岁时,赫连清已经学会许多简单的词,并且十分乐意每日重复,赫连澜却是始终不愿意开口,只是会在赫连清喊“爹爹”时,配合地将视线投到赫连淳锋与华白苏那儿。 原本奶娘是想直接教二人喊“父皇”“父后”,可这样的词对尚不满一岁的孩童而言,实在有些困难,最后华白苏便还是先教了他们喊“爹爹”,没想到最后愿意开口的仍只有赫连清。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周岁礼后的两个月后,有一日夜里,奶娘在睡梦中忽然听到一旁小床上传来哭声,她起先以为是赫连清,起来查看后才发觉这次哭闹的竟是赫连澜。 赫连澜与赫连清躺在一张小床上,哭得小脸都涨红了,奶娘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查看,赫连澜却像是十分抗拒奶娘的触碰,一直不停挣扎。 奶娘检查后,见他的尿片上十分干净,猜测他是饿了,想给他喂奶,赫连澜便是在这时开了口,带着浓浓的鼻音含糊道:“清,清....” 听到他说话,奶娘愣了愣,随后很快惊喜道:“大殿下您可算是愿意开口了!” 赫连澜踢了踢腿,似乎更着急了,小手努力伸向一旁睡着的清儿,再次道:“清清!” “二殿下?”这次奶娘终于听懂了,这才伸手去抱赫连清。 不抱不知道,一抱之下立刻便觉出赫连清的皮肤滚烫,一直未哭闹竟是已经烧得失去了意识。 “快来人啊!”奶娘惊呼出声,吓得脸色都变了,这可是皇子,若真有什么闪失,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外头的守卫听到响动很快入内,奶娘抱着赫连清颤着声道:“二殿下病了,快,快去请太医来!” 守卫一愣,丝毫不敢耽搁,转身便向太医院跑去。 这时坐在小床上还挂着泪痕的赫连澜又开了口:“爹爹...爹爹。” 慌了神的奶娘这才稍稍冷静,又吩咐:“去禀报陛下和皇后殿下。” ### 听说赫连清病了,赫连淳锋与华白苏到得很快,进屋后,华白苏去查看赫连清,赫连淳锋则是上前抱起赫连澜,赫连澜哭累了,被赫连淳锋抱起后便趴在他胸口打了几个嗝。 赫连淳锋见状将视线转向奶娘,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事其实倒也怪不了奶娘,她睡前给二位皇子喂奶时,他们都还没有丝毫异样,也不知为何赫连清忽然便病了。 她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从睡前到被赫连澜哭醒之后之事全都一一如实说明。 “是澜儿发现清儿生病的?”听到赫连澜开口说话,赫连淳锋与华白苏都有些诧异,赫连淳锋的神色很快柔和下来,将赫连澜的小脸抬起,“澜儿,告诉父皇,是不是?” 赫连澜再怎么乖巧听话,到底也还是刚满一岁的孩子,今晚有些被吓到,见赫连淳锋问他,便轻轻点了点头,略微含糊道:“是。” “澜儿真乖。”赫连淳锋摸了摸他的脑袋。 华白苏此时也已经从奶娘那里接过赫连清,诊了诊脉,确定只是普通的风寒后,便回头赫连淳锋道:“陛下先带澜儿去我们屋里休息吧。” 华白苏原本对医术毫无兴趣,哪怕有个神医父亲也从未想过要学习,可后来赫连淳锋为他一夜白头,他又有了两个孩子,倒是开始想要了解一些,便时常去太医院请教,不求能真如父亲那般治病救人,但求他们真有了什么时,至少能清楚情况。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知晓赫连澜此时不适合待在屋内,一来容易被传染,二来他哭了半宿也累了,本就该休息。 赫连淳锋抱着赫连澜往外走,赫连澜却是不愿意,开始在他怀中扭动着身子:“清,清清!” “怎么了?”赫连淳锋停下步子,低头询问道。 “要,要……”赫连澜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有些着急地用小手捏着赫连淳锋的衣襟,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看!” 赫连淳锋皱着眉,一时有些难以理解,倒是一旁顾着赫连清的华白苏转头问:“澜儿想看着清儿?” 赫连澜闻言立刻点头,手舞足蹈道:“看!看!” 华白苏便笑,担心赫连清之余,心中亦有欣慰,至少现在他们明白赫连澜并非不会说话,只是不太愿意开口罢了,他甚至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许多,小小年纪已经知道关心弟弟。 赫连淳锋稍一犹豫,便不再向外走,而是抱着赫连澜找了张椅子在离赫连清稍远之处坐下,又让奶娘取了毯子给他披上:“那我们在这看着清儿。” 赫连澜这才又乖乖趴回赫连淳锋怀中。 太医没一会儿也到了,替赫连清诊断过后确认他是患了风寒,赫连清还小,哪怕是风寒,太医们也丝毫不敢轻忽,开了方子让人立刻去煎药,又拿帕子替他降温,配合按摩,舒缓他的不适。 一旁赫连澜撑不住在赫连淳锋怀中睡了过去,赫连淳锋便将他抱回小床上盖好,一屋子的人仍守着赫连清。 太医劝了几句,无论是赫连淳锋还是华白苏都没有丝毫要回去休息的意思,太医便也只能作罢。 两人虽贵为皇上、皇后,但面对孩子时,也只是最平凡的父母,会担忧,会害怕,亦会为了孩子学会说话、走路而感到欣喜。 奶娘在照顾赫连清之余,偷偷瞄了一眼靠在一块儿的两人,不禁在心中感叹,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帝王却也未必全是无情之人。 天色快亮时,赫连清身上的热意开始慢慢退了下去,无论赫连淳锋、华白苏,还是太医、奶娘,都松了口气。 太医再次替赫连清诊脉后禀道:“近来天气转凉,二殿下这是受了寒,好在发现得及时,如今烧已经退下,之后再服三帖药,好好休息,便该能痊愈。” 华白苏点点头,见天色不早,便让赫连淳锋先去早朝,自己继续留在屋中守着。 没过一会儿,赫连清也醒了,他昨夜是在睡梦中直接发病的,自己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见着华白苏,还有些开心,伸手便喊:“爹爹,抱……” 华白苏捏了捏他的鼻尖,无奈道:“你倒是睡得开心,难受也未醒来,要不是你皇兄发现,还不知道后果多严重。” 赫连清歪了歪脑袋,不懂华白苏的意思,听到“皇兄”,倒是转头瞧了瞧,总算发现自己是躺在大床上,而赫连澜未与自己一块儿,便嘟了嘟嘴,不满道:“澜,澜澜!” “什么澜澜,你得喊皇兄。”华白苏纠正他。 两人自出生便在一块儿,几乎是形影不离,此时找不到赫连澜,赫连清眼眶渐渐发红,拉着华白苏的袖口:“兄兄……” 华白苏笑了一声,用棉衾将他包好抱了起来,走到小床旁:“你的皇兄在这呢,没丢。” 赫连清这才安心,拿小手戳了戳小床的围栏:“澜澜,兄兄!” 赫连澜这时也醒了,睁眼正对上赫连清的双眼,他先是一愣,确定赫连清已经无碍后,嘴角极为罕见地向上翘了翘。 第97章 番外二 兄弟(下) 待赫连清长大一些,俨然变成了赫连澜的小尾巴,无事时总爱跟在赫连澜身后“皇兄皇兄”地喊。 赫连澜不爱说话,只偶尔给他回应,赫连清也不气馁,继续缠着他的皇兄。 明明二人一般大,身长上也毫无差异,却总让人有一种赫连澜年长许多之感。 随着他们长大,不再需要奶娘时时照看,按理本该早到了分房,甚至分宫苑的时候,但赫连清死活不愿,非要与赫连澜同榻休息。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自然希望二人兄弟和睦,见赫连澜也并不排斥与赫连清同住,便由着他们继续黏在一块。 ### 当初成婚时赫连淳锋答应过要陪华白苏一道回冉郢,可惜他身为一国之君,忙于国务,一直抽不出空闲来。 这一拖便是十年,澜儿与清儿也已经长大,赫连淳锋终于寻到个冉郢与苍川通商满十年的借口,在朝中提出要以国主的名义,出访冉郢。 去往冉郢访问,算上来回路途及在冉郢都城停留的时日,意味着赫连淳锋至少有三四个月无法处理朝中事务。 朝中依旧有不少大臣反对,但好在近年来赫连淳锋亲自提拔了一批官员,当初高中状元的李容参也已经在朝中任吏部侍郎,那几个反对的声音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最后赫连淳锋如愿,名正言顺地带着两个孩子去看华白苏生长的地方。 苍川君主到访冉郢,这对两国而言都不是小事,在出发前,朝野上下便做了许多准备,连路线也全是经过众臣商议,早已经确定好的。 赫连淳锋对他们商议的路线毫无异议,只是在随行人选上,指定了由胡鸿风及康奉率领禁卫军护卫。 朝中都知道此二人乃是他的心腹,一直颇受重用,因此并无异议。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成婚多年,但除去当年战争时,这却也是赫连淳锋第一次真正踏足冉郢这片土地。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两月余才终于抵达銮城。 两国近年一直保持友好的关系,互派使节赠礼也是常事,銮城中按照苍川人的喜好专门建了座苍燕馆,用来招待每年来访的苍川使节,赫连淳锋等人抵达銮城后,便入住了苍燕馆。 当晚冉郢国君主在宫中设宴,欢迎他们的到来。 也是在这宴席上,赫连澜赫连清遇见了与他们年纪相当的冉郢皇子及小王爷。 小王爷卫梓熙正是当年邢辰修先华白苏一步诞下的那个孩子,他在几个孩子中最为年长,也最有做兄长的自觉。 而冉郢的男后也在多年前为冉郢国诞下一位皇子,起名邢安星。 卫梓熙比邢安星大了不到两岁,但一场宴席下来,卫梓熙几乎没吃到什么,全程都在替邢安星布菜,邢安星似乎也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只偶尔小声提醒他记得多吃些。 二人见的亲密看在赫连澜眼中倒也没什么,但赫连清心中便不免有些羡慕。 苍川国皇室旁系的几位王爷几乎都不在凤临城内,因此他从未见过旁的兄弟是如何相处的。 直到此时宴上,见了卫梓熙与邢安星的相处,他才忍不住想,原来别的兄长是这样对待弟弟的…… 从小到大,似乎一直都是他执着地追着赫连澜跑,赫连澜极少会给他回应,更别说如卫梓熙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 赫连清忽然便觉得眼前的这些美食都索然无味,他搁下筷子,眼神忍不住在卫梓熙与赫连澜之间来回。 赫连澜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皱眉,赫连清便有些高兴,心想原来自己的皇兄也是一直注意着自己的,说不定就是见自己吃少了有些担心。 可谁料他正想着,就听赫连澜凑到他耳旁道:“别乱看,注意礼仪。” 赫连清懵了一瞬,紧接着便被铺天盖地的委屈感包围,他甚至有些鼻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碍于场合,忍了又忍才没丢脸得让那水珠落下。 晚宴后返回苍燕馆,一路上赫连清都显得情绪不高,赫连淳锋与华白苏都是在晚宴时便察觉到了赫连清的异状,只是二人都不想插手他们兄弟间之事,便未多说什么。 回到苍燕馆,赫连清难得主动地提出要与赫连澜分房休息,本以为赫连澜至少会问清楚其中原因,不料赫连澜在听到他这么说后,只是稍愣了愣,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道:“那你在这屋休息,我去找人再安排一间卧房。” 赫连清瞪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皇兄转身离开。 之后半月,赫连清一直在与赫连澜怄气,也不再入往常那般一直粘着赫连澜,只是赫连澜仍旧与往常一般,没有太大反应,也不知是否有发现皇弟的不满。 因着苍川国的两位皇子在,这半月冉郢君主便让邢安星与卫梓熙也在苍燕馆作陪,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半月的时日,四个孩子朝夕相处,赫连清更加认识到卫梓熙对邢安星的好。 卫梓熙清楚邢安星的喜好,会在侍女每次送来点心时,挑出邢安星最喜欢的一块喂到他口中,卫梓熙关心邢安星的身体,会在夜里起风时亲手替他系上披风,也会在午后阳光炙热时,拉他道阴凉之处休息。 就连邢安星所用之剑,亦是他生辰时卫梓熙所赠。 眼看着隔日便要离开冉郢,赫连澜却仍没有半点要来哄自己的意思,赫连清心中又生气又着急。 他早已经习惯粘着自己皇兄,入睡前也要与他说话,近来一人睡一张大床,每夜都无法好好休息。 这夜赫连淳锋、华白苏二人约了邢辰修饮酒,夜深了也未返回院中,四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后便也各自回屋休息,赫连清在屋内越想越觉不甘,索性跳下床榻去找赫连澜。 赫连澜本也已经睡下,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起身披上衣服,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赫连清在外头扣门。 “怎么了?”赫连澜打开门,将人让入屋内。 赫连清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庞,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未说。 他凭着一腔怒意一股脑的冲到赫连澜房里,可他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一犹豫气势便弱了一半,在赫连澜再次开口询问时,他才提高了几分嗓音,豁出去般道:“皇兄是不是十分讨厌我?” 赫连清这话说完立刻后悔了,他心中有些害怕,万一赫连澜真点了头,自己该如何收场。 好在赫连澜短暂的诧异过后,毫不犹豫道:“不讨厌。” 赫连清本该松口气,可他反复想着“不讨厌”这三个字,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问:“那皇兄会如卫小王爷对大皇子那般对我吗?” 这个问题对赫连澜来说似乎有些困难,他思索了许久才认真道:“我不是卫小王爷。” “可我们也是兄弟啊!”赫连清喊了一声,喊完又极小声的补充了一句,“我最喜欢皇兄啊……” 后头那句赫连澜并未听清,只是听到前一句后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后,肯定道:“我们是兄弟。” 赫连清气地跺脚:“你明明清楚我的意思!” 赫连澜的确明白,他只是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赫连清明白,他与卫梓熙性子本就不同,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做到如卫梓熙那般细致入微,更多时候,他甚至猜不透自己这位皇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接对方的话,比如此刻。 等不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赫连清吸了吸鼻子,丢下一句“算了”,推开门匆匆跑开。 赫连澜追了几步,确认他是往自己屋去便不再跟着,但被赫连清这样一闹,他睡意全无,索性也不回屋了,找了处无人的院落,跃至屋顶坐着。 而另一头,赫连清注意到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不见,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可转念又想,皇兄跟出来,代表皇兄至少也不是全然不关心自己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他又觉刚刚自己是不是太着急,没说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皇兄往日与他同吃同住,也从未表现出不愿,怎么可能讨厌他。 赫连清回屋待了一会儿,已经开始反思自己这半个月来不该跟赫连澜怄气。 万一皇兄以后真不再理自己了该如何是好? 他越想越担心,慌乱地站起身便重新往赫连澜的屋去。 可这次无论他如何敲门,屋内都无人应答,还是外头院中的守卫告诉他赫连澜似乎不在屋内,他确定并非是赫连澜故意不给自己开门,这才稍稍安心。 苍燕馆不小,赫连清在附近找了一圈,未找到赫连澜的人影,便只能先进了他的卧房,在卧房等着他返回。 结果赫连清一直没等到赫连澜返回,倒是自己迷迷糊糊睡去。 赫连澜这夜遇上了邢安星,两人在屋顶聊到天快亮时才各自回屋。 赫连澜先十分习惯地去了赫连清那儿,小心翼翼地推门入内,发现床上没有人时立刻有些紧张起来。 “既然不放心他,当初他提出要分开睡时,怎么不拒绝?”身后传来问话声,赫连澜回过身才发现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不知何时也入了屋。 赫连澜先低头行了礼,过后才如实道:“清儿想分开住。” 赫连清睡觉时总爱踢被子,而赫连澜或许是幼时那次被赫连清忽然得病吓到,从很小开始便会在夜间醒来几次替赫连清盖被子,这么多年这个习惯始终未变,这事赫连淳锋与华白苏都知晓,只是赫连清每次睡得熟,从未发现罢了。 华白苏叹了口气,教导道:“你对清儿好,你得让他知道啊,这样他才不会羡慕星儿。” “卫小王爷的确比儿臣要体贴许多,清儿羡慕大皇子也是应该。”赫连澜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完很快又问道,“清儿呢?” “我们回来时问过侍卫,说是在你屋里。”这次答话的是赫连淳锋。 赫连澜点头,又行了一礼:“儿臣去看看。” 赫连淳锋本还想说什么,看了看华白苏后最终作罢。 其实二人都清楚,赫连澜这不懂表达情感这点,像极了当初的赫连淳锋,加之上一世华白苏怀赫连澜时,赫连淳锋一直未陪伴在身侧,他身子不适,又独自在莲华宫中,心情难免压抑,这才导致了赫连澜如今这般沉闷的性子。 可作为父母,他们如今也只能引导,无法干预太多,如今只希望将来赫连澜遇上心仪之人时,能主动一些,不要步上赫连淳锋的后尘。 ### 赫连澜回屋时,赫连清还趴在桌旁睡着,赫连澜犹豫了片刻,还是未选择叫他起来,而是取了一件披风,走到他身后小心地替他披上,可谁知披风才触到他,他便醒了过来。 “皇兄?”赫连清揉了揉眼睛,有些委屈道,“你去哪了?” “随便走了走。”赫连澜未说遇见邢安星之事,将赫连清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去床榻上睡吧,小心着凉。” 赫连清一直等着赫连澜,睡得不深,此时是真十分困倦,见赫连澜对他语气柔和,也不计较之前的争吵,便拉着对方胳膊,小心翼翼道:“皇兄陪我。” 当初是他说要分开休息,如今又说要赫连澜,赫连清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赫连澜却像是什么也未想一般,直接点头答应。 赫连清心里高兴起来,拉着赫连澜上了床榻,在他身边找到熟悉的位置,很快睡了过去。 可此时年幼的二人都不明白,许多事不说清,看似已经过去,实际却会像雪球一般,埋在心中越滚越大,直至最终爆发。 第98章 番外三 嫁娶 离开銮城后,按照原定计划赫连淳锋一行本就该返回銮城,可他好不容易带着华白苏及两个孩子回一趟冉郢,哪会那么轻易地回去。 赫连淳锋当初对此次苍川的行程未提出任何异议,并非是真觉这行程合理,而恰恰相反,他从一开始便未打算按照既定的路程走。 在他的授意下,胡鸿风带着大队人马按照原定计划往苍川去,而他们一家子,则在葛魏、康奉的保护下,往祁灵山去。 胡鸿风起先并不赞同如此,但也无法阻止赫连淳锋想要去往祁灵山的心,他又退而求其次,想带着大队人马与赫连淳锋一道先去祁灵山,再绕道返回苍川,赫连淳锋依旧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一来通往祁灵山只有一条小道,大军通行十分困难,山上也无处可以扎营,二来,祁灵山人迹罕至,那里的植被繁茂,亦有不少动物在林间生活,如此数量庞大的兵马,哪怕只是在山脚扎营,也会惊扰到山上的动物。 胡鸿风带着人按原计划返回苍川,他们乔装去往祁灵山,小住几日后再走另一条路与大军会和,大军行军速度不会太快,赫连淳锋、华白苏几人,包括两个孩子都会武,倒也不难,这是目前最稳妥且安全的办法。 最后权衡再三,胡鸿风还是只得妥协,带着大军先一步离开。 ### 原本华辛夫妇在华白薇生下孩子后也已经在銮城定居,只每年抽出一段时日回山上小住,全当清修。 赫连淳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临行前一日竟说服了才从山里返回銮城月余的二人,重又与他们一道上路。 摆脱了大军,他们一家子也不再顾及什么礼数,倒真有几分与家人外出郊游之感,赫连澜与赫连清也显然比在宫内时愉悦许多。 因着还要与大军会和,一路上华白苏虽带着赫连淳锋及两个孩子去了些熟悉之处游玩,但也不敢耽搁太久,半个月后便抵达了祁灵山。 华家的院子建在山腰处,因着抵达祁灵山时天色已晚,华辛便提议在山脚先留宿一晚,恰好周祺佑原本居住的两间木屋就在山脚,出来前华辛已与周祺佑说过,他们便直接到那两件木屋暂住。 赫连淳锋华白苏带着两个孩子一间,华辛夫妇一间,葛魏等几名守卫,就在门外的空处支了帐篷休息。 赫连澜与赫连清平日里是极少有机会与两位父亲同住的,夜里便都有些兴奋,赫连淳锋平日里对他们严厉,难得出宫了倒也由着他们释放孩子的天性,见他们对沿路的许多事物都感到好奇,便一一替他们解答。 到了后半夜,他们问得累了,才终于蜷在华白苏身边慢慢睡过去。 隔日华白苏醒来时,赫连淳锋及两个孩子都还在休息,他穿好衣物,本想让人去找些干燥的柴火,一会儿还能煮些热食吃,结果才出了门,恰好遇上来寻他的华辛夫妇。 “爹,娘。”华白苏先一步上前,压低了声道,“昨夜两个孩子兴奋了半宿,让他们多休息片刻吧。” 贺幺儿点点头,直接将华白苏带到自己休息的屋中,道:“我与你爹昨夜里商量了,觉得陛下及澜儿、清儿他们是第一次到家中,怎么说也该稍微注意些,不如还是我们三人先行上山,稍稍收拾,让陛下与葛大人他们晚几日再上山。” 华白苏微挑了挑眉,贺幺儿说的话于情于理都能说得通,来者是客,就算撇开赫连淳锋,也还有葛魏等人,第一次上门,他们合该先将家中收拾妥当,可他却总觉得整件事透着几分蹊跷。 从华辛与贺幺儿忽然说要与他们一道回来时,他便已经觉得十分奇怪。 二人都不是过分在意礼数之人,华白苏带着赫连淳锋回山里小住也不需要他们陪着,来回路途辛苦,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这些疑问华白苏也未问出口,只是点头应下。 赫连淳锋醒来后,听说他们要先一步上山,也未提出任何异议,华白苏在心中好笑,凭着赫连淳锋以往那一刻也不愿意与他分开的模样,这整整几日不能相见,对方都未拒绝,显然是早已经商量好。 对于华白苏而言,无论是爹娘还是赫连淳锋,都是绝不会害他之人,他倒是愿意等等,看他们到底瞒着他在筹备些什么。 ### 告别了赫连淳锋,华辛夫妇及华白苏三人便上了山。 前两日,华辛与贺幺儿皆表现得十分正常,三人将家中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去山中寻了些野味备下。 可第三日华白苏睡下后,屋外开始传来走动声,夹杂着些轻微的响动,虽然对方显然已经极力克制,但仍是无法做到让人毫无所觉,且从动静看,显然不止两人。 起先华白苏以为是赫连淳锋来了,可等了许久也未见有人推门,连外头的声响也很快消失,他心中好奇,可为了不辜负爹娘及赫连淳锋一路的隐瞒,便全当不知,未特意出去查看。 隔日清晨,华白苏如往常一般穿戴、洗漱,迈出屋子的瞬间,就愣在了原处。 只见原本干净的院落,此时正摆放着大大小小数个木箱,个个木箱上皆系着红色缎带,他再回头看,才发觉连窗框上都扎上了红花,硕大的一个喜字就贴在他卧房的门上。 若他家中还有兄弟姐妹,这必然就是要成婚时的布置,但偏偏他爹娘只生了两个孩子,无论是他还是华白薇都早已经成婚。 昨日的响动有了解释,可华白苏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他正想着,就见贺幺儿穿着一身显然不符合她气质的红色长衫,手拿一把团扇,从屋里走了出来,与她一道的还有本应该在山脚的葛魏及其他十余名侍卫。 贺幺儿仿佛没见着他一般,满脸兴奋,直接指挥着众人抬起那些木箱就要往山下去。 “娘!”华白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赶着去下聘,你让你爹给你解释。”贺幺儿说着看了看日头,出声催促葛魏等人离开,华白苏无法,只好转头进屋去寻华辛。 与华辛一道的还有康奉,二人见到华白苏,也不等他发问,直接将一封信塞入他手中:“你看了就明白。” 华白苏打开那信纸,信中却仅有四句话:“自恨无媒出嫁迟,老来方始遇佳期。满头白发为新妇,笑杀豪家年少儿。” 是一首先人的诗作,华白苏盯着“满头白发为新妇”几字看了许久,松手时才发现手心竟沁出了些汗渍。 康奉见他已经明白,很快从一旁的包袱里取出早已经备好的大红喜服交给他:“皇后殿下快换上吧,别误了吉时。” 在这几天里,华白苏曾猜过无数种可能,也不是没想过赫连淳锋在给他准备惊喜,可任他如何也未想到,赫连淳锋为他准备的惊喜,竟是要嫁他为妻。 换好衣物下山接亲时,华白苏脑中仍是一片空白,直到在那简陋的山脚木屋中,他见到了同样一身喜服的赫连淳锋,他忽然间便红了眼眶。 赫连淳锋上前两步,将他拥入怀中:“当初说好的,我娶你为后,亦嫁你为妻,却是让你等了这么久,抱歉。” 十年前,赫连淳锋常说要嫁华白苏,华白苏全当做是戏言,却不料赫连淳锋一直记着。 认识赫连淳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嫁给一男子;认识赫连淳锋后,他再未想过娶妻。 赫连淳锋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太多意外,也带来了太多惊喜。 许久,华白苏才稍稍平复了心情,含笑道:“没能以八抬大轿迎夫人过门,委屈夫人了。” “不委屈。”赫连淳锋也跟着笑,眼中满是爱意,“此生能得夫婿如斯,足以。” 华白苏想了想,在赫连淳锋身前蹲下身:“没有八抬大轿,但我可以背我的夫人过门。” 山路崎岖,但赫连淳锋并未拒绝,很快趴上华白苏的后背。 华白苏就这样背着人,一步一步往山上去。 而在他们身后,赫连清看着远去的两位爹爹,转头奇怪道:“祖母,父皇受伤了吗?为何要父后背着上山?” 贺幺儿一愣,回神后摸着他的脑袋道:“等将来清儿有了心仪之人,自然便能知晓了。” 第99章 番外三 葛魏×康奉 康奉已经不记得喜欢了葛魏多少年,似乎从他明白何为情爱起,这人便一直在他心上。 可他也只是将对方放在心上,小心翼翼地,连同那些偶尔冒出的憧憬与期盼,一同捂好了,从不敢让它们冒头。 但也不知是他们那位皇后殿下太过聪明,还是爱得深了总会自心头溢出,他的这个秘密,最终还是没能瞒住,只是这对急于寻借口拒绝禄家婚事的他来说,似乎也并非坏事。 他向华白苏要了能让人断子绝孙的毒丨药,将自己关在屋内。 毒性太过剧烈,服下毒后的顷刻间,便像是有无数只手在体内不断拉扯着五脏六腑,康奉强撑着意识,将解药放入口中,心中莫名有了一丝害怕。 他曾以为自己并不惧怕死亡,可直到这一刻,他在疼痛中逐渐失去意识,脑中闪过葛魏的脸,他才发觉,自己是怕的,他怕来不及与葛魏道别,怕这一闭眼便再见不到对方。 好在那解药并无问题,他服下后不多时便醒过来,但经过了这一份折腾,对身子到底还是有些损伤,只得卧床休养。 未免节外生枝,康奉服毒一事,仅有赫连淳锋、华白苏二人与他府中的管家知晓,朝中其余大臣皆以为他是因着旧伤发作,在府中静养。 康奉猜测葛魏会来,只是并未料到他来得这样早,早到他还未想好该如何解释这忽然冒出的旧伤。葛魏便已经出现在府中。 面对葛魏的质问他最终选择如实说出服毒之事,可当葛魏冷静替他分析迎娶禄家千金的利处时,他几乎要失控,那句“我喜欢的是你”就在舌尖,可惜最终还是未胜过理智,他最终只是向对方坦白了自己喜欢男子之事。 如他所想,葛魏果然表现得十分震惊,他便也不想再多说,寻了借口让对方离开。 康奉怎么也未想到,葛魏再次出现在他府中时,竟是来与他商议二人的婚事…… ### 烛火摇曳,与屋内随处可见的红缎一道,仿佛将整个屋子都染上了喜色。 康奉坐在这陌生的卧房内,心中的激动渐渐褪去,余下的便仅有忐忑。 今日是他与葛魏的新婚之夜,这婚结得仓促,所有用品都是临时备下,对葛魏来说甚至连成婚之人也是临时凑上的,但对于康奉,却是他做梦也不敢奢求的喜事。 外头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康奉知晓是去送宾客离开的葛魏回来了。 二人同为男子,虽名义上是他嫁给了葛魏,可婚宴上仍是二人一同招待来客,只是他今日喝得有些多了,葛魏便让先将他送回屋中。 屋门很快被推开,葛魏稳步走入内室,见到坐在床榻上的他先是微微一愣,很快回神上前道:“头晕吗?怎么不早些休息?” “葛大哥。”康奉喊了声,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这院中可还有空余的客房,我去客房休息吧。” 说着他便想站起身,却被葛魏又按回了床榻了。 葛魏用的力气有些大,毫不设防的康奉甚至在向后倒了倒后才稳住身子。 葛魏见状立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抱歉,我……我只想,我们才刚成婚便分房休息,若是传到禄大人耳中,他恐怕会有所猜忌。” 其实葛魏也不清楚为何听到康奉说要分房的刹那,自己心中竟会没来由地升起几分怒意。 他见康奉一脸茫然,似乎有些未理解他的意思,便又半蹲下身子,放缓了声道:“也没必要分开睡,这床不小,以前不也一起睡吗?” 葛魏说的以前是二人才入宫时,那时葛魏还未升为御内侍卫,二人皆在禁卫军中,住的是十人一间的通铺,因着康奉年纪小,有什么事葛魏总会顾着他,到了夜里,他便也粘着葛魏休息。 康奉想说如今不同了,可仔细一想,有什么不同呢?除了二人如今徒有其名的夫妻关系,恐怕最大的不同,还是他的心境,是他无法再将对方单纯当做大哥来看待,可于葛魏而言,或许他仍只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弟。 康奉转头看向这偌大的喜床,犹豫半晌,到底是顺从了内心,微微点了头。 新婚之夜,二人背靠着背睡在床榻两侧,谁都未再开口,直至葛魏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康奉才回过身,十分小心地靠上前,他没敢触碰到对方,只是尽可能地将头贴近对方的后背,然后感受着自己胸腔内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仿佛如此便能装作二人真是一对爱侣,骗过自己,偷得片刻欢愉。 结果他一夜无眠,只在清晨察觉男人即将醒来时匆匆闭上眼,逃过对方的询问。 ### 春去秋来,转眼数月过去,二人每日到宫中当值,忙着处理自己的事务,成婚对他们而言,似乎只是在休息时,身旁偶尔会多一个人。 葛魏很快便适应了两个人的生活,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康奉似乎越来越沉默,二人如今相处的机会比以往多了许多,可仔细算算,说的话竟还不如当初只偶尔在宫中遇见时。 他偶尔也会想起康奉曾提到过的那位心上人,不知自己贸然与康奉成婚,是否给康奉造成了困扰,可同时他又十分抗拒去猜测那位“心上人”的身份,他心中隐隐明白,对于迎娶康奉这事,他并不后悔。 但不等葛魏想通其中原因,二人平静的生活便被打破。 那是两位皇子的满月宴,赫连淳锋在文曜殿设宴,宴请朝中重臣,康奉与葛魏皆是赫连淳锋的心腹,自然在宴请之列。 他们比旁人更了解赫连淳锋与华白苏之间的种种,清楚二人走到如今有多不易。 华白苏那般洒脱通透之人,愿意为赫连淳锋留在宫中,甚至冒险受孕产子,如今孩子满月,康奉真心替他们高兴。 可他很快又想起自己,想起那日华白苏生产时赫连淳锋问他的话。 若是可以,他又何尝不想有属于他和葛魏的孩子…… 这夜本就不善酒力的康奉没忍住多喝了几杯,到散场后被葛魏扶着才勉强回到府中。 可回屋后,康奉怎么都不肯休息,反倒闹着要与葛魏接着喝酒,葛魏不依,他便一言不发,显出一副落寞的神色,到后来反倒是葛魏于心不忍,命人去取酒后有些犹豫道:“康奉……你可是有心事?” 列席是按官阶大小,葛魏身为御内侍卫,并未与康奉坐在一块,也不知他为何喝那么多酒。 康奉往日并不是贪杯之人,相识多年,除去二人成婚那日康奉有些许头晕,葛魏还从未见他喝将自己喝到如此。 康奉并不回答葛魏的问题,葛魏心中不知怎的便冒出了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见着那人了?” 康奉撑着头靠在椅背上,闻言皱眉:“谁?” “你的那个心上人。”康奉大多时候都在宫中当值,接触的人除去朝中官员便知剩下宫中的侍卫、禁卫军,葛魏想来想去,能令康奉失态的,恐怕便只有那位了。 康奉此时早已经失去理智,也有些分不出虚幻和现实,听到“心上人”几字,便痴痴笑起来:“是啊。” 葛魏愣了愣,明明是他问的问题,得肯定的答案后却并不觉得高兴,反倒沉声问:“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莫非他已经成婚?” 醉酒后的康奉反应慢了许多,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葛魏本还欲再问,转念又觉自己糊涂了,与一个醉鬼如何能说清,便起身替他倒了杯热茶。 没一会儿管家将酒送来,康奉见着酒倒来了精神,在桌边坐好。 见此情景,葛魏心中愈发烦闷:“他值得你如此吗?” 此时眼中只有酒壶的康奉自然不会给他答复,葛魏轻叹口气,拿起酒壶斟酒。 可谁知他才刚给自己杯中倒上酒,康奉便拿起桌上的热茶,与他碰了碰杯:“干!” 接着拿起茶碗,一口气喝完了大半杯茶水,接着便目光灼灼地盯着葛魏,等着他喝。 葛魏哭笑不得,这才发觉康奉竟已经醉得分不清是茶是酒,便跟着举杯,在对方的目光中喝尽杯中酒, 之后葛魏索性将茶壶拿到桌上,给自己倒酒,给康奉倒茶,就这样对饮。 其实他就算自己也倒茶水,恐怕康奉也觉不出异样,只不过是他自己也忽然有了些想饮酒的心思,索性就这般喝下去。 管家取来的乃是家中陈酿,酒劲不小,喝到后来,葛魏亦有了些醉意。 ### 隔日一早,康奉醒来时只觉浑身无力,身下某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几乎顷刻间惊醒,这才恍然,原来昨日的一切并非梦境,而另一个参与者,此刻正坐在床旁,一脸自责地望向自己。 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二人都已经记不清楚,可同时他们心中又都清楚,在期间自己其实便已经有些清醒,但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似乎都不想停下。 “我……” “我……”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都同时顿住,过了一会儿,床边的葛魏率先恢复理智,道:“这事是我的错,我先替你上药吧。” 康奉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理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一张脸鲜红了大半:“不……不用,我自己来。” “那里,自己上药不方便。”葛魏比康奉早许多醒来,见到一身狼藉的康奉及床上的血污恨不得揍自己一顿,可事已至此,毫无经验的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平复心情后便只能入宫请教赫连淳锋。 药膏是华白苏给的,同时也告诉了他许多需要注意之处,葛魏拿了药后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赶回了府中。 “我可以!”康奉声音不由大了几分。 葛魏只当他是恼怒自己昨夜所为,不敢再多言,犹豫着将那药膏递给他后道:“那我就在屏风外头,有事你就喊我。” “嗯。”康奉应下,垂头未再去看葛魏。 此时转头离开的葛魏看不到康奉眼角垂落的水珠,亦不知对方是如何怀着复杂的心情,一遍遍抚过那些痕迹。 ### 那夜之后,葛魏能明显地感受到康奉在躲着自己,似乎只要自己白日当班,康奉必会在夜间轮值,自己若是夜间当班,康奉便白日在宫中,傍晚回府休息。 明明二人仍住在一个屋内,却连见一面都变得困难。 葛魏也曾在宫中找到康奉,想要与他好好谈谈,可康奉大多以公务在身不谈论私事为由,拒绝与他交谈。 这一拖便过去一月,在这一月中,那夜发生之事在葛魏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也令他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对康奉伤害自己身体的愤怒,对那位“心上人”的在意,以及醉酒后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什么出于对兄弟的关心,而是早在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时,他便已经动了情。 在赫连淳锋身旁多年,他与许多将军、侍卫皆有交情,但康奉在他心中始终是与旁人不同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葛魏再也等不下去,以身子不适为由向赫连淳锋告了假,他知晓今日康奉并不当班,便想回府与对方好好谈谈。 若康奉醉酒时的话语不假,他那位“心上人”早已成婚,葛魏想问问他,自己还能否有机会代替那人,走入他心中。 葛魏回到府中是刚过正午,他问了管家,得知康奉在书房后便匆匆赶过去。 二人的书房并未共用,葛魏到了门口,先扣了门,可谁知门并未关紧,一扣之下竟直接打开了。 康奉似乎并不在屋内,但葛魏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在书房内等等他,因此并未多想,直接进了书房。 康奉或许是临时离开的,翻开的书册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桌上还隔着写了一半的奏本,葛魏本想替他收拾桌面,可眼角扫到奏本上未干的墨迹时突然顿住了动作。 那是一封请调的折子,康奉自请调离凤临城,镇守边关。 如今两国早已经停战,这边关一守或许便是一生,非但立不了战功,还极有可能客死异乡。 葛魏几乎可以肯定,康奉起草这折子,与自己有关。 他正想着,屋门再次被退开,康奉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做什么?” 手中的奏折滑落,葛魏转头看向康奉,苦笑一声:“康奉,如今你已经这般厌恶我了吗?厌恶到甚至想调去边境之地?” “我没有,我……”康奉下意识地反驳,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继续说下去。 他怎么可能厌恶葛魏,他爱了这人近十年,早已经将对方刻在骨血中。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如此不堪的自己。 是的,他记得,或许是那日喝入口的茶水解去了大半酒意,他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勾引葛魏,如何趁着对方醉酒做了自己多年来一直想做之事。 他想了一个月,或许自己真的已经疯魔,他利用葛魏对自己的关心,一次次纵容自己越界,若再这样下去,他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你不必离开。”葛魏的声音拉回了康奉的神志,他听男人带着几分痛苦道,“若你真不愿见我,我今后再不出现在你面前便是。” “我没——” 康奉微微瞪大眼,想要解释,葛魏却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先听我说完,等我说完,我保证不会再去打扰你。” 葛魏深吸了一口气,未给康奉插话的机会,紧接着道:“康奉,我心悦于你,或许是我太迟钝,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点,那夜之事,我很抱歉,但那时见你为了你那心上人伤心难过,我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你要恨我也好,今后都不相见也罢,我还是想说,那人既然已经成婚,不值得你为他如此。” 康奉被这巨大的惊喜砸中,可还不待他缓和激动的心情,又被对方后头的话语说懵:“什么心上人?” “就是那日在两位皇子满月宴上,令你难过之人,你醉酒时都说了。”葛魏以为康奉是有意瞒着自己,又苦笑一声,道,“放心,如今我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你就当……就当是我多管闲事。” 或许是男人的神色太过落寞,康奉脱口而出道:“可是那人便是你啊。” “什么?”葛魏愣住,明白他话中意思后,眼中的落寞全化作狂喜,“你是说……” 康奉的双颊开始发热,但他看着葛魏期盼的眼神,还是将话说了下去:“心上人是你,难过是为你,欣喜是为你,从来都只有你。” 葛魏却仍有些不敢置信:“可你的请调折子?” 康奉脸上的热意更甚,比起葛魏的直接,他只觉爱了这么多年却从不敢诉之于口的自己十分怯懦,在葛魏探究的眼神中,他捡起地下那写了一半的折子撕开,小声道:“没有请调的折子了。” 葛魏还未弄清康奉的想法,可来日方长,此时比起探究康奉为何想离开,他还有更重要之事。 康奉见葛魏盯着自己,许久不开口,正欲询问,男人的脸庞却忽然在眼前放大,双唇相贴时,他还有些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葛魏有些不满地掐了掐他的腰身,本能脱口的惊呼令他张开了唇,对方的舌便长驱直入,勾起他的舌共舞。 一吻毕,葛魏将额贴在康奉额上,含笑道:“盖个印,免得你将来不承认。” 他们二人一个迟钝,一个胆小,白白浪费了许多年,好在如今也不算太迟,葛魏牵起康奉的手向外走去。 康奉还沉浸在刚刚的吻中,走了几步才想起问道:“去哪?” “去补这一年落下的‘夫妻之实’!” ------ 番外完 ------